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跑步
壓力大,只好自己想辦法調節。現在是初夏,天好的很,沒什麼事可做,在家也是胡思亂想,便換了衣服出去跑一個小時。
彎胳膊壓腿,做完熱身運動,就開始繞着公園跑起來。她喜歡這個有氧運動,跑步的時候,思想特別集中,可以心無雜念地好好思考一些問題,比如她的將來。
今天上午,她去市裏的高中逛了一圈。學校的負責人態度巨好、口氣巨誠懇,但拒絕的語也是巨堅定。原因很簡單,這邊國立高中生的年齡最大不能超過20歲,而她今年已經21。規定就是規定,白底黑字,哪怕超過幾個月都不行,這就是德國!
有時候,她真懷疑,德國人這種神奇的物種到底從哪裏進化來的?這麼一板一眼地遵從規定行事,難道就不累嗎?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學校給出這個答案也是在情理之中,她一個國外大學的在學生,跑去人家高中瞎攪和,聽起來就讓人蛋疼。
學校拒絕她后,大概是她臉上的失望太濃烈,接待她的負責人看了都覺得於心不忍,便好心地提議她去成人高中問問看情況。
有一線希望總比沒有好,於是,顧婭換了幾輛車,一口氣跑了好幾公里,又跑去了成人教育部諮詢。那的接待人員在看了她的材料后,對她說,你的條件申請讀高中,足夠了。
這一句話說得顧婭簡直想飆淚,這可是半年來,第一句肯定的話啊!
還沒來得急雀躍,就聽那人在後頭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能獲得簽證。因為我們成人高中針對歐盟和本國人。
說到居留問題,她的頭又疼了,眉頭皺成了一團。說到底,還是玄啊,如果移民局不給她簽證,該怎麼辦?
顧婭是個急性子,本想一鼓作氣地去移民局,無奈城東到城西距離實在太遠了,等她坐車過去,人家都關門了。於是,只好悶悶不樂地無功而回。
自從她來了德國,就在不停地被學校、被男友、被移民局拒絕、拋棄和否認中度過,她都快忘了好消息長什麼樣子。
不甘心啊不甘心!
顧婭握緊了拳頭,雖說一個人漂洋過海的誰都不容易,可為什麼她的道路特別泥濘?感覺每一天都在沉甸甸的心事中醒來,醒來第一件事要考慮的,接下來她要去哪個學校,遞交什麼材料,怎麼說服校方接受她。
如此,日復一日。
被男友拋棄,學校又申請不到,續簽也成問題,這些事,她一件也沒告訴家裏人。
十年前親媽病逝,老爸顧易又給她找了個后媽。這幾年隨着國家局勢大好,做生意發了點小財,家境是屬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那種。她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小她三四歲,正在國內上高中。
后媽喜歡比較,還偏心。當初就不贊同顧婭來德國,覺得好好地在新西蘭把書讀完,然後找個人嫁了,別整那麼多花樣出來,現在跑來跑去的,既折騰還燒錢。誰知道,這丫頭人大了,主張也大,瞞着他們自己漂洋過海。后媽知道這事後,就說了一句,以後混不下去了別哭着回家,我們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好在顧易思想比較開明,反正這些錢以後都要分給兩閨女的,至於她們是買房、還是買車、還是買名牌、還是去闖蕩地球村,這就是她們自己的選擇了。
有人反對,有人支持,不管是因為前者還是後者,她都不想輕言放棄。不蒸饅頭爭口氣,顧婭就是這麼個倔脾氣,不甘被人看扁了,就算頭破血流也要走到底。成神的道路高危,放棄了,人家打你臉,妥妥的;不放棄,至少還有機會,你打別人臉。這個世界就這樣。
以前有事全找父母解決,現在,誰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在困境中逆向生長,臉皮倒是越磨越厚,心臟也越磨越強大,整個人是越挫越勇。
一個人在海外的生活是自由的,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可同樣,權利義務相等,任何一個決定她都得對自己負責。
就像當初,一意孤行地來德國。
現在,自己種下的苦果子,自己吃。
也許,這就是成長。
不管留下,還是離開,至少她嘗試過,努力過,沒有遺憾留下,也算對得起自己。就像對托馬斯……走到這一步,從今以後不會再心存幻想,因為她已經做了所有可能的付出。
算了,多想無益。時間又不能突然拉后十年,看看將來的自己會怎樣,現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裏是西方世界,太陽下山很晚,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金燦燦地還掛在天空上,遲遲不落。公園裏人不少,夏天嘛,都出來乘涼踏青了。
顧婭不是跑步健將,所以速度很慢,慢到什麼程度?旁邊的湖裏游着一窩小鴨子,拍着翅膀,嘎嘎地趕超了她;右邊林蔭小道上,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踩着腳踏車,一用力就超過了她;後面一群穿着不知是哪一隊球衣的年輕人,在這裏鍛煉,已經是第五次還是第六次追上她?
