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汝無歸所,復未安息,吾名蠃蚌,賜汝留處。獲持諱名,止於此地。假名命汝,為吾僕從。名以訓讀,器以音讀,從此尊名,其皿以音,謹聽吾命,化吾神器。”
“名為媛,器為媛……媛姬!”
在一片黑暗之中,有誰在對她說話。
那是誰……?
他在說什麼?
我……又是誰?
媛姬……是我嗎?
帶着這樣的疑問,她張開了眼睛。
那是她有了意識后,聽到的第一句話。
說這句話的人,就是她睜開眼后,在這個世界上,所見到的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有着一頭白髮的俊秀青年,一雙若草色的眼眸乍一看去,顯得有些無機質的冰冷,可是他眼中的哀傷和擔憂,卻讓她感受到了一種溫柔。
這讓她望着他,僅僅是望着他,就油然而生一種信任和親近之情。
而她睜開眼睛后所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賜予了她一個名字——
從此,她名為媛姬。
而他是她的主人,名叫蠃蚌,是一位神祇。
她,是侍奉這位神祇的【器】。
但媛姬並非蠃蚌唯一的神器——除了她以外,蠃蚌還有另一位名叫櫛姬的神器。
那是一位性格沉靜的女性。
她的神器形態是一把薙刀,而明明人形時十分低調,可是化做武器在蠃蚌手中,幾乎所向披靡。
媛姬曾經暗地裏拿自己和她比較過,然後突然喪氣的發現——除了臉之外,其他的任何地方,她好像都比不上對方。
因為,蠃蚌非常信任櫛姬,她是他最重要的武器。
而她——
主人從沒有使用過她,甚至可以說,他看起來完全就沒有想要使用她的念頭。
為什麼呢?
櫛姬是主人的武器——而媛姬,她的神器形態是一件白色的外袍,也就是所謂的神衣。
一般來說,不應該是她和櫛姬一個負責攻擊,一個負責防禦的嗎?
可是……
主人卻完全沒有在戰鬥時將她穿上的意思,反而總是讓她在戰鬥時離遠一點。
而且,明明他和櫛姬總是平靜溫和的交談,可是她叫他主人的時候,他卻總是微微一頓,表情一僵,然後就沉默的轉過身去,匆匆離開,簡直就像是在躲避着她一樣。
主人……討厭她嗎?
這是覺得她是個累贅的意思?還是不信任她的能力覺得她沒有什麼用處所以特別嫌棄,連話都不願意說呢?
媛姬有時候忍不住的想,是不是當初,主人並不知道她這麼沒用,才把她收為了神器,然後又後悔了呢……?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說,因為【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需要學會忍耐——不然的話,太過於放肆自己的情緒,是會刺傷自己的主人的。
如果將自己的主人刺傷了——對於【器】來說,那是重罪。
因為【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那是一個靈魂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根本。
所以,賜予了神器名字的神祇對於神器來說,猶如父母一般敬重,不可背叛,不可傷害。
否則的話,神器就會被解放驅逐。
可是日復一日的只能站在一旁,什麼都做不了的看着蠃蚌和櫛姬,媛姬終於忍不下去了。
這一次的目標是附近的山賊,她朝着蠃蚌迎去,正要開口說話,他就用不可置疑的強硬語氣吩咐她躲到一邊的石頭後面去。
“別出來。”他認真的望着媛姬叮囑道,然後徑直的越過她走了過去。
櫛姬經過她身邊時,望了低落的垂着頭的媛姬一眼,卻也不知道能說什麼的垂下眼睛,化作了薙刀,被蠃蚌握在了手中。
他們的配合無間,在神祇手中的薙刀無愧於神器之名,鋒芒畢露,銳利的似乎無可匹敵。
默契親密的好像——再沒有其他人能夠插足的餘地了。
媛姬站在石頭後面就這麼看着他們一起戰鬥的身姿——覺得她就像是一個多餘的存在。
她是神器,可是跟隨在蠃蚌大人的身邊,卻毫無用處。
她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一個自己侍奉的神祇從不肯使用的神器嗎?
她真的……有這麼差勁嗎?
在蠃蚌殺死了目標,將櫛姬歸刀入鞘后,他轉身去接躲在大石頭後面的媛姬,卻發現一身白衣的少女抱着膝蓋坐在那裏,低着頭傷心的在哭泣。
她黑色的長發傾瀉在背後,纖細的肩頭微微顫抖着,似乎不想被人發現似的,壓抑着自己的哭聲,卻仍然止不住的發出微弱的啜泣,顯得可憐極了。
蠃蚌頓時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所措起來。
“媛姬?”他連忙蹲了下去,腰間的櫛姬就化作了人形,站在了他的身後。“你怎麼了?”他驚慌的問道,“是哪裏不舒服嗎?”
剛才還一臉冷漠的連斬十五人的禍津神,此刻無比焦慮的望着對面將臉埋在膝蓋里,無論如何也不肯抬頭的少女,皺着眉頭擔憂的問道,“是嚇到你了嗎?”
“主人,”媛姬原本不想說話,因為看着只有櫛姬能在主人手中揮舞,她卻只能站在一邊,像是毫無作用的廢物一樣,所以覺得特別傷心委屈這種事情,說出來未免也太丟臉了,可是聽見蠃蚌問她是不是被嚇到了,如果再不出聲的話,沒準就會被主人更加嫌棄了,她頓時忍不住的揪住了蠃蚌的袖子,帶着哭腔問道:“你為什麼不用我呢?”
