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毘沙門大人又帶回了一個死去的少女靈魂。
這對於毘沙門的神器們來說,其實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因為毘沙門大人十分溫柔,看見孤單柔弱的靈魂,為了不讓他們被妖怪所吞噬,淪陷於黑暗之中,她總是會賜予他們名字,不管他們能不能成為可以為她征戰沙場的神器,都會將他們帶回自己的神國,庇護於自己的羽翼之下——儘管那會給她增添許多負擔。
也正因為如此,毘沙門也是眾多神祇中,擁有神器最多的武神。
——但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帶回來的少女,即將神化。
神祇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回應人類的願望,從自然中誕生的先天神祇,而另一類則是生前是人類,死後被人所敬慕而神化的後天神祇。
這位名叫媛姬的少女,就是後者。
她的身份高貴,據說是楊妃後人。
——就在不久之前,毘沙門發現了一處風穴被打開,妖氣四溢,眾妖蜂擁而出,而前去查看,正好自無邊的瘴氣之中救出了她的靈魂。
她生前是這座被打開了風穴的城池的城主夫人,是海對面的那個龐大帝國曾經的貴妃後人,原本被一個土匪頭子所搶去,後來他為了她打下了這座城池,成為了城主,最後在一次征戰中,被妖怪所佔據了身體。
這些事情在當時一片恐慌中的平民間流傳甚廣,毘沙門根本不用費心去打聽,就能知道。
媛姬在平民之中的名望極高,他們相信在城主被妖怪所佔據身體后,是城主夫人一直在努力的從妖怪手中保護着他們,最近城主的秘密終於泄露了,他打開了風穴,放出了無數的妖怪,想要將這裏變成妖怪的樂土,是城主夫人用生命換來了暫時駕馭鬼神的力量——雪白聖潔的犬神和狐神自半空中降下,奉她的命令,將妖物清剿一空,在殺死了那個假城主后,它們守在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城主夫人的屍體邊,悲鳴長嘯。
——而因為被瘴氣所籠罩太久,死去的媛姬幾乎在失去靈魂的那一瞬間,屍體就化作了一具白骨。
她的靈魂被毘沙門帶走,而倖存下來的平民們收殮了屍骨,將它供奉在了那座無主的神社之中,日夜祭拜。
終有一天,她或許能在這樣的願力之下,成為真正的守護神,護衛一方。
這樣生前有着令人驚嘆的傳奇經歷的人,在死後也會獲得巨大的聲望——更何況或許不久之後,她就將和毘沙門一樣同為神祇,因此毘沙門表示出了她的尊敬,給予了媛姬一座單獨的小院,讓她暫時寄居在那裏。
這樣特殊的存在,神器們忍不住對她非常好奇,但她似乎是個性格嫻雅的女性,很少出門。
……性格嫻雅?
兆麻覺得這根本就是在開玩笑!
如果那位大人性格嫻雅文靜,那麼這位捂着肚子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的人是誰啊!?
“噗……”看見清秀的少年憋紅了一張臉,站在原地卻不再動作的彆扭模樣,駱媛媛總算收斂了一些臉上的笑容,“哎呀,不要生氣嘛,我看已經有一點進步啦!真的!你相信我嘛!”
但兆麻卻紅着耳朵,有些沮喪的低聲自語道:“我還差得遠呢。”
雖然他說的是實話沒有錯,不過駱媛媛卻也不想讓他覺得她在亂說,便惡作劇般的笑了起來,比出了一點點的手勢,“還是有這麼一點點~的進步的嘛。”
兆麻氣急的喊她“媛!姬!大!人!”的時候,總是能讓駱媛媛開心的笑起來。
說來奇怪,明明若是按照正常的算法來算,媛姬的年紀無論如何都無法算小了,可是她不僅容貌姣好如少女,就連性格也是少女般的任性驕縱。
在沒見到她之前,兆麻想像中的媛姬應當是一位成熟美麗的女性,眼神沉靜溫柔,笑容里滿是包容和溫暖,而在見到之後……唯一符合他想像的,大概就只有美麗這一項了吧。
無數神器想要見上一面的媛姬有着一頭鴉羽般黑亮順滑的長發,只是從臉頰兩側垂至胸前的髮絲卻一長一短。
她的肌膚白皙柔嫩,眼波流轉,明媚動人,此刻她坐在一旁的迴廊上,倚着欄杆,望着他笑語嫣然——不,雖然說出來好像是和他相談甚歡,不過其實應該是在他身上找樂子找的很開心才對。
想到這裏,兆麻好像為自己打氣般的握了握拳頭,轉身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下。
駱媛媛有些驚訝的看着他走來,然後連忙往邊上挪了挪位子,顯得很高興的看着他,“你不練了嗎?”然而不等他說話,她就在他坐下后湊了過去,笑着拍手回答道:“哎呀,你都練了這麼久了,也該休息一下啦,對不對?”
