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蜘蛛對於她的要求一向很少拒絕,更何況是這樣根本就沒有什麼理由拒絕的事情,他只是略微一愣,便點了點頭。
“好。”
駱媛媛不是很清楚祭典的流程和形式,她連自己國家的祭典都沒參加過幾次,就更別說這異國的祭典了。
在她的想法中,超度的場景,就是一群和尚坐着念念經吧?不過……各國國情不同,或許這個地方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駱媛媛也不好多加干涉和提出異議。
鬼蜘蛛的威望很高,因此,民眾們的動力也足,沒過幾日,在村落那簡單搭起的神祠旁,就建起了一座嶄新的硃紅色神社,雖然不大,但卻也顯露出了幾分端肅凜冽的氣氛。
那原本的破落神祠是建在一顆巨大的樹木旁邊的,或許之前的人們就是覺得這棵巨木如此巨大,一定頗有靈氣,所以才在它旁邊設立了神祠。
而神社建起之後,那棵樹木就被圈在了神社庭院的中央,並在樹木身上圈起了白色的繩子。
駱媛媛本來是打算請救了鬼蜘蛛的那位巫女前來主持祭禮的,但是鬼蜘蛛卻淡淡的拒絕了她的提議,請來了一群和尚。
唔,好吧,起碼真的念經了呢?
第一次參與祭祀,駱媛媛穿着特意趕製出來的禮服,抱着希望蠃蚌能夠早些輪迴轉世去的念頭,十分認真的完成了整個祭典。
只是不知道在這個國家,祈願詞能不能用早登極樂這種話?
除此之外,駱媛媛自己也做了一個蠃蚌的牌位,放在房間裏,按照她家鄉的風俗,頭七的時候燒了許多紙錢,早晚三炷香的日夜供奉。
不知道是哪一個行為做對了,鬧鬼的事情居然真的平息了下去。
而她和鬼蜘蛛,也慢慢地開始漸行漸遠。
他重傷回來之後,原本就很少出現在駱媛媛的面前,即使出現了,駱媛媛也沒有什麼心思,再像以前那樣為他們尋找話題。
鬼蜘蛛本來就和她沒有多少共同話題,駱媛媛或許能夠理解他的世界,他卻完全不了解駱媛媛的世界,一旦她沒有心思再順着他的話接下去,兩人之間便常常冷場。
駱媛媛覺得,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該分手的時候了,只是坑爹的是,她現在已經算是已婚婦女了吧!?這年頭能離婚嗎!?而且若是離開了鬼蜘蛛,和城主夫人這個身份所給予的安定生活和庇佑,她在這個亂世,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當初她就沒有跟着蠃蚌和螭離開,現在也只能覺得,鬼蜘蛛常常不在家,反而是件好事了。
駱媛媛是個任性的姑娘,當她不再喜歡鬼蜘蛛后,也並不多麼掩飾自己的漠然。
鬼蜘蛛當然察覺的出來。
她不再對他燦爛的綻放笑容。
她不再關心和擔憂他。
她不再在他回來的時候第一個趕來。
她不再對他撒嬌,對他生氣,甚至不再看着他。
如果說,在最初,鬼蜘蛛是從駱媛媛那裏感受到了炙熱的愛,他的心才能在漸漸冰冷的軀殼中依然跳動,那麼,在察覺到了她的漸漸冷淡之後,他的心彷彿也隨之冰冷了下去。
……最終完全失去了,和黑暗抗爭的力氣,冰封在了一片沉寂之中。
就如同駱媛媛的變化,鬼蜘蛛一下子就能夠察覺一樣,鬼蜘蛛的變化,駱媛媛也很明顯的察覺到了——不管怎麼說,在她穿越而來的這一段漫長的時空中,他佔據了極大的比例,還曾經親密的度過了許多年的時光。
他開始越來越少的出現在人前,除了幾個心腹,很少能有人再見到他,他的性格從以前孩子般的率性直接,變得心思深沉,他的行事作風也從簡單粗暴,變得陰柔狠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再喜歡的緣故,這些變化在駱媛媛眼中分外令她厭憎。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他的全身上下所有的一切都令她厭惡的想要離開。
說起來,要不下次和海盜們商量商量,去海對面看看?他們中的好多人這麼些年來一直在海上行走,似乎這個時代,海上航行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還有螭。
這個孩子對於蠃蚌的死亡,表現出了令駱媛媛分外心驚的冷漠,她用一種十分沉重的眼神望着原本還做好了安慰她的打算的駱媛媛,彷彿不感興趣一般又躺在了床上,背對着她喃喃自語着什麼。
“……我早就猜到了……”
“這都是母親大人的錯……”
……這孩子大概是到中二叛逆期吧。
駱媛媛只好這麼想着。
又過了幾個月,從侍女們的交談中,駱媛媛得知附近出現了好幾次有妖怪出沒的傳言,有人把這些流言跟前些日子城主府鬧鬼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甚至有說是蠃蚌的靈魂化為了妖怪的謠言出現。
為此,為了祈求蠃蚌的靈魂不要來本地作亂,也有外地遭難的流民聽說之後誤認為妖怪就是蠃蚌所化,一時間神社裏倒是香火鼎盛起來。
駱媛媛嚴厲的禁止了這樣的說法流傳,她覺得這些傳言荒誕而可笑,可是她卻無法禁止人們心裏的想法。
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在外頭,這樣的傳言卻愈演愈烈。
駱媛媛不知道外面的狀況,鬼蜘蛛已經不大准許她擅自跟外界接觸了。
她在城主府中,慢慢已經習慣了每天都在蠃蚌的牌位前跟他說話。
在鬼蜘蛛神隱,螭進入那種莫名其妙的狀態之後,整個城主府里幾乎再沒有能跟她說話的人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只能找個牌位來陪,駱媛媛頓時覺得自己也真是夠可憐的了。
“蠃蚌,人死後會變成什麼呢?”
