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遷離露
生病的就是大爺,張至深從來就沒有放棄過這樣的特殊權利,於是霸着床就不起來了,對南籙使喚來使喚去。他本來還擔心這冰冷冷的女人不會聽他的,不料竟然還真照顧起他來,於是張至深就更加大爺了。
只是那張床是誰也不肯讓出來,張至深佔着自己是病患,不讓!南籙什麼也不說,到了晚上照舊往床上一趟,管他什麼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何況……
於是,每天夜裏總免不了搶被子的戲碼,這一點,對於生病的張至深,南籙毫不手軟,自己搶了睡自己的。張至深一副委屈小媳婦樣兒也沒人同情,到了第二天早上,那被子竟嚴嚴實實的蓋在了他身上,便想這女人還算有點人性。
只是張至深一點小病再裝得嚴重,總有好的時候,幾天後,他又睡回到了軟榻上,在寬大的床上躺舒服了,於是,他在小小的榻上失眠了。
輾轉反側睡不着,不小心瞥了一眼床上,竟然是空的,便想南籙可能是出去了,可過了好一陣還是不見回來。他迷迷糊糊地想這女人去哪兒了,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也不見有人回來的動靜,後來乾脆起身,留着空床不睡白不睡!
可是再定睛一看,又將他嚇得不輕,南籙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白衣黑髮,安靜的容顏在熟睡時好看得如夢似幻,她似乎從未離開過。
張至深拍拍自己的小心肝,揉揉眼睛再看,那人依然安靜地躺在床上,一襲白衣似乎散發著淡淡光芒,心想肯定是剛剛看錯了,於是他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軟榻上。
第二天醒來,還是忍不住問她昨晚有沒有出去過,南籙依舊是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絕美面孔:“沒有,怎麼了?”
“沒什麼。”一定是看錯了,張至深定了定心,收拾包袱出去繼續他神聖的職業。
“張至深。”
“嗯?”張至深回頭,南籙幾乎就沒叫過他的名字,這讓他有種怪異的感覺,“什麼事?”
她的神情有些奇怪,走到他面前,想了一會才道:“你相信宿命嗎?”
張至深笑:“自然是相信的,不然我還算什麼命。”
“那你算算我什麼時候能成仙。”
“成仙?”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會真相信我的話了吧,都說了那是亂說的,這世間有宿命,有輪迴,但我不相信一個凡人能修什麼仙,那都是騙人的話。”
南籙卻道:“若我說能呢,你能不能算出來?”
張至深道:“你都說了我算命的本事不怎麼樣,怎的還問我?”
“你不會算命。”
“我會,但我算不出你的命,你從哪裏來,是何人,有何目的,為何這般纏着我,我算了許多遍,依然沒有答案。”
“那你也不能看穿水月,算透人世?”
“怎麼能,你說笑了,我只是一個小小月師,下山實習的。”
南籙的表情有些頹敗,沉默了許久,才道:“有人告訴我,在十陵鎮我會遇見一個人,那人能看穿水月,算透塵世,具有尋常人無法擁有能力,我走遍了整個鎮子,只有你是算命的,我以為那個人是你。”
“這就是你纏着我的原因?”張至深莫名的有些失望,“很遺憾,那個人不是我。”
南籙也說:“是,你這人,小氣,小心眼,軟骨頭,又是個神棍,紈絝子弟,怎麼會是那個人。”
“你……”張至深被她氣着了,“有你這麼說話的?”
“有。”
“……”
張至深想了想,問:“那你以後不會纏着我了?”
“不會了。”
“也不教我算命的術法了?”
“不教。”
“那好,”他將手伸到她面前,“住店吃飯的銀子一人一半,給你算命的錢不算了,加上上回吃飯付的十九兩,一共算五兩銀子。”
“錢就那麼重要?”南籙微眯美目看他,深邃的眼,睫毛濃密,一副視金錢為糞土的神情。
張至深點頭:“很重要。”
美目中的冷光更甚:“哼,不就幾兩銀子。”
張至深小人做到底:“對,不就幾兩銀子。”他等着南籙拿銀子,但那人沒有任何動作,兩人相互看着,大眼瞪小眼。
“你不會拿不出銀子吧?”這不得不懷疑,他就沒見她有過銀子,孑然一身的在他這騙吃騙住,他在生病期間見她花錢大方,還頗有些感動,後來發現那花出去的全是他的銀子……
南籙淡淡看了他一眼,滿不在乎的鄙視:“我再住幾日,銀子會給你。”
“真的?”有些不相信。
“你懷疑我?”冷冷的美目瞥向了他。
“……我相信你。”再一次孫子了。
張至深也說不上為什麼這麼容易就相信一個坑了他好幾次的大債主,放鬆了一顆心去東街擺攤算命。
一整天心情似乎還不錯,來算命的人都少收了一文錢,為三個人指了路,跟賣草鞋的和賣涼席的貧貧嘴,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回到客棧時,沒有任何異樣,店裏的小二和掌柜見了他問候一聲張相公好,他點頭向他們笑笑。打開門時,那夕陽的餘暉灑滿了整個屋子,窗前一株薔薇開得艷麗至極,卻沒見到熟悉的影子。
張至深有些恍惚,暖暖的夕陽灑下的金輝如同一灣夢境,籠罩着暖暖的孤獨,他閉上眼再睜開,看到的依然是寂寞的屋子,心想,南籙去了哪裏。
他攔住路過的齙牙小二問:“南籙呢,她去哪裏了?”
