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劉芬芬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山溝溝里的哥兒沒見過大世面,從出生嫁人生子兢兢業業幾十年沒邁出過鎮門口一步,哪怕是去縣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平日裏所來所往接觸的全是土坷垃里刨食的灰頭土臉的鄉鄰,見識窄,沒有大智慧,可他自有他的小聰明之處,生活細節中捕捉到的痕迹點點滴滴匯總起來,他早就猜測篤定自己男人於外面有營生,只是再深里的東西他就不清楚了。
劉芬芬眉間夾雜着憂慮,眼神佈滿愁緒忐忑,此刻雖然不滿兒子藏着掖着,想來定是夫君吩咐的,當家的命令他首先就要以身作則不去質疑和違拗,所以他思來想去挑了一個不是秘密的卻又最要緊的問題直白的問話,
“你……你爹……你爹不會有事吧?”首先他得確認自己的男人的生命安全,這是讓他最寢食難安的。
艾嶺一震,阿么凄婉發白的神色令他鼻子差點一酸,隨後握緊了阿么帶着薄繭的雙手,燦然一笑,拍着胸脯保證,
“阿么,你放寬心,爹跟二哥瓜子覺得對安全。”心中平穩一瞬,特意換了個張揚的笑容細細安撫,
“阿么,您聽兒子的,兒子還能哄您不成,爹忽然有個急事,二哥他倆是帶着出去見見世面,咱家小的多,爹不忍心您一人操持,所以才留我在家坐鎮,阿么,您這樣擔驚受怕兒子心中難受,就是爹知道了在外面也掛懷不能安心,阿么您每日笑笑呵呵才好呢。”
劉芬芬的目光轉成審視,大兒子神情坦蕩輕鬆,不見一絲遮掩之意,那種燥亂的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才慢慢的釋緩了,口中不斷呢喃,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這是我最放不下的。”
艾嶺摟了阿么,母子兩個依偎相靠,其實他心裏一早便十分不確定了,爹走的急,去的還是不近的北邊,以前他讀書的時候爹也只是提到過幾次,坐馬車就得小半個月,聽說那邊極為富庶,他們附近村裏的有個小子跟了一個走商的經常往那邊跑,可但凡富庶財欲橫流之地就沒有安穩平靜的,他爹經年不出村子,兄弟們更是頭一回,艾嶺雖然言語周密的安撫了阿么,可他的心卻始終七上八下的。
梅畫回了家一股腦的發泄一通,當然是避開了兒子,兒子矇著小被子睡覺,他圍着堂屋的桌子打轉兒,轉累了便往桌子上一攤,雙目發獃無神……
劉芬芬跟梅畫脾氣最像,自然產生排斥,倆人相互冷臉,誰也不搭理誰,開始冷戰,任由好幾人急的燒了眉頭,人家倆人一個安安穩穩的該吃吃該喝喝,一個突然打扮的俏俏的,塗脂抹粉在家當美猴王,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可勁兒的按照自己的意願活着,瀟洒逍遙,就是地兒太小了,屋子裏全空來出也就百平,翻個跟頭都得撞牆。
劉芬芬木着臉聽著兒夫和侄子的閃爍其詞不發一言,這倆人還黏黏歪歪替他掩蓋,末了實在聽不下去了,巴掌一拍,揭了倆人的臉皮,毫不留情的大罵,
“甭跟我這說漂亮話,他什麼尿性我還不曉得?我門清的呢,得虧他這幾年連生帶喂的不歇趟兒,不然你們以為家裏能關的住他?他骨子裏野着呢,就算忘性大,咋好吃懶做忘不了?巧舌巧嘴的忘不了?你倆再誰面前扯謊呢?誰給你們的膽子!”
劉芬芬肚子裏騰的串出一股子氣,氣飛衝天,怒目一喝!
說了瞎話被抓包,艾美和柳春芽同時打了一個寒顫,嘴唇抿的緊緊的,瑟瑟而立,氣兒都不敢喘了。
劉芬芬冷了臉,露出尖銳苛刻的表情,嘲諷面前噤若寒蟬的人,“怎麼的?吃的香了穿上綾羅綢緞了就忘了自己姓什麼?忘了自個兒什麼身份?”
哼笑一嘴,猛然厲聲大喝,“眼皮子淺的東西,一個兩個都沒有骨氣,既是如此,那你們尋了他去,當佛爺供着,我這吃糠咽菜的小廟莫要委屈了你們才是!”
