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

第二次

趙青的臉色倏地一變。

秦墨池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他兩次見趙青的感覺都很奇怪,雖然不能夠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但她作為“人”的身份,毫無疑問是經不起推敲的。

“你不是趙青,”秦墨池微微蹙眉,“那趙青呢?”

趙青咬着嘴唇,一雙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野渡,像要在他身上盯出個窟窿。

“人類經常說妖精妖精,實際上妖和精是兩回事。”李野渡拍拍方向盤,淡淡說道:“要想成妖,首先得有點兒運氣,遇到修道的人,或者機緣巧合之下開啟靈智,從此走上修道之路。而修道之路更是困難重重,單是九重天劫就不可小視,搞不好便是神魂俱滅的下場。相比之下,精則要幸運得多,它們天生就能夠吸納天地間的靈氣,比起妖修,真是幸運了不知多少倍。”

趙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不過,天地間總還是有一些公平法則的。妖修雖然艱難,法力卻會隨着修鍊越來越強大,而精……”李野渡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要想提升法力就沒這麼容易了。有一些,難免會動一些歪腦筋……”

“你胡說!”趙青幾乎是吼了出來,臉色漲得通紅。不遠處正在說話的陸啟明和管事一起看了過來,神色都有些驚訝。

李野渡沒有看她,轉過視線看着秦墨池說:“走嗎?”

秦墨池滿腦子都是剛才他科普的內容,“歪腦筋是指什麼?奪舍?”

“應該沒這麼大膽,”李野渡完全把趙青當成了掛在黑板上的教學挂圖,“它周身的氣顏色輕淺,也沒有血腥味,手裏應該沒沾人命。”

秦墨池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有些心煩,“這種事情還是交給‘特事科’來處理吧。”他只是個臨時工,偶爾跟着上街巡個邏,查一查落戶證。還不具備單獨執法的資格。再說他與趙家素無往來,真正的趙青到底遇到了什麼事,跟他可沒有半點兒關係。

“你今天是來找我的吧?”秦墨池只在意跟自己有關的事情,“還有上次在攝影棚……你到底想做什麼?”

趙青恨恨地盯着他,“我只是想知道,家裏人安排我們見面的事,你為什麼要拒絕?趙家不夠好?還是我……不夠好?”

這個問題,秦墨池還真沒考慮過。當初之所以拒絕,單純的只是不想讓夏弘來干涉自己的私生活。

“不管我這麼做出於什麼原因,”秦墨池想了想,對她說:“這件事趙青可以來問我,你不行。”他闔上車窗,對李野渡說:“走吧。”

秦墨池沒再留意窗外臉色難看的女人,很是納悶地問李野渡,“她到底想幹什麼?”她說的那些小女生因為被人拒絕而自尊心受損的話,秦墨池是一個字也不信的。而且她和陸啟明在一起,這本身就讓秦墨池覺得不同尋常。

在臨海市的珠寶這一行里,趙家可以說是資格最老的世家,而“富源”和“夏氏”則都是近幾年商圈裏的新貴,按理說應該是一種競爭關係。如今看他們結伴跑來看楊科的藏石,倒像是約會一樣,實在有點兒不同尋常。

“她想幹什麼我說不好。”李野渡說:“但我覺得圍到你身邊來的非人類,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你的妖丹。”

秦墨池後背一涼。

“曲直有一點說的很對:能量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李野渡輕輕嘆氣,“別人修鍊得來的能量,經過煉化都能變成自己的。對精怪來說,他們從生下來就進了修鍊的大門,但要想往高處走,則是很困難的。好在大部分的精怪都心性平和,避世而居。不過世界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精怪也不例外。”

秦墨池對這種把他當成唐僧肉來解釋的說辭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要是所有出現在他身邊的人或妖都想着要吃掉他,這人生……這妖生是不是也太悲慘了?

