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圓滿
阿驪一直昏睡着。
清寧說她的魂魄雖然還有些動蕩,但總的來說還是比較穩定的。趙青的殘留意識很弱,或者說她對活着這件事並沒有什麼過深的執念,沒怎麼掙扎就放棄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之後便是阿驪的魂魄與身體漫長的融合過程。
榮辛執意要把她帶回八道嶺農場,理由都是現成的:農場裏清凈,便與休養,而且山裏的靈氣也更足一些。對阿驪這樣的大妖來說,修鍊已是本|能,自有意識開始,便會不知不覺間調動筋脈,運轉真元。從這個角度來說,鄉下確實要比都市更合適休養。再者對於涉及修鍊和法術的事情,秦墨池完全是個外行,真要出現什麼意外情況,還是要指望榮辛來解決。秦墨池思來想去,也只能不情不願的同意了。
作為兒子,他自然是要守在阿驪身邊的,清寧不用說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家裏就剩下李野渡和核桃,乾脆也跟着一起過去了。李野渡跟阿驪雖然沒什麼親緣關係,但好歹也是十多年的鄰居,阿驪看着他長大的,自有一份感情在裏面,關心也是正常的。
八道嶺農場的面積要比隔壁鬧着玩的楊家莊大很多。大半個山頭,包括山後一大片原始森林都在它的範圍之內。山前朝着公路的部分種了很多果樹,還有一部分辟成了菜園。養殖場在後山,連着一部分原始森林,正好可以讓這幫家養的雞鴨鵝有個散步捉蟲子的地方。除了家禽,農場還養了豬牛羊和不少兔子,農場的技術員培育了一種新品種的兔子,體積大,肉質肥美,毛毛也更短——簡而言之,就是吃起來更加管飽,也更加方便了。
農場中央,靠近樹林的地方是榮辛和農場的工作人員住的地方。這裏的工作人員都是妖族,活得年頭長了,還是更喜歡它們剛化形的那個年代的生活方式,故而這裏的房屋都是老式的小院,各自按照喜好去佈置。榮辛住的地方稍遠一些,周圍種了很多樹,十分安靜。秦墨池覺得他住的地方有點兒像他在李野渡記憶里看到過的山中小院,同樣的竹籬笆、原木門窗、院子裏還種着幾株老桃樹,只是面積更大了一些。
秦墨池心情略不爽。
李野渡一手搭着秦墨池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看着榮辛。唯有清寧沒心沒肺的在桃樹的樹枝上蹦來跳去,因為見到了眼熟的景色而顯得格外高興。
榮辛把最大的主卧讓給了阿驪。秦墨池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見識了什麼叫做土財主:卧室里一水的紅木雕花傢具、擺設在房間一角的四季花卉雙面織屏風、多寶架上的瓶瓶罐罐,這些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珍貴古董,被他很隨意地擺在屋內各處,甚至大床兩邊垂下來的蚊帳鉤都是純金的。
榮辛說他特意將主卧重新收拾了一遍,都是照着阿驪的喜好來佈置的,還指給他們看地上鋪着的來自中東的羊毛織毯,“阿驪最喜歡牡丹花,我特意找人訂做的,都是手工編織染色。還有一張是合歡花圖案的,顏色更絢麗,適合天冷了鋪在壁爐前面用——阿驪說的。”
簡直喪心病狂,眼都要閃瞎了!秦墨池嫌棄地看着他,敢不敢說話的時候不說“阿驪說的”這幾個字?!
“我住左邊的書房,”榮辛沒有注意到秦墨池的嫌棄,或者注意到了但他壓根不在意,仍帶着一副興高采烈的勁頭給客人們安排住宿,“小秦和小李住右邊的客房,清寧……”
清寧站在床柱上拍拍翅膀,“我就住這裏,哪兒也不去。你就不必費心給我安排房間了。”
榮辛有點兒不大高興,“你在這裏怎麼行?吵到阿驪怎麼辦?”
清寧驕傲地仰頭,“吵到又怎樣?難道她還能跟師兄生氣?”
秦墨池暗想原來真是師兄。這麼長時間以來,他無數次猜測清寧的性別,因為顧及它彆扭暴躁的小性格,一直沒敢問出口。
榮辛的眼睛變成了豎瞳,帶着一種不加掩飾的險惡意味盯住了清寧。
清寧哆嗦了一下,不自然的向旁邊挪了挪,堅貞的表態,“我要陪着阿驪。”
秦墨池有點兒看不下去了,“至於嗎?你們不是師兄弟嗎?”
榮辛輕嗤,“誰跟他是師兄弟?我師父是木真子。”
秦墨池,“……”
不是說它當年從長安城逃出來,是阿驪把它抱回了山門?哪裏又冒出來一個木真子?
清寧哼了一聲,“木真子難道不是我們的師伯?怎麼算你都是我們的師弟!破長蟲,這一點你就不要否認了!”
這關係還挺複雜的……
榮辛眨眨眼,伸出分叉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嗯,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我不介意吃點兒餐前小點心。”
秦墨池扶額,這幫妖怪要不要這麼幼稚?
