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包子(上)
永和四年的春節,從京城到大江南北,都極是熱鬧。
三年國孝,全天下禁宴飲戲樂,如今一除孝,自然多了些歡騰,似迎來了新天地。
三年前天璽帝突然染了風寒,不想竟是引發了早年的箭傷,不日便駕崩而去,東宮太子順利登基,是為乾豐帝,改國號永和,國孝三年,過了年便是永和四年了。
這幾年大豐少有戰事,乾豐帝登基之後,勵精圖治,減免賦稅,休養生息,大豐更加繁榮,國泰民安。
年一過又迎來了一年中最是熱鬧的上元佳節,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早在幾日前便掛起了大大小小的燈籠,搭建起了規模龐大的燈塔,今日夜便是上元佳節的正日子了,還沒天黑,街上已經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靖王府,自打四年前,靖王府變了天後,正院梓涵院便被封了起來,老靖王在梓涵院外給沈秦氏特意種植的那些木棉也都荒蕪了下來。
歷代王妃都住在梓涵院中,府中的下人們只以為王爺王妃會重新翻修了梓涵院,搬過去正院居住。不想王妃卻嫌麻煩,梓涵院雖是重新翻修了,可王妃和王爺卻依舊居住在梓涵院邊兒上的皎月院中。
今日是上元佳節,皎月院中,宮燈高掛,亮若白晝。
天雖未黑,正房中卻已點了燈,裏頭人影綽綽,忽的傳出一聲孩童嘹亮而喜悅的叫聲來。
“哎呀,動了動了,妹妹真的動了啊!”
屋中,炭盆燒的極暖,靠窗的美人榻上,瓔珞穿着一件櫻紅色金絲織錦牡丹紋的寬鬆廣袖蜀錦長褙子,下套石榴紅蘇綉纏枝薔薇月華裙,頭梳簡單元寶髻,斜插鳳頭步搖,懶懶的依靠在彈墨松紋的大迎枕上,抬手撫着懷中晚姐兒的髮辮,聲音略顯嚴肅的道:“你瞧母妃沒有騙你吧,妹妹這是在給我們晚姐兒打招呼呢!晚姐兒以後可要多多的疼她照顧她,做好長姐的樣子,可不能整日裏還四處的調皮搗蛋了!知道嗎?”
瓔珞自從四年前生下了晚姐兒和曦哥兒后,肚子便一直沒動靜,不想今年秋竟然再度被診出了喜脈來,到如今孩子已經有盡五個月了,今兒這確是頭一遭有胎動,誰知就剛好被晚姐兒給碰上了。
晚姐兒和曦哥兒今年虛歲五歲,都已到了懵懂知事理的時候。
兩年前,曦哥兒已是啟蒙,小小年紀便開始每日早起,上學讀書,他天資聰穎,常常被先生誇獎稱讚,如今竟已識得不少字,啟蒙的書都可以自行翻閱。
而晚姐兒因是女娃,秦嚴便說不需要那麼辛苦,就是要嬌養長大才好,縱的晚姐兒不學無術,寵的無法無天,如今不過略識得幾十個字,整日裏就知道調皮搗蛋,四處惹禍,簡直都快成了京城人盡皆知的小霸王了,每每令得瓔珞哭笑不得,頭疼不已。
晚姐兒這會子聽母親說自己調皮,卻也不生氣,埋在瓔珞懷中的精緻小臉蛋兒上黑溜溜的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下。
她正心思亂動,眼珠一轉就見那邊安安靜靜跟個小大人一般,四平八穩坐在春凳上的曦哥兒不知何時,已放下了手中擺弄的魯班鎖,正盯視着自己。
曦哥兒的眼眸明明和晚姐兒是生的一模一樣的,且小孩子的眼眸都黑黢黢,清澈而明凈,可不知怎的,曦哥兒的眼神,小小年紀便有些令人生敬的清冷洞達,好像他什麼都明白一般。
被曦哥兒盯着,晚姐兒眨了眨眼,警告的瞪了弟弟一眼,這才驀的抬頭,可憐兮兮的瞧着瓔珞道:“母妃有了又乖巧又聽話,又可愛又嬌柔的小女兒,是不是就不喜歡晚姐兒了?”
她的容貌本就繼承了瓔珞和秦嚴的優點,五官精緻的讓人嘆息,如今這般淚眼汪汪的,又嘟起紅紅的小嘴兒來,滿臉的忐忑哀傷,簡直便是這世上最是心硬無情的人,瞧見這樣粉雕玉琢宛若菩薩坐前小仙童的寶寶,也是要心軟上三分的。
平日裏晚姐兒得太皇太后,大長公主,皇帝皇后等長輩疼愛便罷了,秦嚴也寵溺她非常,又有已做了太子的安安這個大表哥的無條件疼寵縱容,晚姐兒就是個能上房揭瓦的性子。
也就瓔珞還會管束她一些,可如今瞧見晚姐兒露出這等可憐巴巴的神情來,瓔珞作為母親,雖然知道這個女兒,小小年紀便古靈精怪的,可卻也萬不會想到自己這麼小的孩子便會裝模作樣的糊弄人。
想着一般有了小的孩子,大的多多少少都會吃味,覺得被搶了母親,擔心母親只喜歡下頭的弟弟妹妹,而心中失落難過。
瓔珞頓時便也顧不上去扭轉晚姐兒的頑劣性子了,柔和了略顯嚴厲的面容,心疼的撫着晚姐兒的臉蛋,道:“怎麼會呢,晚姐兒是母妃的第一個孩子,是最早到母妃身邊的小仙女,母妃便是有再多的孩子,我的晚姐兒也是不可替代的。”
晚姐兒當即便眉開眼笑起來,搖着瓔珞的手臂,撒嬌的道:“母妃,晚姐兒如今已經長大了,早便不調皮搗蛋了,昨兒進宮皇帝姑父還誇晚姐兒呢,說晚姐兒不愧是父王的女兒,將門虎女有大家之風!”
