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命人
中秋節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還不到下午,冷簌簌的秋風便趕走了殘留的一絲暖意,吹落幾根誰家屋頂的茅草。
地里的秋糧秋菜也基本收完,田野里一片空曠。
秦南國帝都秦安城郊外,有一座半土坯半籬笆圍起來的菜園,雖有圍牆也難以抵擋秋風的摧殘施虐。諾大的園子,除了地頭堆積如山的土豆,風中亂飛的乾菜葉,只有西北角那些外皮已枯黃的老白菜們瑟瑟發抖的獨守一席之地。
這片菜園屬於燕府,主人是當今聖上司馬南的侍衛總管燕君,官拜鎮殿大將軍,是聖上最信賴之人。
燕大將軍身居要職身份特殊地位崇高,卻是為人很低調,不想自己家人住在城內招搖,所以將府邸修建在這離都城五里之外的天門鎮。
負責看管園子兼種菜的是夫妻倆。男的姓林,排行老二,大家都不叫他林二叫他菜二,他的娘子也被稱作菜二娘子。
菜園正對着燕府後門,大門是一扇編排很精密的籬笆,
大門左邊不遠處有三間土坯屋,兩間耳房,是菜二夫妻的住所。這個時候,菜二正蹲在門前,將一堆紅艷艷的細長辣椒用粗粗的線繩穿起來,一串串整整齊齊的的擺在面前,炮仗似的,準備都穿好了掛在牆上風乾。
菜二娘子坐在不遠處的小杌子上,不顧秋風吹得頭髮亂飛,風沙迷住了眼睛,。神情茫然心不在焉的的納着鞋底。
她一手拿着納了一半的鞋底,一手拿着鞋錐,鞋底被錐子錐出了針眼,她也不看準,機械的將鞋錐放在腿上,摸索着將那根大屁股針尖戳向針眼,卻是一下戳進自己的大拇指,鑽心的一疼,她下意識的扔掉鞋底,雙眼盯着大拇指。
殷紅的血湧出來。
剛開始只是一點,不一會兒,已成一片。
她的眼淚也跟着湧出眼眶,一開始只是一滴,繼而連成了串,接着泉涌。
眼淚順着她愁苦的臉頰快速的流進了嘴裏,鹹鹹的,她終於忍不住伏在雙膝上嚶嚶哭出聲來。
菜老二忙站起來,彎着瘦弱的身軀一臉無奈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悶悶的勸說一句:“株兒娘,心裏不舒服就別做了,回去炕上躺着。”
他不說話還不打緊,一說話更加牽動了菜二娘子的傷心事兒。
她放聲痛哭起來。
菜老二略顯老實木納的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知道自己這會兒勸說無益,只能讓她更傷心,長長的唉嘆一聲,抱着頭及其痛苦的蹲在了地上。
秋風也似乎跟着悲哀,哨子似的嗚嗚吹,滿園枯葉亂飛,屋頂被瓦片壓着的茅草發出咻咻的聲音。
整個園子被凄涼愁苦所籠罩。。
忽然,籬笆大門被撞開,一道穿破風聲的蒼老高亢的女人聲音炸雷似的響了起來:“老二……哎……老二……哎……!你個死了沒埋的斷了氣兒的……!不孝之子,不孝之子啊……。”
哭喪般的節奏,奔喪般的速度,一位身材高大體態微胖的老婦人跌跌絆絆的帶着兩個中年女子,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哭天喊地的沖了進來。
嚇得大門另一側的黃狗“嗖。”的一聲鑽進了狗窩。
菜二顯然嚇了一跳,身體習慣性地彎曲,唯唯諾諾的迎上前陪着小心說:“娘,您老人家怎麼過來了?有事兒讓朵兒雲兒過來說一聲便是。”
心裏嘀咕:不是早上才來一趟么,怎麼又來了,還擺出這樣的陣勢。!
菜二娘子更是嚇的彈跳起來,低頭慌忙擦乾淚水,悄悄地往後挪了挪。
老婦人身穿灰黑色粗布衣裙,頭髮蒼白凌亂,沒等菜二說完,對着他“呸。”的一口,一手在大腿上響亮的一拍,一手指着罵道:“老娘親口說的都不算,雲兒朵兒的話能起作用?都說養兒不中用,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點沒錯。你個沒出息的,眼裏只有你那個不下蛋的媳婦兒,哪裏還有你老娘,林家業呀……你個死鬼,走得那麼早,留下我這孤老婆子,怎,么,活……?不下蛋的雞呀,佔着茅坑不拉屎哎,教唆兒子不敬老娘啊……,”
又來了!這又是哪裏惹着她了?