她淚眼汪汪的望着愣住了的蠃蚌,抽抽搭搭的控訴道,“主人是嫌棄我的神器形態穿在身上不好看嗎?可是,可是我絕對會拚命的保護主人不被傷害的啊!還是主人覺得我的能力太差了,所以嫌棄我太沒用呢?可是,雖然我也會怕疼,但是擋住一般的武器也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啊!”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櫛姬安靜的站在蠃蚌的身後,看着蠃蚌慌亂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模樣,忍不住微微的嘆了口氣。
櫛姬是在蠃蚌被犬夜叉救走後,就成為了他的神器的。
因此,櫛姬一直跟隨在蠃蚌的身邊,並在媛姬死去的那天,在蠃蚌手中,斬退了將媛姬殺死的另一個禍津神,然後那個小男孩模樣的禍津神搶走了媛姬的屍體,蠃蚌就搶走了媛姬的靈魂。
櫛姬目睹了媛姬變成【器】的所有過程,也知道媛姬的身份很是特別。
她雖然跟隨在蠃蚌身邊的時間還不算久,卻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說——媛姬,是主人生前的母親這件事情。
雖然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甚至年紀看起來也相差不大——
尤其是在禍津神因為願力的增強,而導致外形從少年模樣長成了青年模樣,而媛姬因為成為了【器】,不知為何看起來變得更小了之後,他們看起來就跟母子這種關係更加搭不上邊了。
說是兄妹,還差不多。
而且……櫛姬感覺得到,有時候蠃蚌對媛姬所流露出的那種溫柔,並非義子對待養母,也並非兄長對待妹妹,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溫柔。
為此,她輕輕的開了口,“媛姬,正好相反哦。”
蠃蚌驚訝的轉頭望向了她,眼睛紅紅的少女也抬起了頭來,眼淚汪汪的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櫛姬便走了過去,也蹲在了媛姬的身前,接着溫和的說了下去,“主人不是因為嫌棄你,所以才不使用你的,正好相反,因為主人太過珍惜和重視你了,所以才會害怕你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你明白嗎?”
媛姬紅着眼睛望着她,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然後轉頭去望蠃蚌,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真的嗎?主人?”
“而且,”櫛姬卻好像打算全盤托出一般的說道,“你叫主人為主人,主人不知道怎麼回應才好,所以才常常無言以對,不是不想和你說話的。”
蠃蚌終於有些緊張了起來,“櫛姬!”
媛姬卻以女性特有的直覺敏銳的察覺到了蠃蚌的態度有些不對,她問道:“……為什麼?”
然而櫛姬卻在面對這樣關鍵的問題時保持了沉默,“……我不能說。”
——神器生前的事情,媛姬雖然成為神器不久,但也知道,那似乎是絕不可碰觸的禁忌。
或許那是因為,知道以後,就會因為感到悲傷和痛苦,而會刺傷主人的緣故?
那麼,自己猜測的話……不知道犯不犯禁忌呢?
“莫非……”媛姬有些遲疑的看着眼神閃爍着的蠃蚌,咬了咬嘴唇,“我和主人……生前,是戀人嗎?”
蠃蚌:“!?”
櫛姬極為淡定的看向了驚的站了起來的蠃蚌,回答了媛姬的話:“……我不知道。”
櫛姬望着蠃蚌的意思,分明是要他自己做出選擇。
她知道蠃蚌是絕對不會告訴媛姬,她曾經被他叫做母親大人的,在她沒有失去記憶的時候,這個已經定下來的稱呼讓蠃蚌無可奈何的越來越感覺到了痛苦,現在她已經失去了記憶,他想要重新開始,也沒有人能夠說什麼——或者說,也沒有誰能夠說些什麼。
但蠃蚌沉默了一會兒,才從媛姬淚光盈盈的眼眸上移開視線,有些艱難的澄清道,“……不是的。”
“我們……並不是戀人。”
櫛姬又忍不住的嘆了口氣,但既然蠃蚌已經做出了回答,她便不再說話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似乎已經到極限了。
媛姬不知道如果被告知了生前的事情究竟會怎樣,但是看其他人都一副非常凝重的模樣,她也不敢繼續問下去了——蠃蚌似乎也不能再說下去了。
於是她只知道了她在生前就和蠃蚌認識,而且,他非常的珍惜和重視她。
……但又不是戀人……
那麼,是……兄妹嗎?
而就在媛姬跟隨在蠃蚌身邊流浪的時候,奈落卻也沒有閑着。
就在他下令讓夜卜殺死駱媛媛的那一天,桔梗和犬夜叉同時闖了進來。
但奈落帶着四魂之玉狡猾的躲了過去——然後,夜卜帶回了駱媛媛的屍體,卻也同時帶來了她的靈魂被搶走的消息。
夜卜對於蠃蚌搶走了母親的靈魂這件事情非常憤怒,但奈落卻並不准許他立即前去追擊蠃蚌的下落。
他分下了一片四魂之玉,放在了駱媛媛胸口的傷痕之中,保持她的屍體活性,只是她的靈魂已經和神祇締結了契約,不能自動歸來——事實上,駱媛媛的屍體上,已經被牢牢纏滿了常人所看不見的,來自彼岸的勾魂鎖鏈。
奈落聽說有一位犬妖,名為殺生丸,他有一把能夠殺死彼世的使者,斬斷鎖魂鐵鏈,使死人復活的刀——名叫天生牙。
很少有人知道這是一把無法殺死人或妖怪的刀,在這些知道的人中,認為這把刀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也不在少數——奈落就曾經是其中之一。
他對於這把毫無殺傷力的刀曾經嗤之以鼻,認為它的能力太過軟弱,然而……當夜卜帶回了駱媛媛冰冷的屍體時,他才突然無比渴望的擁有它。
因為他發現,駱媛媛冰冷的屍體,不是他所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