瓔珞見晚姐兒滿臉的洋洋得意,不覺失笑,就聽旁邊曦哥兒道:“昨兒皇上在乾坤殿接見高密來的使臣,晚姐兒躲在偏殿偷看,用彈弓打了人家使臣的鼻子,差點沒將鼻骨砸斷,自然是將門虎女。”
瓔珞聞言面上一黑,晚姐兒更是縮了縮脖子,不敢和瓔珞的目光對視,回頭恨恨地瞪了眼曦哥兒,道:“要你多嘴!還有,什麼晚姐兒!我是你姐姐!叫姐姐!”
晚姐兒的那些事兒,多是通過曦哥兒的口傳到瓔珞耳朵里的,旁人家的弟弟都乖順可愛,依賴體貼姐姐,曦哥兒和晚姐兒雖是龍鳳雙胎,可平日裏卻是吵吵鬧鬧的。
晚姐兒覺得曦哥兒這個弟弟真是不可愛極了!明明比她還小,偏每次都不和她一起玩鬧,很多好玩的事情他都不喜歡參與,偏還用一種你很幼稚,我好無奈的眼神看她這個做姐姐的。
不可愛!
對於晚姐兒的腹誹,還有她瞪視過來的不忿目光,曦哥兒看都沒看一眼。
晚姐兒拿曦哥兒沒辦法,委屈的拉扯瓔珞的袖子,嬌嬌軟軟的道:“母妃,你看他!晚姐兒也想當個好長姐,可曦哥兒都從來不叫我姐姐的,等以後弟弟妹妹們出來了,有樣學樣,都不尊重我這個長姐,我還怎麼當好這個長姐嘛!”
瓔珞被她晃的身子在軟枕上歪扭着,有些無奈,卻覺得晚姐兒說的不無道理,雖然兩人的性子,曦哥兒更像是哥哥一些,但長幼有序,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就算是晚姐兒調皮一些,也是姐姐,是王府的嫡長女,瓔珞看向曦哥兒,道:“曦哥兒,以後都要叫姐姐!”
晚姐兒不覺得意洋洋的揚起了小下巴,沖曦哥兒耀武揚威的哼了一聲,誰知道曦哥兒依舊看都沒看她一眼,只衝瓔珞乖順的道:“是,母親。”言罷,他便看向了晚姐兒,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的叫了一聲,“姐姐。”
他這般反應,頓時便讓晚姐兒覺得一拳頭都打在了棉花團上,一點意思都沒有。而且曦哥兒雖然嘴上叫着姐姐,可她總覺得臭小子的眼神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好像還在取笑她真幼稚!
晚姐兒更加鬱悶了,可又不能繼續揪着曦哥兒不放,那樣就沒道理了,她嘟起嘴來,生起悶氣來。
那邊曦哥兒卻站起身來,提起八仙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
他今日穿着一件喜慶的石榴紅並明紫二色起花八團蜀錦廣袖小襦袍,腰間束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腳上登着一雙青緞寶藍色綉着銀絲雲紋的粉底小朝靴,項上掛着個玲瓏精緻的玉項圈,頭上已留了發,髮辮上綴着紅繩又束到發頂,扣着一頂素銀小帽冠,小小年紀,氣質卻已見沉穩,這般打扮倒是頗有幾分翩翩貴公子的氣質。
雖然年紀尚小,可舉止動作卻不緊不慢,頗有章法,提着相對他來說顯得過大過重的茶壺倒茶,卻也不見半分狼狽,反倒頗有些優雅從容。
他倒了一杯水便托着茶盞送到了瓔珞的面前,道:“母妃再喝些茶,一會子父王和太子哥哥便要來了,等出了門再想喝茶總是不大便當的。”
瓔珞瞧着明明還年紀小小,卻總表現的沉穩懂事的兒子,有些無奈,雖然欣慰於他的乖巧知禮,可總覺得曦哥兒少了這個年紀小孩該有的活潑調皮,大概做父母的對孩子都會這樣患得患失的。
不過對兒子的體貼關心,瓔珞卻是受用的,接過茶盞來呷了一口,溫柔的撫了撫他的發頂,道:“好孩子。”
晚姐兒在一旁聽的又皺着鼻子沖曦哥兒哼了哼,卻於此時外頭響起了一陣喧嘩聲和腳步聲,有丫鬟的聲音在廊下傳來。
“王爺回來了!”
瓔珞聞言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依偎着的晚姐兒便小屁股一抬,跳下了床,喚了聲“爹爹回來了”,聲音沒落,人已是一股風般沖了出去。
很快廊下便響起了晚姐兒的歡笑聲以及秦嚴間或回應的低沉聲音,瓔珞笑着搖了搖頭,略抬起身子來,望去正見外室光影一晃,屏風處依稀可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過來。
秦嚴單臂抱了晚姐兒,大步流星很快就繞過了屏風,進屋后目光直直便落在了瓔珞的身上,道:“今日可還好?”