菜二娘子早已嚇得戰戰兢兢低眉順目,身體微微發抖雙腳不由自己的往後退。。
她已經被婆婆嚇出毛病了。
哎……。
雙手托腮坐在正屋門檻上,瘦小的完全可以被忽略掉的的小女孩終於發出一聲悠長無奈的輕嘆。
娘子軍這般的衝殺進來,爹娘看來要遭殃了。
她微微蹙眉無聲的苦苦的笑了笑。
看來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
兩個多月前,她還是有房有車有錢有身份有地位有容貌的的都市白領,
一覺醒來,便回到了舊社會,這個很舊很舊的社會。
身體變成了這具單薄瘦弱的小女孩,是菜老二夫婦五年前收養的的女兒,當時從山上滾下昏迷不醒。。
從睜開眼睛到現在,她從未開口說過話,躺在炕上只知道張嘴吃飯喝水,起來了,也只是傻傻的坐在門檻發獃。
本來她還抱有一絲幻想,幻想還能回到從前,那一切都是她一步一步努力拚搏得來的,得之不易、。
現在知道沒希望了,開始替自己發愁,趕了一次潮流追了一回時髦,穿了便穿了,反正年輕了二十歲。也算是賺了。可是成了一個菜農的女兒,還是人家收養的,這也有點太慘了,以後該怎麼混!
收養的先且不說,看起來這夫妻兩對她很好。卻是看着一大片菜地欲哭無淚,可憐她一個從小生長在都市的嬌嬌女,菜都沒買過,談何種菜,就是將那些吃過的菜放在一起,也和田裏的聯繫不起來。
本來她想過兩天,熟悉一下情況再開金口,反正爹已經這麼愁了,娘的淚水也泉涌了好幾次。雖然她知道這些愁緒都是因為她,可是她比他們還愁,愁得都麻木了,想來再愁幾天再涌幾次淚也無妨。
的等什麼時候心裏好受一點,想想用什麼沒方法融入他們。
可是現在這種情形,還是早點融入吧。
人家都殺上門來了,怎麼也得幫養父養母抵擋抵擋。
她不知道以前的事兒,也想不起來,卻是在這兩個月很清楚的看到:這個兇悍的奶奶,時常會帶著兒媳孫女過來,她病了兩個多月,沒看一眼,只知道搜刮本來不多的吃穿用品。而且每次來都要罵罵娘,罵的很難聽,意思圍都繞着沒為他們林家生個一男半女。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作為一個長輩怎麼能這樣毫不留情辱罵自己的兒媳。
再說了不生兒育女也不定就是女人的毛病。
她嘗試着張了好幾次口想喊幾嗓子將林張氏的聲音壓下去,卻是兩個多月沒說話,怎麼醞釀都發不聲音。
便想起身想用實際行動表示站在爹娘這邊,更是渾身乏力,骨酥筋軟,試了幾試竟然只能扶着門框起來,挪不了半步。
她吃了一驚,這才想起來,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躺在炕上,因為身子摔成了重傷不能動,喝了一個月苦藥之後,被爹娘扶下了炕,卻因為心裏凄苦,不肯嘗試,只是坐在門檻上,背靠着半扇門。
這樣長期下去,就是好人也筋脈不通了變成病人了。。
她再次凄苦的笑了笑。咬了咬牙。掙扎着扶着門檻慢慢移動腳步,感覺腳底麻木每挪一寸都很疼痛。
得趕快好好活動活動,既然來了,沒個好的背景,總的有個好的身體吧。
正在努力活動,瘦小的菜二娘子突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嚇得她頭皮發麻,頭髮根都快豎起來了。
這是怎麼了?定眼看去,高大肥胖的林張氏的一雙手在菜二娘子瘦弱的的胳膊上一翻一正狠狠地又掐又擰。邊掐邊擰邊咬着牙罵:“老二啊,窩囊廢……不下蛋的雞……我可怎麼活呀……!”
林株呲了呲牙,吸了口冷氣,感覺到一陣陣肉疼。
這個林張氏有三個兒子,憑什麼搜刮完家裏的東西,還要辱罵爹欺負娘?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沒有親生的兒女?
沒有親生的,還有收養的,難道養女不是人!
她頓時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竟然不用扶牆,站直了身子,用儘力氣喊道:“怎麼活?一天一天的活!難不成還能一步到位?我說奶奶,我娘不能生。您老人家不是生了三個么?我爹不好,還有我大伯三叔。你找他們去呀!您又不是我爹一個人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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