224 第兩百二十三章 往祝香佛前一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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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庵堂喚作慈安寺,也是京中一等的地方,雖說不得十分清凈,到底也是大寺大庵,又有權貴人家的女眷常來上香,便少了許多腌臢,是以蘇妙方將自己一些事物寄託此地。
今番前去,她心裏早有定論,一時入了寺,也不立時尋去,倒與住持論了些佛法,又敘了幾句茶道。那主持喚作長惠,原是將將五十許的人,卻是烏髮略有銀霜,朱面略有皺紋,極康健的人。這會兒說道入巷,她便有些感慨,嘆道:“你本性清明,原有慧根,只可惜塵緣未斷,這十餘年修行已是強扭不得。可見這緣法兩字,竟也是難說的。”
蘇妙只微微笑道:“師太心胸寬大,方瞧着我還有些慧根。實說了,我也不過佔了口齒鋒利四個字,論說旁的,卻多有不及的。師太不必說,就是近旁一位姑娘,我瞧着她竟也是端得志堅了。”說到這裏,她端茶輕輕抿了一口,見着長惠師太略有驚訝,便笑道:“那位原是侯門之女,出身富貴,雖有些磨難,現今亦是匹配了好人家。只瞧着言行舉動,她心向清凈之地。”
長惠老尼聽說,垂頭沉思半日,方道:“可惜現今佛門之地,竟不得清凈。便貧尼這一處,也多有為人所欺的。舊歲你們師徒在這裏,令師何等身份,便也有權貴生出強索之意,何況只獨貧尼。若那位信女果真志堅,竟還是居家修行。橫豎修行在心不在地,原不必計較。”
“我亦做此想,今日方特特過來,一則取我舊日寄在這裏的幾件事物,二來也代她求一門真經,竟不辜負舊日情分。”蘇妙微微含笑,雙目澄澈如水:“到底我那邊兒,也無有與信女居家修行之用的。”
長惠老尼便明白過來,這是要求一冊不斷塵緣,卻又有益修行的法門。這原是權貴人家常求的,她自是點頭應承:“這卻容易。正巧前些時日供奉經文,稍候我便取兩冊與你帶去。”
一時說畢,蘇妙便暫別長惠,隨一小尼往自己舊日所居而去。
這一處原是精舍,素有照料,只內里幾件大箱子,鎖眼微微有些發澀。蘇妙遣了小尼,又令兩個丫鬟在外候着,自掩門入內,將那箱籠開啟。裏頭東西皆已用綾子一層層裹着的,妙玉素手輕輕摩挲,一時想起舊日種種,不覺有些嗟嘆。停了半晌,她方將自己所需幾件物件取出,亦是用綾子細細裹了,擱在一側桌案上。至如箱籠,自是重又鎖了。
她自來不做這些事,一時額間微微出汗,又想着往日之事,便坐在椅子上垂頭歇息一陣,重又深思半日。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丫鬟聽得內里半日沒有聲息,敲門詢問,蘇妙方回過神來,口中淡淡應了一聲,自攜了東西出門。
那兩個丫鬟見着她,忙伸手接了東西,笑道:“姑娘好半日沒個聲響,我們只說怕有什麼事。”一面說著,一面又與她理了理衣袖,撣去些許灰塵。蘇妙也只淡淡笑一笑,又往遠山望了兩眼,心中有幾分說不出的纏綿之意,口裏卻淡淡道:“原沒什麼,只這裏我也住了好一陣,如今回來一瞧,倒想到從前的事了。”
這也是常理,那兩個丫鬟只笑着應承,又隨蘇妙出了這處,一逕往前頭去。這一路分花拂柳,過橋轉石,且不細說。只正轉過一處假山石,眼見着就到了頭前,忽而就聽到一陣□□。
蘇妙便止住腳步,蹙眉道:“你們可聽見了?”那兩個丫鬟也已聽到,連聲道:“好似是個老人家。”又說:“老人家最怕跌倒,這裏又有些濕漉,一時不巧,那可了不得。”
三人便忙循聲而去,轉過一處觀音堂,她們就瞧見有個老人正倒在一株石榴花下。她一身富貴錦繡,頭戴珠翠,雖現今疼得冷汗淋漓,麵皮青白,卻也顯見着是富貴老人。也不知怎麼回事,身邊竟沒個人伺候,現她一時跌倒,竟只能□□了。
蘇妙忙前去細看,又令丫鬟不許輕動,只將一個遣去前頭尋庵堂理事之人,方輕聲問道:“老夫人,哪兒疼?”那老人眼皮微微動了動,睜開瞧見了她,口裏不由喚了一聲阿彌陀佛,方氣息微弱着道:“原是老身糊塗,竟要攀折那石榴,沒得摔了一跤。旁的倒還罷了,只右腳怕是不好。”
她雖聲音細弱,言談卻極平順,卻有大家氣度。蘇妙見她緩緩而談,便一面攙着她倚在自己身上,一面拉起褲腳瞧了兩眼,方道:“老夫人放心,原只是扭了腳,竟不要動了。我這兒還有個丫鬟,倒可喚她過去尋貴家家眷。”