他今日一早便進了宮,陪着皇帝進行各種祭祀朝拜活動,卻是倒如今才得以歸家。
而瓔珞這一胎卻不同於上次,害喜的厲害,吃什麼吐什麼,頭三個月時直被折騰的瘦了兩圈不止,遭罪的緊,如今過了頭三個月雖然是漸漸好了起來,可秦嚴卻也心有餘悸,人雖在外,卻總惦記着怕瓔珞在家又出了什麼狀況。
今日出門一天,回來后自然是要先問過妻子的。
瓔珞望去,見他眸含關切,不覺心頭一暖,尚未言語,倒是旁邊曦哥兒先回話,道:“母妃今日一切安好,小弟弟在母妃的肚子裏乖的緊,方才還和我們打招呼了,父王不必多慮。”
曦哥兒回話,瓔珞索性又懶洋洋的依在了大迎枕上瞧着秦嚴出起了神來。
秦嚴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穿着紫紅綉金線五福潘龍紋的親王朝服,腰系石青蟒帶,頭戴紫金朝冠。外頭披着一件玄色黑貂皮毛飛滾大氅,站在那裏,背直肩寬,軒昂英氣,氣場強大的令人屏息。
秦嚴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偏時光好似在他的臉上沒能留下任何痕迹,清雋無匹的容顏依舊,可年輕時面上不自覺的煞氣卻已被歲月打磨的消融了,唯剩下令人再難探究半分的如山從容和沉穩。若說相識時,他是一把開刃的刀,歃血鋒芒,如今卻早已是歸鞘的劍,不動聲色的鋒利,卻更加吸引人想要探究。
秦嚴將晚姐兒放下,自行解開身上的大氅隨手丟在了一邊,抬眸迎上瓔珞盈盈望過來,怎麼瞧都帶着些讚許和痴迷的目光,不覺心神一盪,連耳邊晚姐兒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都過耳不聞了。
他唇角輕勾了下,眸光一閃,也沒聽清晚姐兒又說了句什麼便道:“好了,半個時辰后出門,晚姐兒和曦哥兒也都回去收拾下吧,好讓你們母妃再歇息一會。”
晚姐兒明明問父王今日她可不可以到鼎勝門那邊看雜耍,偏父王卻回半個時辰后出門,晚姐兒不怎麼滿意,還想再問,衣袖卻被曦哥兒給拉扯住,耳邊響起曦哥兒的聲音。
“孩兒告退。”
晚姐兒瞪向弟弟,卻見曦哥兒朝她使了個眼色,晚姐兒本就是古靈精怪的,方才也就是貪玩沒察覺,這會子再瞧父王,豈能看不出父王的全部心神已經都到了母親的身上,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下,便也跟着曦哥兒溜了出去。
兩人沒了影,秦嚴已是坐在了瓔珞旁邊,伸手將瓔珞給攬進了懷中,唇瓣輕勾着貼着她的脖頸從上往下的劃過,到了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鼻間都是熟悉的暖香,不由舒服的輕嘆了一聲。
他嘆出的氣息直往胸口鑽,瓔珞輕笑着略掙了下,臉頰卻浮起了一層紅暈,推着秦嚴道:“孩子們面前你便這般沒個正行,也不怕帶壞了他們。”
兩個孩子都古靈精怪的,慣會看人看事兒,方才莫名其妙地就都告了退,瓔珞總覺得他們是瞧出了什麼來,沒來由的一陣臊,惱的在秦嚴腰間輕擰了一下。
“嗯……”秦嚴卻是悶哼了一聲,懶洋洋的靠在榻上,捉住了瓔珞作亂的手,肆意揉捏着她因孕事兒而變得更加綿軟的手指,似笑非笑的瞥了瓔珞一眼,道,“弟弟妹妹都要給他們生下來了,這會子再擔心正行不正行的問題,是不是太晚了些?”
說著他已是將手探入了瓔珞的衣襟,從下擺靈活的游滑,貪戀的撫了起來,瓔珞被他大掌揉弄的一陣心慌氣短,禁不住掙起來,道:“莫鬧了,馬上孩子們就過來,該出門了。今日皇上身體可好些了?等會子可要到明鳳樓上與民同樂?”
秦嚴也知道片刻孩子們就要換好衣裳過來等着出門,這會子實在不是夫妻親熱的時候,故而便略鬆了松擁着瓔珞的手臂,略調整了下呼吸,掌心下移落到了瓔珞鼓起的腹部上,道:“皇上今兒略好些,這會子該是已經起駕出宮了。”
乾豐帝流放期間到底是身子傷了根基,這一年來,大病小病不斷,總也不見好,尤其是今年入冬后,愈發有些病體沉珂,纏綿病榻之態,安安作為太子,雖然還年幼,但乾豐帝大概也怕自己龍體堅持不住,已是早早讓安安跟在身邊聽政議政,這一年來也讓太子代替他主持了不少祭祀歡慶的活動。
今日說好的,乾豐帝若是龍體撐不住,還是由太子代其在明鳳樓上與民同樂歡慶上元佳節,不過太子到底年幼,這些時日邊境略有些不安定,若是這樣重要的場合,乾豐帝都不出現,而是讓太子代替,只怕邊境要更加不穩。
邊境一再起戰事,秦嚴難免就要出征,故而瓔珞聽聞乾豐帝身體好些了,今日要參加歡慶活動,不覺便輕勾了勾唇角,道:“如此便好……”
“父王,母妃,可以出發了嗎?!”
兩人還說這話,外頭便驟然響起了晚姐兒歡快的催促聲,瓔珞忙推了下秦嚴。待秦嚴揉了下額角,略顯無奈的鬆開瓔珞端坐起身,晚姐兒已是打頭沖了進來,瓔珞望去不覺眉頭微挑。
只見小丫頭上身穿着一件寶藍色鑲嵌火紅狐狸毛滾邊的小短襖,下套一件綉蝙蝠紋如意團花收腿緙絲褲,腳上蹬着一雙黑絨面綉虎頭鹿皮小朝靴,頭上又扣着一頂貂毛暖帽,紅藍相間的衣裳交錯輝映,讓本就五官精緻的小丫頭愈發顯得肌膚雪白,粉雕玉琢,好看是好看的緊,可卻分明是一副公子哥的打扮。
而且這一身衣裳瓔珞記得,明明是先前楚衣閣的綉娘來送畫冊子時,瓔珞專門從畫冊裏頭挑選出來給曦哥兒的,這會子怎卻穿在了晚姐兒的身上?