她停下來,拍着胸脯喘粗氣,跑不動索性就不跑了。一個人在公園裏靜靜地走着,心跳慢慢平穩了下來,爬上一個石拱橋,極目遠眺,這裏風景不錯。
風輕輕地吹來,撫在周身很是愜意,她伸手解開馬尾,輕輕地一甩頭髮,讓髮絲迎風飄揚。遠處,鴨子在水中嬉戲,耳邊傳來流水的潺潺聲,多美好的一天。
要是沒有那些煩心事該多好?要是明天就收到學校的入學通知書,該多棒?要是從來沒認識過托馬斯.渣男,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人的一生,總是不盡如人意。
天馬行空地想了一會兒,這時,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在說哈羅。她下意識地轉身,抬頭一看,竟然是尤里安.達海。他穿着一套紅黑條子的球衣,一陣風似的朝着這邊跑來,看見她回頭,便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他人高顏挺身材又好,這跑起步的樣子,簡直是神采飛揚,氣宇非凡,不引人注意也難。
事實上,他們這支隊伍都挺惹眼的,一群人大概有十來個,看上去二十上下,全都是運動款的型男。顧婭不迷戀足球,也看不懂這到底是哪個隊的球衣,只是以前聽前輩說過,德國有很多足球俱樂部,球迷們經常約好了一起發神經。比如裸奔,再比如穿上蝸牛殼在地上爬……其腦殘度,完全不忍直視。
沒怎麼和這個鄰居交談過,所以,她也猜不透他是屬於什麼情況。反正在這個神奇的國度中,一切皆有可能。
尤里安不拘小節地她打招呼,引得其他人也一起望了過來,一下子被這麼多美顏帥鍋圍觀,壓力有些大,她的臉蹭的一下就紅了。
見狀,這群人裏頭有人叫道,“尤里安,你在和誰*啊?”
尤里安笑罵,“別胡說,那是我家的鄰居,我剛打了個招呼。”
“咦,這不是剛才那個跑步比鴨子還慢的亞洲小姐嗎?”
說完,大家嘻嘻哈哈地鬨笑了起來。
雖然笑聲中並無惡意,但顧婭還是漲紅了臉,心中默默地好一頓腹誹,哎呦,算你們腿長,跑得快。可人家跑步是為了減壓,又不是專業運動員。你們笑得這樣花枝亂顫,真的好嗎?
聽見隊友們的話,尤里安亮晶晶的目光又掃了過來,眼中帶着一絲絲的笑意。在陽光下,他的笑容顯得特明媚,整個人也很光彩奪目。
心情,隨着這一笑,似乎又放晴了。哈,德國果然遍地是帥鍋,來這……是個正確的決定!
說說笑笑中,這隊人馬就這麼跑着過去了。
運動過後,出了一身臭汗,被風這麼一吹,又幹了。顧婭低頭看手錶,八點半了,見時間不早了,便踏着夕陽回家。
比起來時的迷茫,心裏似乎又有了一些力量。
回到家后,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趴床上去了。明天起床后,又將是新的一天,得繼續和德國的官僚勢力奮戰。
大概是真累了,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這一天本該就這麼翻過,誰知,睡到半夜的時候,又有突發事件。
顧婭睡得正香甜,突然夢中傳來一陣敲門聲,一下又一下,那急促的哦,就跟催命似的。一開始,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後來覺得不對,做夢哪有這麼清晰的?於是,豎起耳朵仔細一聽,果然,有人在外面狂敲她家的房門,還帶着一點rap的節奏感。
她只得爬起來,擰開床頭柜上的小枱燈,瞥了一眼過去,才凌晨五點。這是誰啊,一清大老早的,就來饒人清夢?要知道,顧婭平生最煩的兩件事,一是沒飯吃,二是睡覺被人擾。
實在不想起,可那敲門聲又實在太驚心動魄,只得拿件衣服披在身上,懊惱地爬下床。
外面這位把門敲得跟殭屍侵襲地球是的傢伙,要是在她開門后,給不出一個讓她滿意的答案,她肯定翻臉發飆。
憋着一肚子無名火,把拖鞋踩得劈啪作響,顧婭頂着一頭雞窩頭,就這麼睡眼朦朧地去開門了了。走了幾步,腳下有點濕濕的感覺,不過,她也沒在意。一伸手,把門給拉開了,正想張嘴抱怨,抬頭一看,卻望見外面的人。
混沌的大腦,頓時清醒了,硬是把剛想說的話給憋回去了。
我擦嘞,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