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催生
車上,欒姬千思百慮,到了晉宮,她急步朝麒麟殿而去。
正遇孫周下朝,在書房,聽魏絳稟報查尋姦細一事,莢把欒姬攔在外殿,欒姬着急,“我來,正為此事。”
莢驚訝,欒姬頜首,二人匆匆而入。
當欒姬把今日“巧遇”刑午一事,且刑午與她說的話全部告訴了孫周,除去刑午說要帶她離開,眾人皆訝,整個書房安靜無比,唯能聽到彼此的呼息。
欒姬抬頭,打量着孫周,但見他抿嘴不語,神色凝重,放於几案的手,緊握成拳,顯示此刻的情緒。
子襖雙臂抱胸,眉頭緊皺,魏絳端坐着身子,低頭沉思,莢也是一幅焦色。
子襖道,“刑午為何會找美人相助?”
欒姬有些不自在,垂了垂眸,“刑午為欒夫人治病,時常進入欒府,妾未入宮之前,曾與他有數面之緣,後來,妾與辛夷交好,以姐妹相稱,還是刑午做的見證,他說,他與辛夷相情相悅,望我成全,當時周圍只有妾一人,妾不敢不從,再者,妾也想引出他的同黨,便答應了。”言畢,把那塊玉佩取來,交到孫周手上,“他說,辛夷見此物,便會跟妾走……妾不知做得對不對,請君上示下。“
孫周看着玉佩,眼睛一眨也不眨,片刻揮手一扔,玉佩掉在地上,碎成兩瓣。
魏絳見了那摔壞的玉佩,說道,“主子,此事是否是一個陷阱?”
子襖點了點頭,“刑午與美人關係僅是相識而己,為何會向她透露這些?偷梁換柱?言及宮中還有接應之人?”
欒姬聽言,紅了紅臉,低頭不語。
魏絳又道,“即然宮中還有細作,何不直接把人帶走?”
子襖道,“為何要在十日之後?”
莢想了想,“我知道了,十日之後宮中有宴,到時諸多貴人出入,此時離宮不易被人發覺。”
眾人恍然大悟,但即然如此,為何還要欒姬幫忙?
眾人又把目光放在欒姬身上,包括孫周,欒姬有些尷尬,最後吐吐吞吞的說道,“刑午,曾對妾有意,欲帶妾離開。”
什麼?
眾人更是驚鄂不己,包括孫周,欒姬紅了雙眼,“那只是入宮之前,妾早己拒絕了他,可妾不知,為何他還要向妾說那番話……”
“可惡。”子襖狠狠罵道,“此人,原是好色之徒。”然,刑午會找到欒姬,便也說得通了,他不僅窺覬辛夷還包括她。
欒姬更是臉色緋紅,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孫周見她尷尬,深吸一口氣,“你起身吧,寡人相信你。”
欒姬拭了拭淚水,在一旁幾側坐下。
只聽孫周又道,“偷梁換柱,寡人倒明白了。”
“主子明白什麼?”眾人朝他看來。
孫周道,“數月前,刑午等人能逃出回城……趙武曾說,他們是換了模樣。”
此事,幾人也聽說過,當時就覺奇怪,這天下還能有改變容貌之事?
