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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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夫人,”沈夫人和氣地打斷她,“只是孩子們爭吵幾句,都是街坊鄰居,今兒吵了明兒又玩在一塊兒,還是算了吧,為了這樣的小事傷了兩家和氣,不值。如今大局初定,朝廷正要靠文武百官同心協力造福天下,你我不宜為這種事糾纏不休。

“夫人有空的時候過來串門吃茶,沈家大門隨時為夫人打開。”

吃茶就歡迎,來論理兒就不歡迎了是么?

戚氏氣得七竅生煙,顧頌扯她的袖子往外拽,她猛地甩開他,揚起下巴衝著沈夫人笑道:“多謝夫人相邀!不過沈家門檻太高,我也輕易邁不過來,改日魯夫人上門,還請夫人替我問侯一聲。我榮國公府的人脖子軟,還望二府的大人高抬貴手呢!”

說罷她冷哼了一聲,牽着顧頌,率着丫鬟婆子便就浩浩蕩蕩出了門。

廳堂內外半日都無人言語。

沈夫人盯着門外看了半晌,也才將目光投向面前的沈雁。

沈雁雖覺得那目光似一把把冰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但是她依然仰臉回望過去,**燦爛地朝她福了一福,說道:“多謝太太疼惜雁兒,不惜得罪權貴替母親和雁兒出頭。等父親回來,雁兒一定會好好跟他述說的。”

誰不惜得罪權貴主持正義了?誰替她們出頭了?要說有,那還不是讓她給逼的!

沈夫人看着面前臉皮厚得像城牆的沈雁,聽到她最末尾那句話,深深地吸口氣,眯眼望向門外那樹杏花,忍住了喚人來打她板子的衝動。

打小就知冷知熱的沈宓是她心底里最疼的兒子,當年為著華氏,沈宓除些鬧得要出家,這些年好歹在她的隱忍下關係有所改善,沈雁回頭必然會跟沈宓說起這事,她會不會真跟他提到她的好處且不說,如果她當真打了她板子,那麼沈宓回頭還不得來找她鬧騰?

想到這裏,她深深地呼吸了一氣,她生的哪裏是兒子?簡直就是孽障!

“下去吧!”

她一下下撫着手裏的茶盞,看着面前才半高的沈雁,一雙丹鳳眼垂下來。

自打二房回京,她也沒跟華氏母女見過幾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人都說她不喜歡華氏是因為華氏沒有替沈宓生個兒子,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比起這個,更讓她身為一個母親感到難堪和下不來台的,是沈宓為娶華氏竟然險些與她結仇,還有什麼比一個令得母子成仇的女人更可惡的?

所以華氏縱然人品相貌都挑不出毛病,到底是難得她歡心。

就連長得跟華氏極像的沈雁,也不大被她看在眼裏。

橫豎母女倆都一個樣,沒規矩。

沈雁朗聲地稱着是,退出門檻來。

華氏本是抱着豁出去也要為女兒討公道的心來的,所以先前在戚氏面前沒服半點軟,這會兒戚氏走了,正覺着到了沈夫人找她們秋後算帳的時候,琢磨着該如何應對,沒想到人家居然可以走了,還以為聽錯,見着坐着的眾人紛紛起身,沈雁也大搖大擺走了出去,這才衝上首福了福,轉了身。

陳氏走在最後,遲疑着不知該走該留。

沈夫人皺起眉來,沉聲道:“茗哥兒莘哥兒呢?”

沈茗沈莘身子微頓,立馬從廡廊下回了頭。

沈夫人道:“古言說非禮勿言,非禮勿聽,你們是沈家的子孫,人家都欺到你祖宗頭上來了你們還不敢吭聲,那聖賢書都讀到哪兒去了?各領十下戒尺,然後跪去祖宗牌位前背家訓,再想想你們自己錯在哪兒!”

沈茗沈莘連忙稱是。

陳氏咬了咬牙,看着攤開手掌被打得通紅的兒子,抿唇垂下頭來。

華氏一行回到房裏,整個熙月堂的氣氛也開始凝滯下來。

雖說戚氏最後由沈夫人出馬打發了回去,可是先前她拿華氏的出身作筏子,對華氏那番羞辱,仍然讓華氏憤然不已。

“真是要笑掉八十歲老奶奶的大牙!我華家的姑娘好歹也是讀書識字的,她戚家一個走鏢的出身,大字不識一籮筐,在老娘面前得瑟什麼?還說沈家識人不明娶了商賈女子,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有當著人家面這麼埋汰人的嗎?我看這榮國公府的人才叫做粗鄙無知!”

