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光影
伍夏一直在詢問蘇藺藺的情況,那天看着蘇藺藺全身發抖的模樣應該是嚇得不輕,但靳初言好像刻意避開似的只說了蘇藺藺沒什麼大礙,在家裏休養,所以沒來醫院看她。伍夏倒是不介意蘇藺藺沒來看望自己,只是單純地擔心蘇藺藺的情況。在靳初言那裏得到了答案,伍夏也跟着放心起來。
過了一個星期,伍夏出院的前一天,她在醫院裏見到了來看望自己的蘇藺藺,她的臉色不大好,但還是微笑着問候,接着兩個人在病房裏說說笑笑,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蘇藺藺離開時是庄亦非來接的她,這一天靳初言並沒有出現。
第二天,靳初言一早就來了,給伍夏辦理了出院手續后就把她接回了自己的豪華公寓。伍夏的腿上還打着石膏,半個月後才能拆除,打着石膏的伍夏連上洗手間都有些困難,確實是需要有個人留在身邊照顧她。伍夏也不是一個扭捏的人,既然靳初言難得主動要求照顧,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現在的靳初言已經是有着優越社會背景,對高層次、高品質的生活有自己的追求的人了,自然,在對家居裝潢方面也有着嚴苛的要求。靳初言的豪華公寓充滿着時代感風格,純粹乾淨的設計,詮釋在舒適沙發、整潔書櫃等各個角落裏。白色是瑞典風格的基礎打底色,再在上面添加不同的色彩擺設。當然,這裏沒有了兩年前靳初言那個小房間裏的各種別墅與跑車模型,事實上,靳初言離開時根本就沒有帶走那些東西。
伍夏這輩子還沒住過這麼精緻豪華的房子,搬來時心裏的坦然卻在真正目睹靳初言的生活空間時被徹底顛覆。原來兩年的時間,改變的不僅僅是靳初言的身份和地位,還有這些讓人既羨慕又忌妒的物質生活。
伍夏杵在玄關處,站在她身後的靳初言低着頭看着伍夏腳上風塵僕僕的石膏,然後又看了一眼玄關處的羊毛地毯,皺了皺眉,聲音卻沒有一點異樣:“直接踩進去吧,沒關係。”他扶着伍夏進了客廳,讓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提着她的行李進了客房,打開衣櫥簡單地幫伍夏收拾起來。
伍夏受傷之後就一直待在醫院裏沒有回過家,換洗的東西都是庄亦非給置辦的。想起伍夏對庄亦非一臉感激的模樣,靳初言只是覺得可笑。現在帶過來的行李都是伍夏那些當成寶貝的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不多,但都是價格昂貴的名牌,看來庄亦非是下了血本了。
整理好伍夏的行李,靳初言翻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新床單給鋪了上去,這個客房有獨立的衛生間,傢具不多,對於打着石膏的伍夏來說還是比較方便的。
靳初言進了屋子之後就沒閑過,忙上忙下,連坐下的時間都沒有,伍夏看着進進出出的靳初言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就是有種想要哭的衝動。
這麼多年了,除了奶奶為她的事勞心勞力過,就真的再沒有人像靳初言一樣為她做這麼多了,總是習慣付出的伍夏在接受時竟無法讓自己平和下來。
靳初言扶着伍夏進了客房,伍夏坐在軟軟的大床上,抬着腦袋看着靳初言。
“客房收拾好了,客房裏有獨立的衛生間,你用那個就成。在你拆石膏之前,我已經把去公司處理公務的時間安排在家裏,可能除了一些例行的會議我會去公司參加之外,其餘時間我都會留在這裏照顧你的。”
“其實,其實不用那麼麻煩,你接我到這裏已經非常麻煩了,這樣佔用你的時間對你的工作似乎也不大好。再說了,我也沒有到那種一刻也離不開人的地步!”伍夏對靳初言的安排太過受寵若驚了。
“工作時間的安排是庄總批准的,你不用擔心。”
這個庄亦非未免也太過縱容下屬了吧,又或者是因為照顧的對象是自己的緣故?這麼想來,伍夏對庄亦非的感激又加深了一些。
伍夏平時就喜歡自己diy些小東西,打着石膏的日子不好過,伍夏索性就自娛自樂起來。靳初言家的大陽台上堆着一些裝修剩下的薄木板,伍夏就找來萬能膠把它們組合起來,拼成了一個立體的置物木盒,靳初言則隨她去了。
伍夏想在木盒上畫一些小圖案,問靳初言有沒有水彩畫具,靳初言搖頭說沒有,伍夏就想在淘寶上訂一些。結果睡醒的第二天,靳初言已經拿着小型的畫具出現在她的面前:“在樓下超市買的,都是袖珍型的。”
“沒關係,夠用,夠用了……”伍夏燦爛的笑臉讓靳初言有些不適應。在靳初言的印象中,伍夏很少這樣笑。
“哦,那,那你畫吧!”