這分明是晚姐兒調皮又搶奪了弟弟的衣裳,瓔珞還記得兩年前太皇太后壽辰時,晚姐兒便是這般欺負曦哥兒的。
那時候兩個孩子的年紀小,還沒單獨收拾院子,都還住在皎月院的廂房中,一早的晚姐兒便搶了曦哥兒的穿戴,偏還硬生生逼着曦哥兒將她的一身裙子都穿戴上,裝扮成她的模樣,更是不準曦哥兒露出一點不滿和破綻。
而曦哥兒從小就是個鋸嘴葫蘆少言的性子,結果兩人一路裝模作樣的,等到了宮中太皇太後面前,這才被發現了端倪。曦哥兒小小男子漢被逼迫着一直裝小丫頭還裝進了宮裏去,委屈的直紅眼圈,還被太皇太后抱着很是揉弄安慰了一番。
彼時兩人年紀還小,曦哥兒尚且沒有開蒙,不過惹得大家一場笑也便罷了,可如今曦哥兒已開蒙進學,晚姐兒若是再這般胡鬧欺負弟弟卻是不好的。
瓔珞只當晚姐兒又頑劣,目光微沉,晚姐兒倒也精乖,眼見母妃的神情不對,忙幾步跑了過來,拉了秦嚴的胳膊,笑着道:“父王,女兒專門讓楚衣閣做了一套和弟弟一模一樣的衣裳,父王快看看,晚姐兒和弟弟像是不像!”
她說著便板起了一張小臉來,故意裝出和曦哥兒一般不拘言笑,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來。
秦嚴被女兒嬌俏的模樣給逗笑,瓔珞也撐不住搖頭一笑,不想晚姐兒卻瞧了過來,目光和神情甚是委屈,道:“人家可沒有搶弟弟的衣裳,也沒欺負曦哥兒,倒是那臭小子,整日裏告女兒的狀,母妃不相信女兒可是卻很是相信曦哥兒,真是偏心!”
瓔珞被晚姐兒嬌俏嘟嘴半真半假抱怨的小模樣逗弄的越發笑將起來,直抬手點着小丫頭的額頭,道:“你這一張小油嘴,左右母妃已經擔了這偏心的罪名了,今兒出門就只讓王嬤嬤帶着曦哥兒到八里鋪那邊兒看燈瞧熱鬧去,你是姑娘家的,還是跟在母妃的身邊嫻靜一些的好。”
晚姐兒一聽這個,頓時也顧不上裝模作樣的生氣了,忙忙笑的一朵花般撲到了瓔珞的身邊,抱着她的腿,一疊聲的叫着好母妃,母妃最好。
秦嚴站在一旁,眼瞧着一對母女依偎在美人榻上笑鬧着,好似一大一小兩朵開的奪目的花兒將整個屋子都照亮了,他不由唇線輕挑。
這時候門帘被挑起卻是曦哥兒也到了,他身上果然也穿着和晚姐兒一模一樣的衣裳,便連帽子和小靴子都是一般無二。
只因晚姐兒和曦哥兒是異卵的龍鳳胎,其實兩人長的並不想像,不過如今年紀還小,五官都還沒有長開,到底是一個爹娘,又穿戴一樣,這般打眼一看倒是像了個七八分。
兩人越長容貌越是不像,今兒這般瓔珞卻也看的有趣,目光來回在兒女身上轉了幾圈,這才扶着秦嚴的手起身,一家人歡歡笑笑的往外去。
王府的馬車沒走多久就轉到了主街四通街上,喧囂歡鬧聲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的湧進馬車中,仿似一下子跌進了又一番繁華世界,一直坐在瓔珞左右的晚姐兒便有些躍躍欲試的呆不下去了,頻頻的掀開窗帘往外張望,便連平日裏穩重似小大人的曦哥兒也有些坐不安穩了。
秦嚴和瓔珞卻是要到順天門隨聖駕與民同慶佳節的,順天門一帶雖然全是各個貴胄府邸搭建的燈棚,最是燈火輝煌,璀璨星河,然貴胄聚集的地方雖繁花似錦可到底少了些野趣,再來晚姐兒和曦哥兒年年都往順天門去,早便沒了新鮮勁兒。
往年他們年紀小,父王和母妃不准他們到處亂逛,今年好容易求得了自由遊玩的機會,這會子晚姐兒是說什麼也等不得了。
她烏黑若黑曜石的眼珠子一轉瞄了眼瓔珞便依到了秦嚴的身邊,抱着父王的手臂撒起嬌來。
小丫頭也不多說什麼,就是一聲聲的嬌滴滴的喊着父王,一雙水汪汪的眼眸可憐巴巴充滿期待的看着秦嚴。
秦嚴哪裏受得住女兒這樣乞求,頓時便丟盔棄甲,瞪了晚姐兒一眼,咳了一聲看向瓔珞,道:“順天門那邊今年剛剛除孝,只怕禮部安排的慶賀事宜要繁瑣一些,他們小孩子家家的到了那裏也累人,哪裏拘的住,若是調皮搗蛋起來,反倒累了你,你如今雙身子,經不住這小魔王磨,還是讓人早早帶着他們玩去吧?”
聞言瓔珞瞪了秦嚴一眼,實在有些受不了他無條件寵溺女兒的行為,不過這幾年因要輔佐新帝,照顧安安,故此上元節也沒功夫帶着晚姐兒和曦哥兒四處閑逛街市,孩子們每年都被拘在順天門一帶,想着這個,瓔珞難免愧疚心軟,對上晚姐兒討好的小心翼翼的小眼神,便妥協的點了頭,道:“記住母妃的吩咐,不可到人多的地方亂擠,莫亂跑,讓伺候的人跟好了,也莫太貪吃,外頭的東西嘗嘗也便罷了,總沒那麼乾淨,尋常你們吃的東西太精細,仔細外頭東西貪吃太多傷及……”
“知道了,知道了,母妃都交待多少遍了,母妃再這麼啰嗦小心父王嫌棄哦。曦哥兒快點,趕緊停車,停車!”瓔珞這廂還沒說完,那邊晚姐兒便拉着曦哥兒起身鑽出了車廂,迫不及待的就要往下跳,驚的侍從一聲驚呼。
瓔珞被晚姐兒編排兩句,見秦嚴調侃戲謔的望着自己,不覺臉上有些發熱,惱的柳眉微豎,道:“這孩子!瞧瞧你都將她寵成了什麼樣子!”
車簾垂下,那邊惹了禍的晚姐兒歡呼的聲音已經遠去,秦嚴見瓔珞惱怒,不由失笑,將她摟進懷中,笑語道:“小丫頭什麼也不懂,豈不知皎皎便是再啰嗦,爺也只有稀罕的份兒,豈會嫌棄!”