幼稚歸幼稚,面對生命威脅的時候,清寧還是很識時務的慫了,心不甘情不願地住進了書房旁邊的小客房。
秦墨池的日子開始變得規律的不得了,每天早起洗漱之後就準時到阿驪的房間來,陪在一邊畫畫圖,看看書,有時候還會選一些自己喜歡的文字念給阿驪聽。他記得清寧說過,阿驪喜歡發簪,趙青恰巧留着一頭光滑美麗的長發,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秦墨池開始專心致志的設計各種材質的發簪:白玉、翡翠、有色寶石的鑲嵌……
榮辛愛屋及烏,乾脆給他準備了一套設備,把客房改造成了一間臨時的工作室,由着他去折騰。自己則恨不得守在床邊寸步不離,生怕錯過阿驪身上的丁點兒變化。大概是他身上的氣勢太盛,清寧都老實了很多,除了偶爾自己出去放放風,剩下時間都是老老實實的趴在雕花大床的床柱上靜靜等着阿驪醒來。
李野渡把捏碎的饅頭渣扔在花壇邊的石台上,看着幾隻山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稍遠一些的大樹下,核桃正卧在那裏打瞌睡,毛茸茸的狗臉上露出一副愜意的表情。或許是因為農場像榮辛說的那樣靈氣很足,這裏動物也很多,山雀、松鼠、野兔,李野渡坐在這裏半天,還看見了一對小狐狸。
稍遠一點兒的地方就是榮辛的房子,正房門外掛着翠綠的細竹簾,遮擋着午後過於強烈的光線。榮辛、清寧、秦墨池都守在那裏,因為榮辛很肯定地說,阿驪的魂魄已經完全與這具身體融合,很有可能會在這兩天醒來。
兒子、師兄、師弟、還有寵物……
真圓滿。
只有他與這一切格格不入。跟這些人格格不入,跟這個紛繁的都市格格不入,跟他之前未曾體會過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
李野渡試圖隔着竹簾找到秦墨池的身影,但房間裏光線昏暗,從他所在的角度什麼也看不見。李野渡不得不承認,秦墨池是屬於這個城市的,他已經不是年幼時那個坐在桃花樹下聽着頭頂的風聲鳥鳴就感覺快樂滿足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事業、朋友、親人……而這一切,通通都在這個城市裏。
但他卻是不屬於這裏的,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深山,到現在也不會吃西餐、不會用微信,不會用打車軟件……而且在這裏幾個月的時間,他的修為毫無進益。
他不屬於這裏。
李野渡原以為自己這樣想的時候會覺得難過,但事實上他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心裏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因為這是事實。
沒有人能夠反駁事實。
李野渡決定在阿驪醒來之後,跟秦墨池母子倆好好道別,然後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去,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至於風花雪月什麼的……
修士的生命那麼漫長,這樣的企盼與失落也許是誰也無法避免的吧。
阿驪在兩天後醒來,當時外面正下着雨,雷電在山野間引發的能量振動對她的蘇醒起到了促進的作用。誠如榮辛所言,修鍊對於她這樣的大妖來說早已成為根深蒂固的習慣,在她的意識完全清醒之前,經脈中微弱的氣感已經開始艱難地自行運轉起來。
榮辛和清寧對此驚喜不已,只有秦墨池仍有些懵懂,不過,在他對上阿驪那雙溫柔的眼睛時,所有的疑惑都被跑到了九霄雲外。
阿驪仍虛弱,她看着秦墨池,張了張口,無聲的做了個口型,“墨墨,你長大了。”
秦墨池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阿驪滿足地笑了,脫力似的靠回枕頭上,手臂微微朝着秦墨池的方向抬了一下。
秦墨池抓住她的手,眼淚啪嗒啪嗒掉在她的手背上。
“乖,”阿驪的聲音很弱,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不能哭……你已經……是大人了……”
秦墨池拚命點頭,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阿驪看着他,眼圈也紅了。
清寧從她醒過來就把腦袋縮在她的脖子邊,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撒嬌,半天也不肯抬起頭來,尾巴上的幾根毛一抖一抖的,阿驪摸了它兩把也沒用,只能任由它這麼窩着。
榮辛小心翼翼的端着一杯水過來,水杯里還細心地插着一根吸管。他像憋着氣似的把水杯湊到阿驪的嘴邊,一言不發地看着她。
阿驪本來紅着眼圈,看見他這副樣子,露出一絲好笑的表情,抬手摸摸他的腦袋。
榮辛彆扭的繃著臉沒有動,表情卻緩和了許多,舉着杯子小心的伺候她喝了兩口水,見她搖頭表示不要了才乖巧的放到一邊,還順手拿了面巾紙要幫她擦嘴。
秦墨池簡直忍無可忍。他娘的,老子的娘才剛醒過來,母子之情還沒有敘完,你個路人甲竄過來賣什麼萌?!
秦墨池一把搶下他手裏的紙巾,對阿驪說:“娘,之前他想搶你的妖丹,要不是李野渡救了我,兒子就被他弄死了!”
阿驪吃了一驚。
榮辛忙說:“我那時只是想救你……”
阿驪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還想再拍,可惜沒力氣了,只能板著臉指了指門口的方向,俏臉上明晃晃地寫着:出去。
榮辛灰溜溜地出去了。
秦墨池頓時爽了,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覺得年幼時那種親昵溫暖的感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