“那個,靳初言……和我一起畫吧,我做了兩個小木盒,我們一人畫一個,然後送給對方,好嗎?”
伍夏也奇怪自己怎麼就有了這麼一個突發奇想,但是想到靳初言一臉僵硬地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拿着diy小木盒塗鴉時的笨拙模樣還真有那麼點喜感。
兩人折騰了快兩個小時,終於把自己手上的小木盒繪製完並且送到了對方的手裏。
伍夏看着靳初言的傑作,大塊大塊的色彩拼接在一起,看不出是什麼的抽象派,果然很適合靳初言的風格。相比之下,伍夏繪製的就精緻很多了——向日葵花田與藍天白雲……
女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感性動物,如今懂得體貼她、照顧她的靳初言已經讓伍夏慢慢地陷了進去。可是不該這樣的,靳初言的身邊已經有了完美的蘇藺藺,又為什麼開始把焦點放在她的身上呢?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伍夏卻覺得自己因為這樣的情愫開始有了邪惡的念頭,或許靳初言因為她的捨身對她有了重新的認識?重新審視之後發現對伍夏竟然有了心動的感覺,然後開始糾結,又沒辦法阻止自己對她的思念,於是接她回來照顧,其實為的就是多看她一眼?
當然,這只是在伍夏腦子裏來來回回想的一些美好願望,就好像每個女人的心中永遠都會存在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一樣。故事的過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王子選中了自己,從此之後便成為和童話里一樣的公主,兩人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向日葵花田與藍天白雲……靳初言知道蘇藺藺是時下挺火的水彩插畫作者,卻不知道伍夏竟也有這方面的天賦,diy小木盒上的水彩塗鴉精緻得如工藝品一般。他隨手把diy小木盒丟在了書桌的一角,有些東西就算再精緻,卻始終和靳初言這個人以及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靳初言看了一下時間,拿出手機撥通了庄亦非的電話。
“藺藺怎麼樣了?”
“挺好的,這幾天在家裏還架起畫板畫了幅畫。”
“那就好……我這邊也抽不開身,真想陪在藺藺的身邊……”
“我明白,你這是為了藺藺的身體……伍夏她,她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下個星期我帶她去醫院把石膏給拆了。”
“這件事我不打算拖得太久,拖得越久對藺藺的身體越不好。至於伍夏那邊,儘快按計劃來吧!”