“如此,刑午所言竟是真的。“
眾人又是一陣沉思,若如此,當真防不勝防,到底是誰,竟有這般本事。
孫周思考適才欒姬所言,那夜,刑午出現,是為與一人聯繫,而那人就是宮中之人,突然他目光一聚,記起了,當時,確有一人,黑衣黑巾,只怨自己並未在意。
孫周狠狠一拳擊在几上,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並非楚人,莫是欒氏?當初欒書安排在宮中的細作,並未清查?刑午便與此人合盟?且,還懂換容之術。
孫周大驚,立即向莢吩附道,“前去把巫請來。“然後,看向欒姬,”此事,你便按刑午吩附去做……“
欒姬退出,站在迴廊上深吸一口氣,轉身瞧着緊閉的書房,嘴角微微一笑,復爾又一陣心痛。
辛夷生死與她無關,但刑午,即然逃出,為何不歸楚,還要冒險來新田,不也是為了那人?欒姬搖搖頭,眼眶擁起水霧。
再說辛夷,身子越來越笨重,孩子近日長得極快,肚子又圓又大,便是走兩步都覺得吃力了,亘婦請示姬夫人,便免去了她每日的勞作。
並非姬夫人體貼她,而是不想被人嚼了舌根,不疼愛那肚子的血脈,。
或許感到孩子即將出生,辛夷除了趕製小衣外,這夜,還讓亘婦尋來筆墨,然而,當鋪開帛書,良久,她卻一字未書,愣愣的盯着殘燈發獃。
風聲蕭蕭,樹木沙沙作響,她的身影剪在窗上,朦朦朧朧。
“主子,風大了,回吧。“
莢侯在孫周身側,扯起衣袖為主子擋風,孫周墨發飛揚,衣袍獵獵。
半晌,只聽他的聲音,“她不喜寡人後宮的那些女子,便與寡人置氣,一腳把寡人踢開,她與刑午之事,寡人都不在意,她為何在意?“
“是寡人騙了她,娶了杞國公女,然,寡人也是怕她難受,才如此,她便不能理解寡人嗎?“
“與寡人一起之前,她便知寡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寡人以為她懂,可是,她是在報復嗎?“
孫周的話,讓莢覺得心酸,“主子,辛夷外表柔弱,性子卻是剛烈……或許,她真的不適合晉宮,不適合主子,主子還是放手吧。“
孫周閉了閉眼,“寡人想過……可寡人不相信,她便這般無情,寡人也不甘心。“
“可是……“莢想說,孩子都快生了,主子何須緊緊抓着不放?但,他知,這樣的話,會令主子更加傷心。
莢暗嘆一口氣,陪着孫周風露立中宵。
轉眼又是數日,欒姬心神不寧,原是後宮一切如常,並沒有人來尋她,每日,她都在後宮“遊盪”,見到眼生的宮人,便會主動上前說話,但,終不是要尋之人。
欒姬對刑午的話產生懷凝,孫周言之靜觀其變。
直到十日後,那人終於出現了。
欒姬早早起身,一夜無眠,蘋伺侯她洗漱,進了食,趙傳來報,外有一宮人求見。
欒姬心下一驚,也不問原由,迫不及待的宣進,但見一女僕低着頭,雙手捧着衣袍,急步而入。
此女站在中央也不說話,衣袍高高舉起,也不抬起,蘋等人甚覺奇怪,呵斥她,被欒姬制止,並屏退眾人。
“可是刑午所遣?”她定了定神,聲音聽起來,很是平靜。
此人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待欒姬看清她的容貌,嗖的起身,滿眼驚鄂。
“美人可準備好了?”
欒姬愣愣的點頭,好半晌才說道,“馬車己備好,我己向君上奏明,欒夫人病重,阿兄不在,我便今日回欒府。”
來人點點頭,“如此,煩美人帶我去永巷吧。”
“我要如何做?”
此女簡單說了一番,原來是用此女換出辛夷,然後,欒姬帶辛夷離宮。
倒真是那偷梁換柱之策,孫周猜得沒有錯,欒姬暗忖,刑午此策,當真厲害,唯一的破綻便是找錯了人。
此女難道就是那隱藏於宮中的神秘人?
欒姬深吸一口氣,不敢耽擱,喚來寺人,言道,“如今天氣寒冷,我令織房,準備了厚衣,這就給辛美人送去,再回欒府。”於是又左右吩附一番,便領着此人走出關雎殿。
此女跟在後,依舊低着頭,厚厚的衣袍掩住了她的容顏,欒姬只帶蘋與趙傳,讓她們數步之遠跟着。
欒姬放慢步子,低聲道,“你是那個宮的?真是織房之人?你的容顏是怎麼回事?”