男人年歲越大,聲音反倒越發的低沉而富含磁性,性感的要命,此番不要錢的說著甜言蜜語,說著就往她的頸耳親來,手也不大規矩的一陣亂揉,瓔珞心思浮動,哪裏還顧得上生小丫頭的氣兒,心裏恍惚想着。
秦嚴,為了閨女連個美男計都用上了,你叫我說你什麼好。
各種雜貨攤位,小吃攤位以及雜耍攤子應接不暇,看熱鬧的百姓,驚呼叫彩聲此起彼伏,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晚姐兒覺得自己這才是頭一次領略到上元佳節的歡喜和熱鬧,她按捺着滿心的激動和躁動,乖巧非常的聽從身邊管事嬤嬤周嬤嬤的話,不緊不慢的在人群間遊逛。
一路隨行的人見小郡主這般乖順,頓時都鬆了一口氣,又這般遊玩了一陣,自然也就放鬆了警惕。
就在這時,晚姐兒突然就興奮異常的沖了出去,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來回,眨眼間就跑出了老遠。也不管身後的下人有沒有跟上,引得身後侍衛丫鬟緊張萬分,瞪大了眼,一面叫喊着“姑娘慢點”一面在後頭排開人群瘋追。
曦哥兒也興緻勃勃,見姐姐如此,心道壞了,忙忙緊跟上去,他的身子小而敏捷,在人群中穿梭,倒成了跟隨晚姐兒最緊的一個。
後頭跟隨伺候的下人們眼瞧着兩個小主子越跑越遠,眨眼間就只能看見小身影在前頭若隱若現,急的滿頭大汗,無奈人群接踵擦肩,一時半會根本無法快速追上。
前頭,晚姐兒見身後跟着的人越來越遠,卻是一陣興奮,兀自摸了摸懷裏揣着的一帶銀子。
她長這麼大還沒自己出門走動過呢,從來不管做什麼身後都是一大群的人跟着,這不準,那不行的,處處都是規矩,今兒這般熱鬧,她是一定要甩脫他們自己狠狠玩鬧一回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才叫過佳節呢!
晚姐兒想着,見前頭正好舞龍的隊伍過來,一陣敲鑼打鼓的吆喝引得人群紛紛往前頭涌去,晚姐兒的眼前一亮,拔腿就要往前沖,手臂卻被人一把抓住,她不耐煩的回頭,就見曦哥兒黑密的眉頭蹙着,神情極為不認同,小模樣竟和父王生氣時很有幾分肖似,晚姐兒愣了下,面上有些心虛,卻道:“前頭有舞火龍的呢,咱們快過去啊,不然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她說著甩着手就要往人群中擠,曦哥兒卻未曾鬆手,也不跟着晚姐兒往裏去,只站定了,就那麼拉着,腳下微微扎了個馬步,結果晚姐兒就怎麼也挪動不了一步。
晚姐兒眼見後頭丫鬟們又追過了些,心裏知道,這回要是讓他們都追了上來,他們就該有了防備,一定會將她看守的緊緊的,再想找到甩脫他們的機會就難了,她直急的額頭冒汗,柔軟着聲音,可憐兮兮的沖曦哥兒道:“姐姐知道你已經開始學習騎射功馬,可也不能將本事用在姐姐身上啊,快放開!”
“你想幹什麼?”曦哥兒卻是紋絲不動,連臉上的神情都沒什麼變化,直挑眉瞧着晚姐兒。
晚姐兒眼見自己的意圖顯然是被曦哥兒給發現了,氣的臉色都變了。
曦哥兒就是個怪小孩,根本就沒多少小孩的脾性,她知道曦哥兒定然不會苟同自己的鬼主意,頓時眼眸一閃便跺了跺腳,沖曦哥兒後頭氣急敗壞的道:“綠雲,你們怎麼這麼快就追過來了!”
她言罷又惡狠狠瞪着曦哥兒,道:“他們都來了,我還能幹什麼,還不放手!”
曦哥兒未曾回頭真以為是下人們追了上來,心神一松,手上扯着晚姐兒的力道便自然放鬆了下來,誰知道晚姐兒狠狠一抽,轉身便像只兔子一樣鑽進人群,沒了影。
曦哥兒心知上當了,頓時便蹙眉也彎腰從身前人群的腿縫間鑽過,跟着晚姐兒扎進了人海中。
“好!這龍舞的真好!”
這時候四下響起一片驚讚聲,卻是火龍隊正好走了過來,將長長的火龍舞上了夜空,騰挪間萬眾矚目,蜂擁着往前擠着。
後頭快要追上兩個小主子的王府侍衛丫鬟們頓時被人群阻擋,剎那間眼前便沒了兩個小主子的身影。
順天門,明鳳樓於夜色下,燈火輝煌,宛若天宮。
四周兵甲矗立,禁衛軍的金色甲胄在火光下閃爍着耀眼的輝影。
乾豐帝帶領着大臣們出了明鳳樓,一路沿着燈火通明的大道往順天門而去,沿路指點欣賞着各權胄府邸搭建的燈棚,眾內外命婦們也墜在後頭,簇擁着太皇太后歡笑而行。
等一路到了順天門下,乾豐帝領頭登上了高高的順天城樓,望去,城樓另一端已擠滿了百姓,俯視而下,只見人頭攢動,像黑色的浪潮,沿着燈火搖曳的長街蔓延到天地盡頭。
“今年來看煙火看燈的百姓瞧着比往年要多上許多呢。”太皇太后俯視着城樓下擁擠的人群笑着道。
“皇上登基以來勤政愛民,與民休養,如今我大丰南北一片安居樂業,繁華景象,正是太平盛世。今年從東到西,由北往南,各處盡豐收,百姓們手裏也都有了余錢,這上元佳節,熱鬧些也是自然。”瓔珞陪伴在太皇太后的身邊,聞言率先接過了話頭。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這兩年大豐上下確實呈現出一片繁華氣象,太皇太后聽的直樂呵,連連點頭。
皇后陪伴在另一邊也笑着點頭道:“再來,百姓也都心中有數呢,知道能過上如今這等好日子,那都是託了皇上,母后的洪福,如今當然要趕着到城門下沐天恩的,沾了福氣,這明年啊,指定過的更好呢!”