如利劍般鋒銳的重話,壓的倆人直不起腰,艾美和柳春芽雙雙面色慘白,眼圈一紅,紛紛跪下來,卻不敢辯駁一句。
劉芬芬卻連個眼神兒也沒給倆人,逕自回屋了,出了口氣,可心下卻不平靜不開心,日日惦念心急如焚,憋的他五臟六腑幾乎燃燒起來,夫君走了小二十天了,連個口信兒都沒捎來,外面到底如何,他們在做什麼,可有吃飽可穿暖了,有沒有高門大戶的人為難欺壓他們,是不是惹上了官司……不知道,全都不知道……他就是聾子是瞎子,悲戚的涼意從腳底慢慢爬,侵染全身,劉芬芬雙手捂着臉,朝思暮想掛肚牽腸惶惶不安的淚如泉湧。
都說上了年紀的人容易感嘆流淚,劉芬芬先前還嗤笑人家,可誰成想這一日還真就切身體會了。
四寶和大哥兒玩的好好的,四寶眼尖,瞧着么么不像平常一樣過來抱自己誇他是胖孫子,而且么么好像不開心,手指縫裏有亮晶晶的東西流出來,四寶默了一瞬,不要大哥兒拋過來的木偶,彎着腰快速的爬到跟前,直起身子雙手貼上么么的手,想要把他拿下來看看究竟。
“么么啊~”
四寶聲音細潤明亮,聽的劉芬芬身子一顫兒,隨即攤開手反射性的將四寶摟進懷裏,眼淚不停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胡吃海塞了幾天,梅畫的心裏空蕩蕩的,其實從艾奇走那可就空了,只是他沒有正視罷了,當孤寂頻臨爆發的時候,換了另一種生活方式繼續折騰,折騰來折騰去,自己弄的不像樣不說,家裏人也被他弄的心神具憊,他不是沒心肝的傻子,只不過故意不想去牽涉罷了。
“真是無情的人啊,走的如此瀟洒,扔下一家老小,呵,憑什麼留我在這遵紀守法你去那消金窟快活,憑什麼啊,冷酷薄情的人!”
梅畫扔了一雙筷子,四仰八叉的仰倒,喝的醉醺醺的思緒不清,眯着一雙醉紅的眼角,瞟着不遠處炕角上躺的三個嬰兒,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強烈頑皮的思念趁虛而入……
晌午十分,艾毛毛挎着一個籃子風風火火的來了,大門虛掩着,他不費力的一推就開了,咦?咋這麼安靜?
腳步放輕,艾毛毛四下亂瞄,走了幾步還不見人,用力喊一嗓子,“春芽?水兒?”
屏住呼吸等了幾瞬,無人應答,艾毛毛心內一弔,小跑起來,到了正午門口還沒換氣,門一下子從裏面打開了。
此刻艾美柳春芽正垂首豎立,見他來了,齊齊行禮問好,而開門的則是自己的兒子水兒。
屋內氣氛緊繃嚴肅,衝擊着他的感官,掃了一圈,壓了嗓子問幾個面色髮菜的人,
“你婆么呢?”
這是咋的了?一天見三次面兒親的不能再親的侄子意外給自己行大禮,這莫名其妙的。
“叔么您來了,屋裏請,我阿么屋裏呢。”艾嶺掀了帘子出來,微笑道。
艾毛毛轉向艾嶺,對上他強擠出的笑容,心下大罕,眉頭一下子上揚,急急的問,
“怎的了?你阿么怎的了?”
劉芬芬可不是擺架子人,家裏靜悄悄的本就奇怪,這好模好樣的躲着不出來更怪異了。
“阿么身子不舒坦。”艾嶺撤了笑意,神色發暗。
“啊?什麼時候事?你們這些孩子,這麼大的事如何不言語一聲。”艾毛毛驚呼責怪一嘴,將籃子放到桌子上,再也理會不了別的,快腳進了裏屋。
屋內只有三個人,劉芬芬的面容不見往日的精氣,反而有些蠟黃,氣喘不勻,忽長忽短,身上蓋着猩紅的薄被子,聽見有人進來了,虛虛的睜開一條眼縫,見是艾毛毛,便杵着手臂掙扎着起來,
“你來了。”
“躺着快躺着。”艾毛毛一個箭步竄過來,輕輕按下他的身體,着急上火的道,
“這好好的如何就倒下了?啊?咋就不叫人告訴我一聲,你這個要強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
“咳,那就你說的嚴重了,躺一下就好。”劉芬芬不想叫人小看,實是身子發沉起不來,連着不叫人聲張。
此刻守在另一邊的大芝麻跟艾毛毛問好,然後就擰着小眉頭繼續給祖么么捏手臂。
艾毛毛摸摸大芝麻的發頂,掃了一眼不見其他孩子,便知曉這是挪到旁的屋子了。
“可叫郎中了?”艾毛毛關切道,家裏不見藥味。
劉芬芬搖搖頭,眼中滿是倔強,撐着辯道,“我沒病,就是乏的很,叫什麼郎中啊,花那冤枉錢呢。”
“你!”艾毛毛氣無言,半餉盯着他,“你不能諱疾忌醫,有了病咱就得治,攢了銀子做什麼使,身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可是托不得,你可別走你先嫂么的老路!”
艾毛毛的溫聲軟語的一席話透着威力,說的劉芬芬的沉沉的身子一驚,可轉而他又消沉了下去。
就聽旁邊一個抽泣的哽咽的聲音傳來,“么么,我們請郎中好不好啊,么么,孫兒去請好不好啊,么么孫兒……”
“嗚嗚……”滿臉淚花的大芝麻一下子被摟緊劉芬芬懷裏,祖孫倆毫無預兆地作伴哭起來……
艾嶺垂着頭,眼眶發紅,艾毛毛也紅了眼圈,現如今他還沒鬧明白人是咋病倒的,可這不是重要的,迫在眉睫的是治病抓藥。
艾嶺自然知道阿么的病從何來,他守了一晌午,阿么丁點地方不讓他動,大哥春芽和水兒都被攆到堂屋不許進來,也不許出門,稍微有點動靜阿么就大驚失色,他原想着哄了阿么睡著了悄悄的請郎中,還沒實施到位毛毛叔就乘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