那老太太點了點頭,便報出家門:原是昌平侯之母,袁老夫人。今番過來,她原思及舊日一段往事,令家人僕役不得跟隨,自往這一處觀音堂。不想一時興起,竟跌了這一跤。至於那些家人僕役,原在前頭不遠處一處亭子裏候着。
蘇妙忙令丫鬟前去報信,又與這袁老夫人說些閑話,好引得她少留意痛楚,竟好過些兒。那袁老夫人亦是慈愛老人,性情平和,便這會兒痛楚在身,亦是言語清楚,且又不見半分急促嗟嘆,端然大家風範。蘇妙見着她如此,自也敬重,一時慢慢說來,兩人竟言談相投。
正自說著,那邊腳步匆匆,卻是庵堂的師太先尋了過來,見着袁老夫人,都是大驚失色,忙上前來照料。蘇妙知道這庵堂的師太,多學了些醫術,便安撫老夫人幾句,且將她交託了。待得那袁家的人過來,蘇妙略說兩句話,便告辭而去,直得了大安老尼的佛經,就自迴轉。
待得寺廟大堂,蘇妙便扶着丫鬟的手入了側旁的車轎里。她微微咳了一聲,就將那幾樣東西擱在一個素麵匣子裏。此時,外頭忽而一陣喧鬧。她側耳一聽,卻是個男人,不由眉頭一皺:這慈安寺原是庵堂,一概男人皆不許入內。
心內想着,蘇妙便掀起車窗帘兒的一角往外瞧去。只一眼,當頭正對上一張俊秀公子的面龐——卻是那人已闖了進來,正巧從車轎邊而過。
兩人四目一對,都是吃了一驚,妙玉固然手一松,忙遮住臉面。那俊公子亦是腳下一頓,就被幾個健壯老尼攔下:“施主,此地女眷甚多,萬不能擅闖!尊親亦無大礙,稍候便送出,萬勿多慮。”
蘇妙坐在內里,亦是聽到這話,心下方有些明悟:這個人,怕是那位袁老夫人的孫兒。想來是聽到裏頭消息,他一時情急,便闖進來。這倒也有情由,蘇妙心中幾分不喜便去了八分。那邊車馬已動,緩緩而去,她亦是丟開此事不提,自回去略作收拾,遣人將東西送與惜春,了了此事。
不想她全無所想,那邊袁家卻生出了些波瀾。
這也有個緣故。
那侯太夫人袁氏,本在嫁入昌平侯嚴家之前,已有自幼定下的一門親事。不想十五歲時,那未來夫婿一日病亡。有了這一件事,雖她才貌家世皆是上佳,前途亦是蒙上一層陰影。後頭若是好的,也就真箇應了下嫁兩字,若是不好,或為人繼室也是有的。
袁氏心中鬱郁,又思及到底已有些名分,便往那慈安寺修行了一歲。就在那裏,她與先昌平侯之母結識,言談投合,方後頭結了那一段緣分。現今兒孫老大,又恰逢夫婿生辰,袁老夫人忽而生出個念想,必要去那慈安寺一回,又覺家人僕役十分繁雜,獨個兒去了那第一回見着自己婆母的偏僻觀音堂。
這也還罷了,老人家一時興起,便後頭跌了一跤,也不甚重。待得回去,袁家上下一番忙碌,請醫延葯,原也小事。不成想,袁老夫人心裏隱隱生出個念頭,待得昌平侯過來問安,她便道:“今日多虧那位姑娘照料,我方能活命。只頭前百般忙亂,我竟忘了問個明白。你明兒打發人去慈安寺問一聲,若能打聽出來,也好備一份謝禮過去,免得失了禮數。”
昌平侯自是應許,一時說與夫人張氏,令她打聽明白,回說袁老夫人。
那袁老夫人本心內有些思量,又聽說蘇妙種種,不覺想到自己舊日情景,心內一動,忽而道:“這姑娘竟與我有緣。說不得,與我們家也有些緣法。”前一句也還罷了,后一句卻實在有些微妙。那昌平侯夫人張氏在側,她又知道婆母一些舊事,當下不覺聽得一怔。
那邊袁老夫人已是命人下個帖子與蘇妙,又親備下了禮物。張夫人在旁聽着,雖她素日富貴,並不甚在意一些東西,亦是覺得這一份禮物,實在有些過了。又想着頭前婆母所說,夜裏她便尋昌平侯說了一回,因道:“母親怕是觸動舊情,生了愛屋及烏之心。這原也罷了,我們小輩的,自是情願她順心。只我瞧着,她怕動了娶這蘇姑娘做孫媳的念頭……”
昌平侯聽說,眉頭一皺,細問這蘇妙詳情。
旁的倒還罷了,只這父母亡故、自幼出家、須得一子承襲蘇家三件,着實難辦。昌平侯本想着若家世根基淺薄了些,他本有四子,匹配三子或幼子倒也不無不可。可這三件一出,他便搖頭:“雖有緣故,到底自幼出家,又父母亡故,怕是教養性情不妥。再者,必要一子承襲蘇家,這一條亦是不好。旁的都不論,我們為人父母,也斷沒有令孩兒分出一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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