帝后當年流放雖則有太后和秦嚴的暗中照看可也吃了不少苦頭和暗算,如今身體都不是很好,只今日皇后的氣色卻是極佳,太皇太后聞言瞧着皇后被燈火映的紅潤盈亮的面龐,含笑拍了拍皇后的手。
前頭乾豐帝聽到這邊的動靜也回頭望了過來,眉目溫和的於皇后對視了一瞬,這才又轉開了目光。
到底是有患難之情,乾豐帝自從歸京,身邊便只有皇后一人。當年其被廢黜,東宮的妃嬪們便四散了,到乾豐帝登基,後宮也只皇后一個,雖則朝臣們連年請奏皇上選秀,充盈後宮,可是乾豐帝卻都以國孝為由駁回了。
眼見皇后和乾豐帝當眾眉目傳情,恩愛非常,瓔珞為姐姐高興,不覺也笑着去追尋秦嚴的身影。
他此刻正站在乾豐帝的右後方,略微低着頭傾聽兵部尚書說話,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立馬便扭頭望了過來。隔着中間人影重重,黢黑深邃的眼眸瞬間便捕捉到了她的,然後便像是自有一股引力般粘黏在一起,再難分舍。
這種不管你身在哪裏,他都能在人群中第一時間關注到你,尋找到你的感覺,令得瓔珞心一跳,接着便莞爾一笑,眉梢眼角都流淌過滿足的喜色,令她原就灼灼耀目的面容愈發熠熠生輝。
雖然不知道瓔珞為何而笑,但是瞧她如是,秦嚴的眼眸卻還是在一瞬間幽深了幾許,面上神情柔和,連唇邊都禁不住露出了笑意來。
旁邊兵部尚書正彙報着上元節京城四處的巡防情況,因今年上元節百姓比之往年多上許多,連好些離京城很遠的小富之家的百姓都攜家帶口的跑來了京城開眼界,使得有些地方便出現了一些混亂。
方才離順豐門不遠的定鼎街上就生出了一場意外,一個燈棚被擁擠的人群弄的起了火,火勢雖然及時被撲滅了,可仍舊引起了這邊一些騷亂,雖然並沒有驚動聖駕,可兵部尚書到底有些緊張心虛。
此刻他抬頭見秦嚴竟面帶微笑,態度異常的溫和,頓時心下大定,連話語都順暢了起來。
“皇上,吉時到了,請皇上攬弓。”
禮部尚書眼見着吉時已到,雙手捧着一隻纏金掛明黃流蘇的彎弓上前,跪在了乾豐帝的身前請命道,一時間四下便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全都落了過去。
每年上元節,皇帝會在順天門與民同慶,到了吉時,皇帝在順天門城樓上彎弓射出信號箭。於順天門相對的玉泉山上便會煙火齊放,光芒能夠映亮整片星空,半個京城盡望。
此刻,下頭前來觀看煙火的百姓們大抵也感覺時辰到了,由不得發出一陣陣吆喝聲。
乾豐帝望着那金弓卻是未動,只抬手喚了一聲,“太子何在?”
馬上就要觀看煙火,安安此刻已到了太皇太后這邊,正準備扶着太皇太後到城樓上搭建的暖殿裏坐下細觀,聞言忙望了過去。
乾豐帝卻示意了下,道:“太子來代朕攬弓御射!”
其一言,朝臣們面色微變。
皇上就太子這一根獨苗,又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將來是毫無疑問的新皇,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奪嫡之爭。太子雖然還年幼,但是這兩年已經開始攝政,皇帝御書房批閱奏章,也都將太子帶在身邊,親自提點教導,也有不少本該皇帝完成的儀典,乾豐帝都令太子代行。
然而那都是在乾豐帝未在的情況下,如今乾豐帝好端端的站在此處,卻要太子來御射,這便讓朝臣們不得不多想。
都說乾豐帝的龍體愈發不好了,難道竟是真的?
這是要早早的做準備,已經在為太子登基鋪路了嗎?
安安聞言卻神情未變,太皇太后含笑拍了拍他的手,道:“快去吧,皇祖母還沒老到幾步路都走不動的地步,讓你母后陪着哀家就好了。”
安安這才鬆開太皇太后的手臂,略施了一禮。
皇后扶着太皇太后移駕觀景台,瓔珞因有孕在身,行動微緩,卻是略落後了一步,見安安望來便笑着上前一步給他理了理肩上的斗篷,笑着道:“快去吧。”
安安這才含笑應了,轉身大步而去。
他今年虛歲九歲,雖然還是個孩子,然身子卻已抽高,已有少年的清瘦欣長之貌,身上系穿着暗金黑貂裘皮大斗篷,轉身間,衣衫帶風,大氅揚卷,露出底下明黃綉金龍的長袍瀾邊,步履穩健,身上已隱隱有了為君者的威儀之態。
在百官的注視下,他上前揚袍跪下,先給乾豐帝行了大禮,這才起身接過了金弓,快行幾步便在禁衛軍的簇擁下登上了烽火台,動作流暢,行雲如水的彎弓,搭箭。
雖然他指端微動,一聲尖利的鳴響沖向高空,直入雲端,靜謐一瞬,砰的一聲爆出一朵金花來。四下俱寂,金花散落,便似點燃了油鍋,砰砰砰的,玉泉山上煙火齊放,頓時整個都陷入了流光華彩之中。
歡呼聲此起彼伏,火樹銀花不夜天。
真真是傾城而動,萬人空巷,這種熱鬧,是現代根本就無法得見的,饒是瓔珞已經在此度過了幾個春秋,還是有種震撼的感覺。
那邊秦嚴正站在乾豐帝的身邊,漫不經心的聽着禮部尚書指着燦爛的夜空向乾豐帝介紹今年新增的幾種新煙火,就見城樓階梯處,一個身影略顯驚慌的匆忙而來。
秦嚴一眼認錯那是跟在晚姐兒身邊的暗衛之一風凌,他眉頭不覺一蹙,往觀禮台中瓔珞的方向望了一眼,見瓔珞正和皇后太皇太后說著什麼,未曾注意這邊,這才不動聲色的退出人群,大步迎了過去。
果然,風凌迎了秦嚴便欲跪下,卻被秦嚴一個眼神制止了。
秦嚴越過風凌下了城樓,方才側目,風凌雙膝跪地,渾身冷汗,“王爺,屬下們無能,小郡主和小郡王走丟了。”
饒是秦嚴心性沉穩,這些年已經嫌少形於色,此刻也不禁變了面色。
“什麼?!怎麼會走丟了!你們這麼些人跟着,竟然還看不住兩個孩子,要你們有何用!”
