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愛情
所有見到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人,都會吃驚於知道他們已經結婚六十多年了。
因為只要看到他們相處的模式,總會覺得看到的並不是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而是正在熱戀的一對年輕人。
然而只有我們知道,他們這樣相處,已經一年多了。
不,並不只有一年多,早在更早,更早之前,他們就是這樣相處的,好像談了一輩子戀愛一樣,每當我跟母親說我打算交個男朋友談場戀愛的時候,她總是會很驕傲的讓我看看祖父祖母的相處方式。
“那才是一輩子的戀愛。”她笑着對我這樣說道。
之所以說祖父祖母以這樣方式相處以一年來計算,是因為一年前,祖父得了老年健忘症。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的曾祖母也有這個毛病,而且它有着一定的遺傳幾率,不幸的是祖父遺傳到了而已。
嗯,這個其實挺讓人難受的,尤其是想到他以前是一分鐘能閱讀一萬字並且過目不忘的超級大腦,再看看現在這個總是活在過去記不清楚事情的老人的時候,我總會覺得很難過。
他開始一遍遍的和我們說以前的事情,然後拉着祖母的手說要出去找以前的朋友一起看場電影。
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然後每況愈下最終讓祖父住進了醫院裏。
家族裏的其他人都有工作要忙,媽媽要忙外祖父的自傳出版——這本書在他的抽屜里藏了一輩子,到最後才決定要把它出版出來,這是外祖母的意思。
“他做了這個工作一輩子,應該讓別人看到。”
周日的時候我會去看他們,醫院裏一直陪着外祖父的其實也就只有外祖母了,我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兩個,外祖父坐了起來手上擺弄着幾張紙,靈巧的摺疊着它們。
我站在門外看了一會,病房很安靜,我覺得自己要是開口說話那就實在是太不知趣了,於是我只是站在那裏,安靜而好奇的看着。
外祖母也看着,她的頭髮和母親一樣應該是黑色的,但是現在已經是一頭銀絲——就像是媽媽曾經說過的一樣,不管是什麼人,老了頭髮都會變成白色的。
外祖母用手上的紙摺疊出了一枚戒指和一朵玫瑰,他抬起頭來,像個剛剛談戀愛的小夥子一樣揚起眉毛,抓住外祖母手,“cc,你願意嫁給我嗎?”他笑的像個小孩子一樣燦爛,儘管他現在只能帶着假牙了。
我看到外祖母捂着嘴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她笑着點了點頭,“我願意,斯潘塞。”
聽我母親說,外祖母以前是個非常強悍的女性,但是在她說我願意的時候,我相信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所有女人都會出現的表情。
甚至讓我覺得我站在門口看着都有些多餘。
“好了,你現在該睡了。”外祖母抬起手摸了摸外祖父的腦袋——這是他們兩個日常相處的方式,雖然我不是很懂,但是被這樣對待的時候,外祖父的臉上總是掛着那種憨傻憨傻的笑容。
“可我還不想睡覺。”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她。
“可我也不想跟你玩21點。”她笑着看着他握着自己帶着紙戒指的手。
好像眼中只有彼此,好像世界只有彼此。
其實我也是知道的,因為大腦皮層開始萎縮,所以外祖父更多的是活在過去,活在他剛剛認識外祖母的那段時間,人的大腦是非常神奇的東西。
我就站在那裏看着外祖母連哄帶騙的讓外祖父睡下了,然後她微笑着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像是個炫耀的小姑娘一樣對我露出一個微笑,“這是第一百二十四個了。”她笑着轉動手上的紙質戒指,“我覺得他比以前更粘人了。”
一天一個的紙戒指,一天一次的求婚。
好像在告訴她,不管多少次他都會選擇和她在一起一樣。
一天一次的求婚,而外祖母每一次都微笑着答應,然後將那些戒指和紙玫瑰都收在保險櫃裏,好像在告訴所有人,不管外祖父怎麼樣不停的重複着過去的時間,她都會選擇答應。
重來多少次都會答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會遇到這樣的愛情,但是我想我大概很幸運。
——不是誰都能有機會見到兩個相愛了一輩子的人在最後還想兩個玩過家家的小孩一樣。
我想我永遠都記得外祖父去世的時候,他突然像是清醒了一樣抓住外祖母的手,然後眨着眼睛問她,“我到底求了多少次婚?”
“我不記得了親愛的。”
我記得外祖母是這樣回答的。
“次數多到做你幾輩子老婆都不夠了斯潘塞。”
她笑着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回答他。
在所有人都哭了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相視着微笑着。
“哦,那真是太好了。”外祖父喃喃的回答,然後閉上了眼睛。
至於那些紙質的戒指和玫瑰,直到外祖母去世的時候它們依舊在她的身邊,連同他們之間最早的那枚用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疊成的戒指一起,被埋在了外祖母和外祖父的墓地里。
他們的墓志銘這樣寫着:
這裏長眠着斯潘塞-瑞德和他的妻子陸小熙(祖母並沒有改成夫姓)
他們相愛了六十年
一百六十二枚紙做的戒指和玫瑰是見證
比溪水更溫柔
比鑽石更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