“南籙?”
“就是……就是我娘子。”
小二煥然大悟:“是小娘子啊,她不在屋裏?可能是出去了。”
“你沒見她離開?”
“沒有。”
“知道了。”張至深稍稍鬆了口氣,還是不安,心想她可能真是出去了,等下就回來。
但是他等了半夜,南籙還是沒回來,他也不知怎的,就是心裏不爽快,想到那人說還要再住幾日,便賭氣似的爬上了床,讓你不回來,不給你睡床!
一連好幾天南籙都沒有出現,張至深才知道自己又被那女人給騙了!心裏一股怒火燒着,又覺得傷心更多一些,說不出什麼滋味。
上好的客房,終於一個人獨享了,明明是巴不得那人早點離開,但每次推開門都習慣性地去找那白色的人影,卻只看見暖暖的夕陽,孤獨搖曳的薔薇花,她喝茶用的杯子整整齊齊放着,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張至深有股說不出的鬱悶,鬱悶之後又是懊惱,那可惡的女人走了,他應該高興才是,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然後猛然意識到他不高興的根本原因:南籙欠他的五兩銀子沒了!
如此鬱悶地過了好幾天,張至深越看這客棧越不爽,決定換一家住,這時掌柜找到了他:“張相公,你上次讓我打聽的事情有結果了,鎮子北邊有戶姓許的人家要遷到青虛城去,準備將舊宅給賣了,公子是否去看看?”
這才想起來,一直託了掌柜的幫他找一處居所,長期住客棧畢竟不方便,張至深想也沒想就道:“那便去看看,若是好,買下來。”
那是鎮子北邊的一處小院,地方不大,好在雅緻,三月初的天,五棵桃樹含苞待放,屋子雖有些老,但窗明几淨的,可見這裏的主人善於打理。
屋主是個三十餘的婦人,雲鬢花顏,幾分傾城色餘韻猶然,一雙眼含了風塵的落寞。她帶張至深里裡外外將房子看了一遍,問道是否還滿意。
張至深道:“屋子很好,夫人說個價吧。”
許夫人道:“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張至深瞪大了雙目不敢置信。
“一百兩已經很便宜了。”
何止便宜,簡直太便宜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一百兩,確實貴了。”
再壓一壓,或許能降到五十兩,但許夫人道:“一百兩,不能再少了,張公子若是嫌貴,就請回吧。”
張至深有些詫異,再問:“真不能少?”
“不能少。”那雙眼沉沉的,帶着一種落寞的堅定,看得張至深心裏一沉,竟不忍心再砍價。
“那好吧,一百兩成交。”
“張公子真是爽快人。”那雙眼笑了起來,深黑的眸子,不到眼底的笑意,竟讓他忽然想起南籙那雙深邃好看的眼。
將銀票拿出來時,他忍不住問:“這屋子就你一人住?”
“是的,就我一人。”
他看着她上了年紀的容貌,又問:“沒有家人,沒有僕從?”
許夫人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張公子真會說笑,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家人,僕從成群。”
張至深不理會她的笑,對這婦人越發好奇:“我聽說你要到青虛城去,以為你有子女或者其它家人。”
“沒有。”她道,“我從來就是一個人,若說家,青虛才是我的家,我在那裏出生,長大,所以要回到那裏。”
“為什麼將這屋子賣一百兩?”這才是他最奇怪的地方,這麼一處小院賣得太過便宜,不是其中有古怪便是她腦子不正常。
但是她道:“當年買下它時只花了一百兩,如今也用這個價賣出去。”
“這裏很好,你可以將它賣得貴一些。”太過便宜的價錢開始讓他良心發現。
許夫人道:“不,我只賣這個價。”
“到了青虛,可有地方去?”
“或許還能將原來的屋子再買回來,過回以前的日子。”
“一百兩太少了,要不我給你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