“您放心……”
舒適的日子總是一晃眼就過去了,靳初言領伍夏去醫院的前一晚親自下廚給伍夏做了頓飯,有伍夏最愛的五花肉,味道雖然一般,伍夏卻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五花肉。
這段時間和靳初言的相處堪稱完美,只是伍夏也沒有因此陶醉到丟了神經,她還是能感覺到靳初言時不時透露出的憂愁。但是伍夏沒有開口詢問過,她在盡自己的全力把握住自己的分寸,不越池城。
吃完飯,靳初言扶伍夏到了大陽台,兩人坐在藤椅上,喝起了靳初言親自煮的咖啡。
靳初言把咖啡杯捧在手心裏,微微笑着。不知怎麼的,伍夏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哀傷,擔憂地小聲叫了他的名字,靳初言回過頭望着伍夏,嘴角還是在微笑。
明明在哀傷,卻還在微笑的靳初言讓伍夏心疼,可是最終靳初言什麼也沒說,伍夏也什麼都沒問。
第二天一大早,靳初言就載着伍夏到了醫院,石膏很順利地拆除了,她這回終於活動自如了。伍夏想親自下廚答謝靳初言這段時間的照顧,於是讓靳初言送她到小區附近的大型超市採購食材。靳初言卻開車回了公司,離開時把鑰匙留給了伍夏。
伍夏打算這頓答謝宴做好點,於是買了價值百元的鱸魚,還買了上好的排骨。這麼多年下來,伍夏還是頭一回在食材上如此奢侈,平時可都是挑最便宜的買。
提着一大包食材,伍夏也不覺得沉。看時間還早,超市離靳初言住的小區也就兩站地的距離,於是走着回去了。
一路上,伍夏都在回想這段時間與靳初言相處的點點滴滴,她騙不了自己,也不想騙自己。如果說兩年前伍夏只是為了想戀愛而跳入火坑,那麼兩年後,伍夏是因為自己的心跳下的火坑。兩年前的火坑是明知道不該跳而跳,兩年後的火坑是不能跳卻跳了。
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無論靳初言如今到底喜不喜歡她,伍夏都覺得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的靳初言是蘇藺藺的男朋友,伍夏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她雖然從小到大交的朋友並不多,但是至少這樣基本的原則她還是能把握的。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卻能控制得住自己的人!
一頓忙活,時間過得倒是挺快的,眼看就到晚上7點了,還不見靳初言回來。伍夏看着一桌子的菜,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靳初言打了電話……
伍夏是打車來到朝陽醫院的,電話里靳初言說藺藺進了醫院,她就趕來了。
醫院的長廊上很安靜,長廊的盡頭是亮着紅燈的搶救室。
庄亦非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裏似乎在抽泣,靳初言站在他們的身後。
伍夏用力吸了口氣,手在發抖。她走到靳初言的身邊,剛想開口,那亮着的紅燈暗了下來,那扇門也被打開了。帶着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蘇藺藺得了尿毒症,透析過程中突然翻白眼暈了,之後被推進了搶救室。醫生擔心這樣的情況會再次發生,如果在搶救過程中心臟突然暫停運作,就很有可能導致頭部供血供氧不足而昏迷,這樣對患者十分不利。再說,一直透析對患者的身體傷害還是很大的,建議趕緊找到配型成功的腎源。
伍夏見過不少有這樣遭遇的人,這樣的事情如果換成是別家的千金大小姐,伍夏只會覺得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可是這次的對象卻是蘇藺藺,那個看得出是真的把她當成朋友的蘇藺藺……原來,再美麗再完美的生物在生命面前都會變得渺小起來!