華氏坐在涼簟上,猛搖着扇子,氣得一張芙蓉俏臉兒都變成了怒關公。

黃嬤嬤上前替她撫着背,扶桑連忙親手沏着菊花茶,紫英遞上手巾絹兒,一屋子人來來去去,唯獨沈雁垂手站在簾櫳下,如同擺在那裏一副掛畫。

總記得前世這個時候她都不得不乖覺些,因為每當有人招惹了華氏,倒霉的她總會被拎出來當滅火筒,根據經驗,從她早上賴床的時間,到她綉出來的女紅,再從她算出來的帳目,到她這些年是如何的沒長進,這些全部都可以被用來發揮。

華氏是她母親,在見識過許許多多三娘教子之類的案例后,作為女兒其實被罵兩句也沒什麼,關鍵是總這樣的話也很煩哪,於是慢慢地從七歲開始她就有意識的避開這點,並且對這種危機狀況培養出敏銳的感應力,以至於后兩年她基本沒有再受過什麼害。

前世華氏死後,她能夠對身處的環境做出最快的判斷與應變,絕大部分得歸功於這段經歷。

如今時隔十多年,沒想到還能再見到華氏這般生龍活虎,沈雁心裏一點兒都不煩躁,相反很慨然。子欲養而親不在,如今“親”還在,她可真是幸運。說到這裏她是不是還得感謝宋疆那一推?因為要不是她剛好被撞暈,前世的她又哪裏有機會倒轉回來?

“你杵在那裏做什麼?”

華氏搖了半日扇子,火氣也消了些了,這會兒瞄見站在簾櫳下獃獃出神的她,便就嗆聲開了口。說完又想起她回來后還沒來得及讓大夫來瞧,便就吩咐了聲黃嬤嬤,然後執着扇子走過去,戳她額角道:“都是你!總得隔三差五給我惹出點事兒。”

沈雁頭一次被埋怨后沒咕噥抱怨,她摸着額頭抬起臉來,嘿嘿鑽進華氏胸窩,“母親英明神武所向披靡,戚少奶奶哪是您的對手?她讀書少又沒底蘊,論長相論人品母親隨便甩她一千里,要不然父親怎麼娶了您而沒娶她呢?這就是區別。——咱才不跟她一般見識。”

華氏瞧着她這麼樣,竟不似平時那般不服氣,鼻子忽然也有些酸酸的,她這個女兒平日是頑皮些,可是真說鬧出什麼麻煩來也從沒有過,今兒戚氏那般輕辱她,她回不回話都是**份,區別是回話之後回頭還要面對沈夫人的責難。

她沒想到小小的沈雁在這時候站出來了,不但堵得戚氏無話可說,反而還將了沈夫人一軍,她不知道在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她表面下還隱藏着這樣的血性和智慧。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對所受到的輕視,哪裏又還有什麼真正的怒意?

沈雁見她不說話,還在抱着她的腰扭着。

華氏心下一暖,面上一時卻有些難以適應女兒的這股反常的粘乎,遂佯裝還生着氣,撇頭推開她:“少跟我沒皮沒臉的,等會兒廖大夫來看過後就給我回房去,打今兒起禁足三日,再把昨兒我給你的那副枕面給綉出來!”

只是話雖說的毫不留情,語氣卻軟得像糯米糖,哪裏還有半點兇狠的意思?

沈雁抬起臉,嘿嘿跟着她進了屋。

華氏在椅上坐下,微蹙眉望着地下,說道:“今兒咱們雖是沒讓戚氏討着好去,可是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不會落下什麼後患?”

她這話是衝著黃嬤嬤說的。

今兒沈夫人雖然是在沈雁那番話的夾逼之下出頭,可態度委實算得上強硬,雖說沈家占理兒,可到底對方不是尋常人家,以她們在府里如今的處境,因為沈雁而弄得這麼僵,未必是件好事。

沈雁在旁邊撥弄着簾櫳下花架上的一盆睡蓮。

黃嬤嬤沉吟道:“奴婢覺着,就是咱們沒分寸,太太也總是有分寸的,如果真有什麼後患,太太定然不會以那種態度示人。”

華氏點點頭,但一雙柳葉眉卻仍然蹙着尖兒。

沈雁看着花盆裏自己的倒影,卻是微微地揚了揚唇。

華府歷年與朝堂聯繫密切,華氏對於京師這些有來頭的人家都耳熟能詳,但她終究是個內宅婦人,所知的也很有限。但沈雁前世自她死後,又與沈宓父女關係崩裂,一個人直面內外,難免會對所處的大環境有所關注,再加上她後來又嫁給了中軍營僉事秦壽,涉及的朝政上人和事也就更多了。

榮國公府位高權重是不錯,但前些年皇帝頻繁抄斬功臣,於是眼下誰也摸不着皇帝的心思,包括顧家在內的勛貴們在威風八面之餘,其實心底里也是對家族未來有着隱憂的,連與周高祖一道打江山的陳王,他們都是眼不眨心不跳地拿下了,誰知道下一個、下兩個又是誰?

榮國公府如今,必然也是外在威風,內在擔憂。

沈家卻不同,即使他們是前朝舊臣,可他們是文官不掌兵權,而且沈家在士族內又具有特別的號召力,周皇為保江山太平長治久安,眼下不但不會殺沈家,更不會輕易治他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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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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