兆麻有點拘束的坐在這位半神身邊,過了好半晌,才終於漲紅了臉憋出了一句,“毘沙門大人很快就會回來了。”
兆麻是個很溫柔敏感的少年。
他能力低下,所以不能陪伴在毘沙門身邊,只能呆在神國里,他有些自卑,但卻依然堅持着練習【界限】,堅韌的朝着有朝一日能夠幫上毘沙門而努力着。
所以駱媛媛很喜歡他。
他也察覺的出來,她的搗亂,惡作劇,都是因為一個人頗為寂寞。
所以他跟她說,毘沙門馬上就會回來了。
這樣的安慰又笨拙又含蓄,駱媛媛想了好幾秒,才大概的猜到他的意思。
“誒?”駱媛媛捧着臉側頭去看他,揶揄道:“怎麼?你是怕威娜不在我感到寂寞,所以來安慰我嗎?”
她笑着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兆麻真乖。”
駱媛媛所說的威娜,就是毘沙門,不過很少有人這麼叫她。
神器們大多叫她姐姐大人,又或者叫她大小姐,而其他神祇則大多直接稱呼她毘沙門。
毘沙門信徒眾多,願力強大,又十分溫柔,很被她的神器仰慕。
只是她的神器實在太多了,許多神器可能自被帶回來后,就再也沒有被呼喚過名字,因而倍感寂寞,但即使毘沙門努力的在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帶上神器,能夠陪伴在她身邊的,也只有那麼幾個最為優秀和出色的。
她每天都有着許多工作,巡查風穴,剿滅妖物,可以說是公務繁忙,也很少有時間和其他神器呆在一起。
兆麻就是這樣的神器之一。
他力量不足,甚至沒有辦法好好的使用神器獨有的對付妖物的能力——【界限】,根本無法在毘沙門執行公務的時候給予幫助,而且身為神器的模樣還是一根釘子,曾經被毘沙門的道標評價說會刺傷主人的身體,是不祥的徵兆。
但他卻每天每天都努力練習着,不停的揮舞着手臂,一遍又一遍的對準地面,練習釋放【界限】。
駱媛媛便每天都來看他練習。
因為她太無聊了。
毘沙門跟她說過,她現在算是半神,又沒有神器在旁,如果貿貿然出去,很可能一下子就會被妖物所吞噬,但是一直呆在院子裏,卻也很沒意思——毘沙門也常常不在家,偶爾才能來陪她。
都說山中不知歲月,神國中也一樣,對於時間概念分外模糊,駱媛媛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裏呆了多久,只感覺越來越無聊,越來越寂寞,便自己出來挖掘樂趣,來打發時間。
而在毘沙門留在家裏的眾多神器之中,她覺得兆麻是最好玩的那個。
這個少年長相清秀白皙,被欺負之後,眉目間那隱忍彆扭模樣看起非常可愛,讓人忍不住的想要更加的欺負他。
但與此同時,他非常堅韌,日復一日,即使毫無長進,即使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毫無天賦,卻也依然從未放棄過練習【界限】。
駱媛媛有時候望着他笑起來,才不是他覺得的嘲笑呢,她只是覺得他看起來可愛極了。
偶爾她靠在一邊望着兆麻一遍又一遍的練習,突然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活着還是死去的人。
他太過於鮮活了,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目標和喜怒哀樂,看起來幾乎和活人沒有區別,以至於有時候看着看着,駱媛媛也會忘記自己也已經死去的事情。
她是怎麼死的呢?