“這事兒我還是跟曲哥說一聲吧,”秦墨池拿出手機打電話,若是真正的趙青出了什麼事,那可就真的變成“特事科”範圍內的工作了。

曲直正在開會,聽了秦墨池的講述說了聲“我知道了”,就不再多說,反而通知他明天來局裏一趟,領他的臨時工作證。

秦墨池拿着電話出神,喃喃自語,“臨時工作證啊……”這個證件一旦拿到手,對他的生活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一時間還真不好說。但他現在的情況,要不然就去申請“落戶證”,這是秦墨池打死都不願意的,剩下的唯一的選擇就是跟着“特事科”混。所謂的“兩害相權取其輕”,在他這裏真是得到了最完美的闡述。

秦墨池嘆了口氣。

李野渡伸手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別想那麼多。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秦墨池疲乏地閉上眼,“活着最重要,誰能存心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呢……別喊我,讓我眯一會兒。”

李野渡看了他一眼,眼中溫柔的神色微微一閃,又無聲的收了回去。

在初春的山路上睡得很不安穩的秦墨池又開始做起夢來。在夢裏,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只有遠遠近近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師父,這裏寫的是真的嗎?”

“書中文字都是有真有假。且上古神兵的說法流傳日久,真假已不可考。”

“這裏寫着:玉衡劍、天璇槍、天璣弩……”

“還有天權刀、開陽斧、天樞弓和搖光戟。這傳說故事啊,時間一久,什麼說法都有。你知道劈山救母嗎?”

“是……沉香嗎?”

“別聽你二師兄胡說八道的那些市井故事,哪裏有沉香這麼一個人呢?劈開桃山的人是楊戩。也就是後來的二郎神。”

“哦,我知道,大師兄說過,楊戩為了劈開桃山,費盡周折,後來從同浴河跌水潭裏撈出萬年玄鐵寶劍,這才劈開桃山。”

“開頭還說的還是正經話,後面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劍是劈東西用的嗎?二郎神劈開桃山用的就是開陽斧。只有集天地靈氣所化的上古神兵,才能劈得開上仙佈下的重重封印——凡間山石又有什麼難對付的?別說修道者,就是愚公這樣的凡人,只要肯下工夫,都能將兩座山移開。真正不好對付的是上仙的封印。”

“開陽斧劈開桃山之後又去了哪裏?”

“沒人知道,有人說七件神兵都毀於上古仙魔大戰;也有人說它們被上仙收回煉化,變成了守護天宮的二十八星宿;也有人說殘留世間的幾件兵器凶煞太過,見之不祥,被上仙封印於昆崙山下。”

“這裏說,三百年前的道門滅妖大戰中,開陽斧曾經現世,又來又不知所蹤。”

“此言不可信。開陽斧乃是上古神兵,傳說它能劈開陰陽混沌,尋常人哪裏能夠驅使它?”

“劈開陰陽……陰陽混沌又是什麼意思?”

“陽世和陰間。死去的人停留的地方就是陰間。開陽斧能劈開通往地宮的大門,追回死去的人尚未陷入輪迴的魂魄……”

“……真的嗎?”

“傳說故事,聽聽就好。難道你相信真有讓人變成神仙的葯,又被一個蠢婦偷食,最後飛去了月宮嗎?果真如此的話,咱們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修鍊?直接去找仙藥好了。”

“好吧。我明白了。咦,小豹子,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你娘知道嗎?等下她又要着急了……來,哥哥抱你去找你娘……師父……”

“好了,好了,去吧。送去就回來。”

“謝謝師父。來,小豹子……哎呀,你是不是又長胖啦……叫哥哥,叫啊……”

“阿渡,記住為師的話,人妖殊途,離這孩子遠一些。”

“……是。”

即使在睡夢中,秦墨池依然感到一陣傷心。他知道他在聽李野渡和他師父說話,原來在他還那麼小的時候,他的師父已經看出他以後會是……妖嗎?