她趴在他的牌位前,漫無目的的說著話,“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呢?消散了嗎?還是在地府等着投胎輪迴呢?據說超度之後就能夠升天了,升天到底是指什麼呢?成為神仙了么?”
駱媛媛閉了閉眼睛,想像自己死後的場景,入目皆是一片虛無,頓時心有餘悸的睜開了眼睛,怔怔的發起呆來,“總感覺……死亡真的好可怕……”
“吶,但是,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變成怨靈傷害別人的,絕對不會的,所以,蠃蚌你也不會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又善良,又溫柔——他們說最近很多妖怪出現,是不是因為又要入冬了,所以野獸們在收集過冬的食物?但是往年這個時候,也沒有聽說過妖怪出沒啊……”
一直認為妖怪是野獸被民眾誇張了之後的稱呼,駱媛媛對於這個詞彙運用的毫無壓力。
“我覺得,蠃蚌一定不會變成妖怪的,就算要變,也一定會變成保護神的吧?保護着這個你為之戰死的城池,保護着我……”
她原本還想說螭和鬼蜘蛛,卻因為心中的排斥感,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只好撇了撇嘴不高興的“哼”了一聲,“算了,你只要保護我就夠了。”
駱媛媛把自己逗的開心了起來,她伸手描摹着牌位上自己親手刻出來的“蠃蚌”兩字,漢字的筆畫繁複,因此字跡顯得格外扭曲和醜陋。
“哎,這字我自己看了也覺得好難看……可是你的名字用漢字寫出來真的超級難的,我也是第一次刻字……誰叫你筆畫那麼多……對了,這個名字好像是鬼蜘蛛起的吧?啊……我最討厭他了,名字起的一點也不好。”
一想起他,駱媛媛頓時又不開心了。“啊,討厭,之前對他還有感覺的時候,和他約好了楓葉紅的時候去看楓葉,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跟他單獨出去啊……可是帶上螭嗎?我現在不喜歡螭啊,那孩子越大,性格越怪起來,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越說越覺得這日子沒什麼奔頭,忍不住悲傷的抽了抽鼻子,“蠃蚌,我好想你啊。”
在她的身後,一身白衣的少年靜靜的站在那裏,神色有些哀傷的注視着趴在案几上,對着牌位專心的發著牢騷的女子。
托着最近越來越多人向他祈願的福,他的靈魂狀態正在漸漸凝實成形,但即使如今不再是半身虛幻的幽魂狀態,卻也依然很少有人能夠看見他。
他也不想讓駱媛媛看見——一定會嚇到她的。
而且,似乎是因為朝他祈願之人,心中多半都懷着恐懼和敬畏,他感覺到自己的情緒越發的容易暴戾起來,再這樣下去,或許他會因為人們的願望而真的化作厲魂和殺神。
但好在有她一直虔誠的在對她說話。
她每日每夜從不間斷的供奉他,時常在心中想着他的名字,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他的牌位之前。
有牌位,他就能夠依附在上面,每天陪伴着她,聽她說話,感受她的溫柔。
她跟他講每一天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他看來,她的生活其實十分平淡,幾乎已經到了無聊的地步,但她卻總能自己找到樂子,然後過來變成很長很長的語言,把看起來平平無常的事情,眉飛色舞的說給他聽。
就因為在她的身邊,從未感受到戾氣和恐懼畏憎,蠃蚌才沒有真的墮落成妖魔,也沒有被催化成惡神。
只是有了牌位和神社,雖然就此有了依託,不會再如遊魂一般如無根之萍,但卻也難以距離太遠。
所以,當駱媛媛跟隨鬼蜘蛛一起離開宅院的時候,她雖然不再喜歡鬼蜘蛛,卻也為了能夠出去看看而十分雀躍,當然不可能帶上牌位。
看着她歡快的囑咐侍女代她上香,蠃蚌十分擔憂卻又無可奈何。
只是好在鬼蜘蛛似乎並沒有打算傷害她,駱媛媛很快就一臉盡興,平安無數的回來了,可是不知道在山上是受了寒還是被風吹的狠了,當天晚上,她就發起了高燒。
在這個時代,感冒發燒,幾乎就已經算是不治之症。
蠃蚌在她身邊焦慮不已,可是除了守在她的身邊,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鬼蜘蛛匆匆趕到她的身邊。
似乎是因為生病中的人格外脆弱,駱媛媛對待鬼蜘蛛的態度又變的極為依賴起來。
她躺在榻上,因為這個年代覺得病人決不可再受風吹,門窗都關的死死的,毫不透氣,為了讓她發汗,甚至點起了火盆。
駱媛媛覺得她要麼就會憋死,要麼就會一氧化碳還是二氧化碳中毒而死。
她虛弱的抓着鬼蜘蛛的手,艱難的說話,“鬼蜘蛛,做人真的好難啊……”
鬼蜘蛛躺在她的身邊,只穿着單衣,把自己的功效當做大型火爐一般抱着駱媛媛。
她時冷時熱,冷的時候便如同八爪章魚一樣緊緊的貼着他,她熱的時候,就拳打腳踢的要拉開他們的距離,這種時候,鬼蜘蛛就會強硬的將她按在懷裏,然後在她說著任性的胡話時,低低的安慰她。
“好,好……”
“那我們,就不要做人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