回憶自己的死亡畢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但好在她已經死過一次,有了一些經驗,倒也沒怎麼難過——
她記得當時蠃蚌護衛在她的身邊,然而誰也沒想到,原本應該在城內攔截桔梗和犬夜叉的夜卜卻突然在蠃蚌和奈落纏鬥在一起時,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人家都說,在一個地方摔倒不算什麼,但兩次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那就是你傻了。
在夜卜的長刀再一次的穿胸而過時,駱媛媛很難說明白當時她的感受。
只是在他的手指微曲,探入她的胸前,刺入骨肉,拈住那片四魂之玉的碎片時,駱媛媛按住了他的手——四魂之玉的碎片一旦離體,她知道簡直即將立刻死去,但是,她卻還有好多話想要說。
“兩次……”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那俊秀的面容,他的表情是在戰鬥中一貫表現出的凌厲,可是駱媛媛卻能在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看見一絲迷惘和動搖,她低低的笑了起來,“你這傢伙,殺了我兩次啊。”
她看着他,洶湧的恨意和不甘,與悲涼的嘆息和傷感交織在一起,她想惡毒的嘲諷他,又想溫柔的向他傾訴,最終千言萬語,只淡淡的化作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現在想想,駱媛媛簡直想衝過去扳開自己的腦子,看看自己當時到底在想什麼!是死到臨頭邏輯都壞掉了嗎!你高興就好算個什麼遺言啊!?
後來……大概就是屍體因為早已死去多時,瞬間化作白骨,靈魂被奈落的瘴氣所包圍,卻被毘沙門救走了吧?
說起來,能化作神祇,駱媛媛自己也沒有想到——看來她之前努力作用的輿論攻勢,還是有點出乎意料的益處的嘛。
想起第一次死亡時成為了神器,第二次死亡時卻變成了神祇,這樣的差距怎能讓她不感慨萬分?
她也聽說過關於自己那些事迹的傳言,除了好笑之外,就是有些悵惘——不過說起來,全身雪白聖潔的神狐是巴衛,神犬是指誰呢?
犬夜叉嗎?
半妖也能化作獸形么?早知道的話,還活着的時候,就該纏着它變一個看看了!
而且她的頭髮,也莫名其妙的少了一截——大概是夜卜刺入她胸口時,劍刃順便割斷的吧。
死都死了,又何必在意那些細節呢。
兆麻是個很容易害羞和有些內向的少年,被摸了頭后,他的臉上頓時又出現了那種想要炸毛卻又強自忍耐,憋紅了臉的表情,看着他這副模樣,駱媛媛覺得自己的惡作劇之心簡直大大的被滿足了。
“阿媛,你又在看兆麻練習?”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駱媛媛轉頭望去,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威娜!”
身邊簇擁着一大群神器的女武神英姿颯爽的站在那裏,儘管在外她總是一副威風凜凜的兇悍模樣,但是回到家后,她就會變得非常溫柔。
“你還真是喜歡這個孩子呢?”毘沙門朝着駱媛媛走去,神器們便恭敬的護衛在她身後,兆麻望着他們,忍不住露出了憧憬的表情,又似乎覺得自己坐在這裏,顯得有些尷尬。
“因為你總是不在家陪我玩,所以我很寂寞啊。”駱媛媛笑着看着她,“而且,兆麻超可愛的!”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毘沙門身後的道標皺起了眉頭。
毘沙門的道標是個年紀很大的女人,她是個操控*很強的人,剛愎自用,不容別人有絲毫的質疑,而且還很古板和迂腐——就是她說兆麻會為主人帶來不祥——不管如何,這樣評價別人未免也太過分了一點。
駱媛媛並不喜歡她,因為她知道她也不喜歡自己。
這位道標喜歡的是那種溫柔乖巧的孩子,對於她來說,駱媛媛太過於……肆無忌憚了一點。
她覺得她或許會帶壞毘沙門。
……明明只是個道標,但因為毘沙門對於自己的神器總是很溫柔,很少責備和說重話,這個女人就不可避免的膨脹了起來,彷彿作為道標,就能夠對毘沙門指指點點,讓她事事都聽從自己的意見一樣。
她嚴厲的為毘沙門管束着神器,把他們視為毘沙門的累贅般高高在上,她趾高氣揚,卻沒有發現毘沙門感到了寂寞。
神器們覺得自己已經是毘沙門沉重的負擔了,他們不想再讓她感到擔心,便什麼也不對她說,毘沙門的心柔軟而溫暖,她雖然感到寂寞,卻也不想讓神器們難過,他們不想讓她擔心,她就裝作被瞞過去了一般的展露笑容,結果明明兩邊都將對方看的無比重要,卻各自隱瞞忍耐,幾乎是背道而馳。
她的家裏明明有那麼多的神器,可是她卻仍然如此寂寞。
沒有人真正意義上的陪伴着她,所以駱媛媛和她很快的成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