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苦香菱重歸慈母懷

196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苦香菱重歸慈母懷

想到此處,羅夫人便禁不住支起身子,張口便要遣人喚嚴氏過來,又一瞧時辰,只得作罷。待得翌日清晨,她忙喚了嚴氏前來,將裏頭種種皆道與她。

原來,嚴家一應交際往來等事皆交與她處置,近來就有一件與嚴大老爺有關的,她北上前親去理會的:“你自小聰敏,想來也記得那甄家罷。”嚴氏聽得甄家兩字,心裏一震,忽而就想起往日一些面龐,不覺驚叫:“怪道我覺得那香菱面善,原與封夫人有七八分肖似。小時爹娘常帶我過去,原見過好些面兒,就是那英蓮妹妹,我也與她頑過好些時日的。她、她難道就是……”

“果真是她。”羅夫人聽得這一番話,想着前後種種,不覺長嘆一聲:“我北上之前,忽而得了消息,說是封夫人生了一場大病,必得好人蔘才行。偏她父兄有些不舍,用的是些根須,我便親過去送了一些,又使人時時探望。聞說她好了,我猶不放心,又過去看了一場,方才罷了。那會兒她憔悴病弱,到底大面兒不曾變了,又是早年相熟慣了的,她的女兒,我自也能看出幾分。”

雖兩頭湊到一處,已有七分準頭。可兩人卻都沉默下來,四目相對之時,皆顯出幾分難色來。倒不是說旁的,只是這樣的事,非得母女相見,方能作準。但封氏頭前一場大病,若要風雨三千來一程,只怕艱難。而那香菱,身在薛家,早前又已是做了通房妾室,雖說大婦不容,那薛家富貴非常,願不願意放歸,又是一件難事。便這兩件都成,難道她們便真箇能咬准了香菱便是甄英蓮?

可要不說,兩人心中又過意不去,現今便十分難辦。

好是半日過去,嚴氏到底在年輕心熱,又對賈家有幾分熟稔,斟酌着道:“嬸娘,這事兒雖難為,到底干係陰德,又是這一場世交情誼。咱們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現今既是知道,若不成全了,豈不於心有愧?縱然有萬一之說,總歸父親他們尚在江南,內里又有小嬸娘,去信將這事回說明白,究竟如何,也先問問封夫人才是。”

羅夫人卻於人情世故更為明白,當即搖頭道:“不妥,你如今也是為人父母的,難道不明白一片慈母之心?那封夫人夫婿早亡,娘家又是如此,獨有一個女兒流落他鄉。現今她一生所系,便只有這個女兒了。休說如今你我有七八分准數,就是三四分,只怕她也能強撐着過來。倒不如現今將那香菱的種種打探明白,真箇有□□分,倒還罷了。”

嚴氏聽罷,也點頭稱善,又想着與薛家素無往來,倒是黛玉這兒尚算熟稔,又有頭前香菱學詩這一件,可見兩人也素來親善,不如先問問她,再做打算。

由此,當日她便往顧家下了帖子,下晌便過去。

黛玉便有幾分吃驚:這嚴芸前番雖做不速之客,到底有了默契,往日再沒這般光景,今兒到底是怎麼了?心裏想着,她卻也不作聲色,只笑着款待。嚴氏自然也看出幾分,坐下來略略敘了幾句溫寒,便嘆道:“我今兒急匆匆而來,怕真箇是做了不速之客。然而,今日着實有一件大事,必得登門叨擾。”

說著,她便將香菱一件事細細道來。

聞說這樣的悲涼之事,黛玉又天性里有一番纏綿之意,不覺淚光微微,再想到昔年也曾感慨香菱身世,便自幽幽一嘆,道:“舊日我也覺得她天性靈秀,全然好人家的姑娘,未曾想倒有這一番生離死別之事藏在內里。”

“這世間無奇不有,就是我們今兒細細想來,也覺詫異,很想玉成了此事,也讓母女團聚了。然而時隔多年,又是這麼個光景,唯恐有錯漏,倒是叫兩處不安。”嚴氏喟嘆一番,方將裏頭的為難之處道明。黛玉垂頭細想半日,方道:“薛太太很是慈善,薛大姑娘更是明白人的,且香菱已是斷了前頭屋子裏的事兒,不過苦求留下,如今方在薛大姑娘跟前。薛家那兒,想來香菱若是求去,自也會放她去的。如今事兒未曾十分作準,我便書信一封,先問問薛大姑娘個中情景。若都對的准,彼時再書信江南,卻也不遲。”

嚴氏聽說,忙點頭道:“這般很是妥當。我嬸娘頗善丹青,若都合得上,她預備畫兩軸畫像兒。先將封夫人的與那香菱姑娘。再將香菱姑娘的畫像,連同書信都送與江南。如此便有九成准數,倒不耽誤了兩處。”黛玉聽說,也自點頭,忙令取來筆墨,親筆寫了一封書信,令紫鵑親自往薛寶釵之處走一趟。