秦墨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眼前的場景已然發生了變化,由不得他繼續糾結李野渡和他師父的對話。

他的眼前乍然明亮起來,他看見一片蔥蘢的竹林,微風過處,竹海沙沙作響。林間一條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間清雅山居,院中一株老桃樹,枝葉間果實累累,樹下老根虯勁,一條黑色的小狗在樹根上跳來跳去。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小的孩童慢慢走了出來,站在門前伸了個懶腰,笑微微地仰起頭,像在感受山間吹來的微風。小黑狗朝着他跑了過去,兩隻前爪抱着他的腿立了起來,小尾巴搖的歡快。

小男孩將那小狗抱起來,用臉頰蹭蹭它的腦袋,小聲說:“核桃,你剛才是不是偷着跑到林子裏去啦?你的爪子都濕了,我摸到了哦。”他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起來。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像蘊着兩汪清澈的潭水。可惜眼瞳轉來轉去,始終沒有焦距。

秦墨池看到男孩那雙空茫的眼睛,看到他唇邊隨着笑容浮現的淺淺梨渦,心裏有種莫名的柔軟酸澀,他知道這是誰,雖然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樣子。但他小學畢業的照片,他還是記得的。同一個人的四五歲和十歲,自然是有差別的,但差別並不太大。

他看到是正是年幼時的自己。

秦墨池忽然就有些不確定了,他心中涌動的柔軟的感情到底是來自此刻的他,還是來自當時看到這一幕的那個人?

李野渡把車停在路邊,擰開一瓶水遞給秦墨池。

秦墨池木然接過水瓶,淺淺抿了一口,“第二次了。我在你身邊睡着,然後就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你不覺得這太巧了嗎?”

李野渡望着窗外已經泛起新綠的山野,微微眯起眼,“你看到是我的記憶,是我腦海里正在回放的東西。”

秦墨池怔愣了一下,側過頭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迷惑。

李野渡回過頭,眼中微微帶着笑意,“沒什麼好奇怪的,這是你的能力……嗯,算是附加功能好了,能夠感應到身邊的人正在想的東西。其實你清醒的時候應該也能夠做到,只不過現在還掌握不好罷了。”

秦墨池反問他,“你怎麼會知道?”

李野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感應到了。”

秦墨池迷惑地看着他,“什麼樣的感覺?”

李野渡想了想,“好奇、迷惑不解、還有點兒難過。”他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你小時候並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墨池,你在山上,有我,還有附近村子裏的小孩兒陪你一起玩。沒有人嫌棄你看不見。相反,山民生性淳樸,他們都很照顧你。”

“我知道。”秦墨池最近一段時間,尤其是豹皮事件之後,他已經完全想起了年幼時的事情。其實能不能想起所有的細節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因為他始終都有種強烈的感覺:在山裏的幾年,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月。

沒有之一。

兩個人一起沉默了。李野渡能夠察覺到他心情不好,但他不知道秦墨池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安慰。

或者,是因為阿驪?

李野渡發動車子,緩緩駛出山路。

秦墨池回想着夢中所見的一切,忍不住問他,“你師父跟你說,不要跟我太接近。他說……人妖殊途。那是什麼意思?”

李野渡很自然地說:“阿驪是豹呀,那時候山民們背地裏都叫你‘豹子家的小孩兒’。”

“只是這樣?”秦墨池有些懷疑地看着他。

李野渡嘆了口氣說:“墨池,有些事,我答應了師父不說,有些事是我自己也不記得了。你別問了,那時我也不過是個孩子。正是貪玩的年紀,大人們的事情,能注意多少?”

秦墨池默然。

“我聽師兄說,我師父很快會來臨海。”李野渡說:“到時候我帶你去見他,有什麼問題你直接問他吧。好嗎?”最後這兩個字,李野渡的語氣柔和的幾乎像是在央求了。

秦墨池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

李野渡鬆了一口氣。

秦墨池心裏忽然就有些不忍心,“我一直覺得我脾氣還不錯,怎麼在你這裏,好像我是個很刁鑽任性的人。”

李野渡的唇角微微上挑,“不,你從來都很好。不過,你要是能把性格里所有的刁鑽任性都展現在我面前,我會很高興的。”

秦墨池在反應過來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之前,耳朵先不爭氣的紅了。隨即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十分搞笑,又不是被表白,他嬌羞個毛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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