秦嚴尚未做出應對,倒是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卻原來是安安察覺這邊的動靜,竟然跟了過來,剛好就聽到了風凌的話,此刻整個臉色都是煞白的。
每年上元節都有孩子丟失的事情,這些孩子多是容貌姣好的,會被販賣到南邊兒一些大戶人家為婢,或者青樓楚館之類的地方。
雖然京兆府也對此重視了,年年加派差役巡視京城各坊市,可到底無法斷絕。
誰又能想到,今年這些人販子竟然膽大包天的就動到太歲頭上,連靖王府的郡王郡主都敢動。
安安說著,也顧不上再動脾氣,當即就轉身要往城樓上沖,道:“我去稟報父皇!這便帶人去找弟弟妹妹!”
秦嚴聞言一把攥住了安安的手,眼見他滿臉驚慌擔憂,不覺道:“你是儲君!慌什麼!莫驚動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你好好獃着,你舅母身子重,也受不得驚嚇。”
乾豐帝登基,朝堂上如今敢動靖王府的政敵早已不存在,孩子丟了,不可能是仇敵所為。若真是人販子乾的,那晚姐兒和曦哥兒一時半會的也不會有什麼生命之危。
人總是能找回來的,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秦嚴這會子已經冷靜了下來,拍了拍安安的肩,道:“你上去吧,莫露了行跡,曦哥兒和晚姐兒,舅父自然會找回來!動到靖王府頭上,便要承擔的起後果!”秦嚴說話間神情已冷峻了起來。
這廂秦嚴果斷的令九城兵馬司,巡防營,京兆府和刑部都動了起來,嚴格排查九門,滿城搜索。因暗衛一發現孩子不見了,便前來稟報,時間緊迫,秦嚴預計晚姐兒和曦哥兒定然還來不及出城,故而搜尋的主要範圍還是放在城中和九門上,只令王府私兵分八隊縱馬往京城外八個方向追尋。
本以為跳梁一般的人販子,晚姐兒和曦哥兒真若落到了他們的手中,不消一個時辰便能將人尋回來,誰承想一個多時辰還是毫無行蹤,而乾豐帝那邊也已經散了,秦嚴也不覺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可瓔珞身子重,他卻萬萬不敢將兩個孩子出事兒的消息告知給她的。
故而到了時辰,他便若無其事的陪着瓔珞回了靖王府,到了皎月院,瓔珞自然免不得問起兩個孩子,奶娘等人卻是早便得了秦嚴吩咐的,只陪着笑回話,言道小郡主和小郡王今兒在外頭玩鬧的太瘋了,實在是累了,回府的馬車上就已經睡了過去。
瓔珞要親自去看,卻被秦嚴勸住,只說下人們照顧仔細,不會疏忽。瓔珞今日一番折騰也是累了,被秦嚴哄着便歇下了。
待她睡着,秦嚴才匆匆着衣出屋,帶着人出了王府。
秦嚴並不知道,此刻遍尋不到的兩個孩子,還真就已經出了京城。
馬家村,離京城並不遠,卻沒京城的火樹銀花,熱鬧喧天,雖是上元節,可這裏各家各戶卻多都早早熄了燈,唯那麼兩三戶人家屋中還透出幾點紅光來。
百姓們平日裏剩那幾個燈油錢,今日雖是上元節,可如今已臨近子夜,便有熱鬧也早該散了,尋常百姓,明日還要早起奔波生計呢。
此刻位於村西的一家卻連着好幾盞燈,顯得有些特別。
院中兩條大狗正趴在院角啃骨頭,正房關着門,隱隱透出火盆的紅光來,裏頭有說話聲和酒肉的香氣傳來。
“大哥,這回弄的幾個孩子可都不錯,想來運到南邊能賣個好價錢!”
說話的人是這家小院的主人馬老三,從小死了爹娘,跟着族叔過活,大小就不學無術,不服管教。成大后更成了附近村落有名的無賴混混,只他生的五大三粗,頗有一把子氣力,倒也叫人不敢招惹。
前些年這馬老三和族叔鬧翻了,就獨自出門闖蕩,聽聞加入了一家鏢局,竟然混出了一些名頭來,掙了些銀錢,還帶回來一房妖妖嬈嬈的媳婦,在這村西頭蓋了座青瓦院子,雖是重新回到村裡過活,可平日卻不怎麼和村中人來往。
這被他換做大哥的男人姓郭,人稱郭老大,他瞧着四十上下,生的卻極為矮小普通,只一雙眼睛卻透出股精悍之氣來,聞言他哈哈一笑,灌了一口酒才道:“放心,到時候賣了好價錢,按老規矩,兄弟們平分,大哥不會虧待了你們的。”
“瞧大哥說的,好像兄弟我是因為不相信大哥才說這話一樣,兄弟可沒這個意思,大哥來喝酒,喝酒!兄弟們,都喝酒!”