於她看來,香菱前程茫茫,已是斷絕了薛蟠之處,也再沒有隨寶釵出嫁做陪房的理兒,很是艱難。如今若是知道了家鄉父母,從薛家出來,有了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又能母女團聚,自是好事兒。因而,雖說這事兒有些不好張口,她還是遣紫鵑親自奔走一回。

果然,薛寶釵一見着紫鵑便有些詫異。待看完信箋,她沉吟片刻,方道:“香菱的身世真若如此,倒也可憐。只現今猶未作準,她現又病弱,也不好叫她知道了,平添一件心事。她的來歷,我雖也聽說過,倒不如母親明白,你且留着吃兩口茶,我過去問問母親,再回一封罷。”紫鵑自是應承,眼見着薛寶釵出去一回,又回房寫了一封書信與她帶回去。

黛玉得了書信,且與嚴氏同看。

嚴氏早與嬸娘羅夫人將甄家的種種細想了半日,不曾想,薛寶釵信中所言卻甚少。倒不為旁的,只因香菱自個兒也不記得了。只剩下的幾條,又皆對的上。嚴氏便道:“既如此,只得將此事先與封夫人道明了。至如香菱姑娘那兒,如今既還沒個准數,她又病着,倒還是先瞞着罷。”

“這般也好。”黛玉心裏喟嘆兩聲,又知香菱因着前程之故,心中鬱結,着實不能再添一件心事,便也點頭稱是。兩頭說定,羅夫人連夜趕出一軸畫卷,又有書信,令人親信長隨三人,快馬趕回。不過十餘日光景,便自北而南,到了揚州。

那嚴大老爺舊日與甄士隱極親善,得了這書信畫卷,忙請來如今處置家務的弟媳三太太蔣氏,將裏頭種種道明。蔣氏嫁入嚴家多年,自然也知道各種事體,也親見過封夫人的,聽說這般也是吃了一驚,忙將那畫卷展開細看。一看之下,她便道:“怪道二嫂並侄女兒如此,我若瞧見了這姑娘,也必想到封夫人。就是她的容貌,我依稀記着也是眉間一點硃砂痣,且年歲、籍貫也合得上的。”

嚴大老爺卻嘆道:“我亦覺得面善,想來甄家弟妹瞧見更不必說。只她如今大病初癒,現又年關將近,若說與她,只恐她必要北上。彼時母女未曾見面,倒是她病在路上,又當如何是好?”

“大伯且聽我一言,這般事趕早不趕晚。既有這樣的緣分,想來也是蒼天見憐。若是一時遲了,二嫂信中可是道明了的,那位香菱姑娘如今身子極單弱,又自覺沒了前程,說不得一時賭氣,也是未必。且封夫人原經歷大變,又自能強撐着重病,原也是剛強明白的人,單單憑着為人母親的心腸,也斷容不得因自己病重,倒叫女兒再受苦受難的。”蔣氏心明眼亮,也是憐憫封夫人之人,當即一番話道明,卻是處處見了情理。

嚴大老爺聽說,也覺有理,忙請蔣氏善做處置。

而蔣氏也極迅捷,立時親身往封家走了一回,將其中種種皆說與封氏。那封夫人因近日善加修養,原比頭前好了許多,只比舊日纖瘦憔悴了一些。但聽說這些,又細看了畫像,她不覺兩頰赤紅,雙目圓睜,半日過去竟不能言語,只能嗚咽着滾下兩行清淚。

蔣氏看得心酸,忙細細勸了一回,見着實在不中用,只得將衷腸話兒道出:“封家姐姐,我也是做母親,哪兒不知道你的煎熬?只蓮姐兒有了這一番消息,可見蒼天見憐,到底能容你們母女團聚。越是這麼個時候,越是緊要,斷不要自己傷神傷心。你要有個不好,倒叫蓮姐兒怎麼辦?她打小兒多災多難的,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消息,可就指着你了呢。”

聽了這一番話,那封夫人哭聲一滯,雙淚猶自滾滾而落,哽咽道:“是她,是我苦命的英蓮兒啊!”說出這一句,她拭去了淚珠,又撐起身子,且先謝過蔣氏,再請來父兄將內情道明,必要立時北上。封老爺苦勸冬寒等話,也不中用,竟阻攔不得,不由跌足罵道:“你要去了,我便當沒你這個女兒!”

封氏卻全然不顧,自打點了細軟行囊,又託了嚴家尋得一處官船,領着兩個自己的丫鬟隨船北上。一路艱難險阻且不提,只她極重將養,又有嚴家打點的人照料,一路雖小病了兩回,竟也安安穩穩到了京中,入了嚴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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