此人不言。
欒姬又道,“一路行來,可被人發現,你這樣子,當真與辛夷七八分相似。“
此人仍不語,欒姬自知也問不出什麼,便不再開口,然心口狂跳不止。
來到永巷,守衛攔在外,詢問半晌,直到欒姬拿出一片金葉塞在守衛手裏,守衛才放了幾人進去。
有管事者迎來,瞟了欒姬一眼,欒姬裝模作樣的拿出金葉,管事者便帶着幾人朝一排木屋而去。
然而推開木門,等侯的是魏絳眾人。
此女大吃一驚,指着欒姬,“你出賣了主子?……”
而此刻,辛夷正在自己屋內,姬妤送來美羮,笑嘻嘻的陪着辛夷說話。
雙眼時不時朝着她肚子看。
辛夷淡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姬妤好奇又興奮,片刻大聲道,“他動了,動了。”
辛夷搖搖頭,小口的吃着食。
姬妤咬咬唇,“你說,若孩子提前出來,會怎樣?你會不會有危險?”
“嗯?”辛夷不明白,此話何意,但見姬妤目光一閃,偏向一邊。
姬妤道,“我是迫不及待了,想看看,孩子像君上,還是像你?辛夷希望是公女還是公子?“
辛夷放下食,倒也憧景起來,“我希望是公女,不要像我……”
“那就像君上了。”
姬妤不免癟着嘴,“最好不要像他,無情男子。”
辛夷苦澀一笑,姬妤突覺一陣心酸,她吸吸鼻子,壓下自己的情緒,抓着她的手,“你放心,我說過,會想法子救你,不會讓任何人欺你。”
辛夷回過神來,摸摸她的頭,姬妤趕緊端起碗,湊到她嘴邊,“快喝,這是我第一次煮食,好不好吃?”
“嗯。”辛夷頜首,再次吃起來。
姬妤緊緊把她看住,手心出了汗,但見她喝完最後一口,便說道,“怎麼樣?可有什麼不適?“
“為何不適?“
“我怕我做得不好,傷了孩子。“
辛夷一笑,起身,從床榻上取出兩個竹筒,交到姬妤手中。
“幫我把他交給君上與君夫人。“
“這是什麼?“姬妤正要打開,被辛夷制止,“待我生下孩子,你再交與他們,然,你不可偷看。”
姬妤吐吐舌,“不看就不看。”
“可收好了,任何人也不能看。”
“你為何不親自交與她們?“
辛夷淡言,“我怕他們不見我。”
姬妤咬咬唇又有些難受,片刻道,“然,我貼身放可好?”說著,把兩竹筒放進腰側的荷包之中。
辛夷笑笑,又拿起几上的針線。
姬妤取下,“你去榻上躺會兒,我幫你縫。“
辛夷詫異,“你可會?”
姬妤重重一哼,“小看我。”說著,扶起辛夷,“你身子不便,不要太累了,去躺會兒,我在這裏守着你,為小公女做件小衣。”
辛夷也覺勞累,其實這兩日,她偶會感到一陣腹痛,或許是那日寫信太晚,便也沒有告之亘婦。
辛夷躺進了床榻,姬妤給她夾了夾被子,深深看她一眼,這才坐回幾側,拿起了針線。
辛夷瞧着她,只覺一切太不可思議,她與姬妤從開始見面就不對眼,誰能想到有一日,她會靜靜的坐下來,為她的孩子做衣,她真心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結果。
辛夷閉上雙眼,你會好好的……
姬妤縫着衣衫,心不在焉,微推門而入,輕聲來到她面前,“如何?”
姬妤急急抓住她的手,“不知,我好擔心。”
微道,“公女放心,我悄悄問過好幾位醫者,都說提前幾日,並無大礙,如今只有這個法子,可以救她,否則孩子生下來,便是君上不責,姬夫人與君夫人又怎會饒過她。”
姬妤點點頭,“若非如此,我又怎會答應。“
姬妤便想起,辛夷被發於永巷,險些受鄭姬毒害,她是急得不行,多次跪在麒麟殿,然,君上並不理她,後來,她遇到師玉,便求助,希望他能在姬夫人面前說些好話。
然師玉說,只有兩個法子,或是找到真兇,或是送辛夷出宮,但僅憑她,兩點都做不到。
師玉這人,沉默少言,有些冷傲,連着語氣都是淡淡的,“找真兇恐時日不夠,若出宮,但,辛美人身子過於明顯,扮着小廝小奴一眼便能識穿,除非她誕下孩子,然,姬夫人恐會立即趕來,我可拖延一時半刻,這便是公女的時間。“
“可我要如何出宮?”如今公女不比以前那般自由。
師玉道,“數日後,便是宮宴,公女可藉機出宮迎眾貴女。“
“這……“姬妤想了想,只聽師玉又道,“這或許有些困難,然,只要計劃好,未必不可行,也只有那日,宮中人多眼雜,而君上,兩位夫人要應付眾臣,自不會關注永巷之事。”
姬妤本就單純,且趙武,韓起都不在,她無人去商量,不過……她突然抬起頭,“你怎知那日,她會生產?”