在沒有腎源的情況下,庄亦非和她先生以及周邊的親戚在這段時間都一一作了配型檢驗,甚至連靳初言都做了,卻沒有一個是配對成功的。
庄亦非哭泣着倒在她先生的懷裏,靳初言則站在一旁沉默着。伍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脆弱的庄亦非,還有這樣沉默的靳初言。
伍夏默默地跟着靳初言進了蘇藺藺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公主依然美麗,美麗到讓人產生似乎永遠都不會醒來的錯覺。
靳初言站在病床的一旁,彎着腰,輕輕撫上蘇藺藺蒼白的臉頰。
“那次從草原回來,藺藺就被送進了醫院,無意中查出得了尿毒症……對不起,一直向你隱瞞了藺藺的病情,前段時間因為你的腳傷還沒好,藺藺不希望你擔心,所以讓我別告訴你。她自己雖然生了病,卻還在擔心你,把你接回家照顧也是藺藺的意思,真是個傻丫頭!”靳初言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溫柔……
第二天,靳初言在動員了全博宣b型血的員工參加拯救蘇藺藺生命的行動中,伍夏也是b型血,自然也參加了這次的拯救行動,去醫院進行了配型檢驗。
配型結果出來的時候,伍夏非常吃驚,她和蘇藺藺的hla-a、hla-b、hla-dr竟然非常相似,這代表伍夏和蘇藺藺的配型是成功的。
一手拿着檢驗單,一手忍不住朝後頸摸去,那裏的血管突突直跳,跳得伍夏頭疼。
現在她不願去想那麼多,一個檢驗單子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還是救人要緊。
伍夏答應捐一半腎給蘇藺藺的這件事讓庄亦非和她的先生十分感激,只是伍夏在看庄亦非時總是有些遊離,而庄亦非卻坦然得很。
手術之前,伍夏被安排作了各項檢查,靳初言陪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檢查完身體,伍夏想去看看蘇藺藺,卻被靳初言以各種理由給掩蓋了過去,最後還是乖乖地跟着靳初言回了家。這段時間,庄亦非時不時地就過來給伍夏送各種補品,伍夏也沒什麼好拒絕的,反正補好了還不是要割出去。
庄亦非也試着要和伍夏聊聊天什麼的,但是伍夏卻一副興緻缺缺的模樣。
這也就算了,就連面對着靳初言的時候,伍夏也是愛搭不理的樣子,讓大家都有些擔心。
“伍夏這幾天好像情緒有點不對勁!幾乎很少開口和我說話!”在蘇藺藺的病房門口,靳初言終於忍不住和庄亦非開了口。伍夏的態度確實讓靳初言擔心,萬一她臨時後悔了怎麼辦?
“哦,她對你也這樣?這幾天她在我面前也是這副樣子。不過可以理解,畢竟馬上要把自己身體裏的一部分器官捐出去,難免會有些情緒上的波動。你好好看着她,別讓她有什麼差錯!”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有什麼是不能問我的?我也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你要是想知道,我也會告訴你。”
“伍夏既然是您的女兒,為什麼您不幹脆認了她呢?”
庄亦非的眼神很鎮定,她盯着靳初言,目不轉睛:“小言,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不想回憶的過往,伍夏對我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我不會認她,從前不會,現在不會,今後也不會……”
“所以那個時候,您才讓我在她住院時暗中安排了配型檢驗,接着就有了之後的計劃?”
庄亦非暗自嗤笑了一聲:“小言,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靳初言搖了搖頭,要說到可怕,或許對伍夏來說他和庄亦非不差上下,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質疑庄亦非呢?
手術當天出現了誰也沒有猜到的意外,蘇藺藺竟然開口拒絕這次換腎手術,已經準備打麻醉的伍夏震驚了。
伍夏雖然穿着手術服,人卻站在了蘇藺藺的病床前,蘇藺藺要求單獨和伍夏談一談,庄亦非和靳初言只好站在病房外等着。
“我不會接受你的腎的,我不要你因為我失去健康的身體!”蘇藺藺看起來很激動,眼眶也紅紅的,“媽媽一直瞞着我,我以為是遺體捐贈那邊找到了適合的腎源,卻沒有想到……”
“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伍夏非常不想看到蘇藺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沒有心思安慰她。
“前,前幾天……”
伍夏冷冷地開口:“你這樣做,你媽會很難過的,靳初言也是……呵呵,何必呢!”
直覺告訴蘇藺藺,伍夏已經知道了:“伍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就安安心心地接受我的腎不就好了,至於我……你不用擔心,我想我應該會跟你媽要筆錢。這個世界很現實,我把一半腎捐給你,要點錢也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