馬老三說著,又給郭老大的海碗裏添滿了酒,旁邊劉順子,馮老七等幾個被他招呼着也都紛紛碰碗大口喝起酒來,氣氛甚是熱烈。
京城多熱鬧,他們每年從京城偷弄孩子出來,在馬老三處稍事歇息,接着便走水路直接將孩子販賣到南方去,因偷的孩子都是那等容貌極佳的,故而一趟下來也能有不少銀子。
這回趁着上元佳節,一氣兒的弄來了二十來個孩子,都迷暈了藉著押票為由,全部裝車運出了京城。
今次弄來的孩子貨色相當的不錯,尤其是其中的一對雙胞胎兄弟,雖然年紀還小,但是那相貌,一瞧就是人間絕色。
這種貨色,若是賣到南方的小官館裏去,那就是天價。
要知道,這男孩子可比女孩子價錢要貴的多的多,尋常人家的男娃也是看的牢,都是金疙瘩,賣女的多,賣兒的卻少的很,這相貌好的男娃貨本就少,再遇到這種絕色,還是雙胞胎,這價格……
想想就讓人心熱啊!
“老大,今兒那對男娃,少說也能賣個兩千兩銀子吧?兄弟討媳婦這回可有影兒了!”劉順子想着不由湊到了那郭老大的身邊,賊兮兮的道。
“你小子若是不惦記着玉春樓里的紫海棠,早就娶了媳婦了,聽大哥一句話,有那銀子,去贖什麼窯姐,多少清白姑娘都娶回來了,相貌未必就比那自海棠差。這娶媳婦過日子,還是得要清白人家的姑娘!”郭老大不回劉順子的話,倒是語重心長的勸起他來。
“老大說的是,窯子裏的姐兒玩玩也就罷了,怎麼能動真格的呢,順子,你是真魔怔了!”
屋子裏頭正熱鬧,卻有個瘦高個的中年男人挑帘子進來,他眉眼很是精明的模樣,正是幾人中的智多星人稱程秀才的。
他早年是真中過秀才,只可惜品行不佳,因勾搭有婦之夫,被捉姦在床,一狀子告到了官府,革除了功名,後來便淪落的成了郭老大等人中的一個,干起了販賣人口的勾當。
他幾步到了郭老大的身邊,郭老大見他神情嚴肅,眉宇緊蹙,不由心中咯噔一下,放下了酒碗。
“老大,出來下。”
程秀才低語了一聲和馬老三打了個哈哈便轉身出了屋,郭老大起身跟了出去。
到了屋外,程秀才從袖中摸出兩塊玉佩來小心翼翼的呈給了郭老大,也沒多言。
郭老大接過玉佩,對着月光仔細一瞧,不覺就倒抽了一口冷氣,神情凝重了起來,摩挲着那玉佩道:“這兩塊玉可都是上等的玉石,這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白如凝脂,這雕工更是美輪美奐,活靈活現,這樣子的玉佩少說也要幾千兩銀子一塊吧?”
郭老大這等人其實並沒有機會接觸極品美玉,可一點子眼力勁兒卻還是有的,就算是不懂,也能瞧的出,手中這樣的玉石絕非凡品,不由出了一手心的汗,神情愈發凝重起來。
他們干這行的,那都是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搬了家,所以行事必須謹慎再謹慎。
這權貴人家的孩子,他們是打死也不敢動手的,可一般人家的小孩,不是面黃肌瘦,就是相貌粗陋,也賣不了幾個錢,故而平日裏他們多瞄準那小富之家商戶之家的小孩。
可這玉佩,卻絕非尋常人家的孩子能用的。
這莫不是惹到了什麼不該惹的人家吧?
郭老大想着,不覺攥緊了玉佩,道:“是那一對雙胞胎身上的?”
這回弄來的孩子也就那一對雙胞胎有些不凡,不說那樣貌,只當是遠遠瞧着,兩個小孩身上的打扮,氣度,穿着就不似尋常。
只是兩個孩子實在太打眼了,這樣的貨色太難得,當時,兩個孩子身邊又一個下人都沒有,他猶豫來猶豫去的,到底捨不得放過這樣的肥羊,這才咬牙決定,將兩個孩子弄了回來。
如今摸着手中玉佩,郭老大有些後悔了。
“是他們,大哥許是不知,這是上好的羊脂玉!當年我過了鄉試,廬州知府曾在家中設宴款待我等,有幸在知府府中瞧見過供奉在家的一隻羊脂玉扳指,那玉扳指乃是成郡王贈予姜知府的,成色依稀還沒這個好。老大,咱們這回只怕是冒進了!”
程秀才說著,聲音已是有些微顫起來。
“羊脂玉?!這怎麼可能!”郭老大聲音也跟着顫抖了起來。就算他並沒多大見識,可最基本的常識卻是知道的,大豐有律法規定,羊脂玉那是除了王侯公爵,尋常人根本就不能佩戴的!
這兩個孩子莫非是王侯之家的孩子?
若當真如此,他們那可真是半隻腳踩進黃泉路了!
郭老大想着,險些將手中的玉佩滑手摔碎,穩了穩心神才道:“那倆娃醒來沒?可問過了?他們怎麼說?這若真是……那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不,不!絕對不會,若然真是王侯公卿家的子弟沒道理兩個金尊玉貴的少爺身邊連個下人都沒有!不會的,不會的!”
郭老大搖着頭,程秀才道:“孩子還沒醒,只是若然當真是,那……咱們現在可就得早早做準備啊!”
郭老大聞言心神一震,神情變幻,眼神狠厲了下來,道:“老七,你說的對,若然這兩個娃子真是大老頭,那咱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他說著抬手狠狠的做了一個下劈的手勢,那意思已經很明顯,若兩個孩子真有大老頭,現在就得弄死了他們,將屍體趕緊處理了,只有這樣才更隱秘,更容易保命。
要知道這兩個孩子若是活着,藏匿兩個活人可不容易,只有死了,那才能幹乾淨凈,不留痕迹。
程秀才顯然也是這樣打算的,聞言神情一定,道:“大哥想的是,銀錢總也沒兄弟們的命重要。”
郭老大有了主意倒沒方才那麼慌張了,道:“走,現在就弄醒那兩個娃子好生詢問一番。”
兩人言罷,一前一後往旁邊的廂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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