師玉道,“我當然不知,不過有一種催生葯,恐公女也聽過。“
“什麼?“姬妤大驚,指着他,”你……你。“
貴人之家,姬妾為了爭寵,便會用此法,世襲之制,嫡子繼成爵位,無嫡立長,長子便很重要了,因此,若是府中有姬妾同時受孕,為了生下第一個孩子,往往會選用此催生之法。
姬妤咽了咽口水,“你大膽。“
師玉認真的看着她,“宮中己經傳開,辛夷臨盆,便在這月,如此提前數日,對她與孩子都無大礙。“
“不行,萬萬不行。“姬妤紅着臉,一口否絕。
師玉也不再言,靜靜的看着她。
但見姬妤猛的抬頭,“你為何相助?你不會是想借我的手,加害於她?”
“不是你相求嗎?“
“那你為何要答應?“姬妤一窒,”我問過辛夷,她與你根本不熟,她還讓我不去擾你,然,除了你,我想不到他人,便是宋姬,也避我不見,怕引火燒身,畢竟死的是君夫人之子,君上嫡子,這宮中,太多趨炎附勢,落井下石之人,而你,那夜為何來尋我?教我說那些話,如今,再肯相助?“
“師玉淡淡一笑,“你說,宮中太多趨炎附勢,落井下石之人,你在宮中見得多,我在宮外,也沒少見,但並非人人如此。“
“何意?“
“我並非宣揚正義。”頓了頓,看着她,“我只是可憐她……她像我阿姐。”
“什麼?”這算什麼理由。
師玉道,“做不做由你,這本是險中求勝,若不搏,以我對姬夫人了解,辛夷必死無凝,君夫人喪子,本是針對她而來,若搏,或許有生機。“他目光清澈而悠遠,看不出情緒。
姬妤不由得想到趙武離開時,曾對她說過,“雖然此話,武不該說,但,又不得不言,辛夷與君上似發生了事,你除了護好自己,也請護着她,便是為她說上兩句話也行,她在宮中沒有朋友。”
思此,姬妤一個激靈,若趙武歸來,辛夷己不在,那麼……她如何面對他,便不是為了趙武,辛夷曾在她最困難時,與她相伴了兩月,那份情,她也該相助。
姬妤猶豫,師玉道,“你不信我,也罷了,正如你言,我沒有理由幫你,這本與我無關。”
姬妤抬頭咬咬牙,“你容我想想。”
然而這一想,又是數日過去,宮中姬妾都在看着笑話,連宮人也私下議論辛夷難逃一劫,她試着去尋姬夫人求情,姬夫人把她轟了出來,“此等謀害子嗣之人,能讓她活在今日,己是君上仁慈,這宮中,不缺女子為君上生子,你在這般胡言,莫是與那賊人同謀?”
姬妤嚇了一跳,趕緊離去。
她不能這般束手無策,賭就賭一把,她以身子不適,尋來醫者,旁敲側問,在得知只要日子短,便會無事之後,她下了決心,與師玉商議一番,便有了今日之舉。
姬妤回過神來,目光卻透着堅韌,“若有事,我便以命相賠。”
“還有我。”微也道,兩人的手緊緊拉在一起。
然而正在這時,突聽一聲呻吟,“痛……姬妤……”
姬妤一驚,猛的起身,來到榻前,但見辛夷額上一層密汗,臉上有痛苦之色,
“我恐快生了,你去尋亘婦,世婦,醫者。”便是如此,她仍強忍着鎮靜。
看着如此堅強的辛夷,姬妤心中一酸,眼眶立馬盈淚水,她重重點頭,她早己有了心理準備,詢問過,此刻,她要做些什麼,她緊緊握着辛夷的手,給她力量,給她安慰,“你別著急,我馬上去請,你放心,沒事的,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