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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皇后請皇帝至昭華宮商議二皇子之事。為了這事皇后着實大費腦筋,也知道後宮沒一個不想要這個皇子傍身的,尤其是庄妃,差點兒就是明求了。
“皇后意欲何人?”東聿衡何嘗不為這事費神,原想過給沈寧,但思及那時正因此事而鬧得差點陰陽兩隔就覺有些晦氣,並且作為帝王,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將二皇子過給獨寵的貴妃。而那婦人也似是想獨善其身,這麼久也隻字未提。
只是除了沈寧,他也想不出後宮還有誰人,庄妃性子壞,德妃雲嬪皆有親子,淑嬪養育康嬪稚兒……過些時日也該提提她們份位。
“陛下,臣妾尋思許久,想了一個人來。臣妾想着此人應是十分適宜。”
“是誰?”
“永陽宮的薛昭儀。”
“她?”東聿衡微微皺眉,絕佳的記憶還是讓他記起這個進宮后並不十分討他歡心的女子,只覺着她姿色尚可,才藝平平,甚而有些乏味。
“是了,陛下怕是忘了,薛昭儀是惠妃的姐姐,比惠妃還早進宮一年。”
“哦?”經她一提,東聿衡這才想起這碼事。
“正是如此,雖是庶姐,但好歹也是姐妹倆,臣妾想着,二皇子可憐,如若再換新妃養育,又得費力氣適應,想他小小年紀也不容易,不如提了薛昭儀份位,也仍是薛家也妥當些。臣妾聽聞薛大公子此次也在黃將軍麾下擔任要職,回來陛下也賜封了他的官哩。”
東聿衡略一沉吟,“朕會考慮考慮。”
皇後點頭微笑,只要他不想着把他過給沈寧,指給誰都沒甚大礙。
“明奕的正妃,選得如何了?”
聞言孟雅抿嘴笑道:“臣妾為這事兒可愁得很,見這家小姐美,又見那家千金俏,個個都想指給皇兒,因此至今還拿不準主意。”
皇帝失笑,“那便再挑一挑。明奕是朕的長子,得好好操辦才行。”
皇後點點頭,然後問道:“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東聿衡搖搖頭,“這事兒你來辦朕很放心,你且有了人選朕再看罷。”
“是。”
皇帝喝了口茶,又憶起一件事來,“朕還有一事要交待你去辦。”
“陛下儘管說來便是,臣妾自當從命。”
東聿衡一笑,“也不是甚麻煩事,就是讓你算一算皇宮中有多少宮女,哪些個是閑活兒的,哪些個該嫁人的,再看看沒有份位的秀女有多少人。”
“是……”孟雅領命,而後好奇問道,“恕臣妾多嘴,陛下問這些,有何用意?”
皇帝道:“此次大軍歸來,朕聽聞許多將士還是孤家寡人,也有些傷兵殘將找不着媳婦兒,正好可將宮中女子賞賜給將士們。”
“原來如此……”孟雅點頭笑道,“這確是個好事哩,臣妾明個兒就去辦。”
皇帝也點了點頭。其實他沒想到這些,還是那婦人古怪精靈想出來的,這點他倒是認同,可她還提出因戰場死傷,寡婦大增,讓寡婦再嫁也未嘗不可。
若是平時他定然斷然拒絕,可她提出的理由卻十分有理:
景朝正值繁榮時期,人口自然多多益善,與其讓人守寡,還不如讓人增產報國。
這話雖有些古怪,但事兒他的確得好好想想……
“只是這沒份位的秀女……陛下也要賞賜給將士們么?”
“看看太妃與諸妃有哪幾個想留的就留下。”
孟雅面色不改,點頭應允。
說完了正事,皇后笑道:“陛下,來回奔波也乏了,今日就住在昭華宮罷。”
東聿衡本想允諾,但又憶起那婦人這兩日還在計較,自己如若還在中宮住下,那恐怕更沒個消停。他清清嗓子,“朕還有他事,明日再來罷。”
孟雅只略一停頓,俄而恭順地道:“是。”
東聿衡走往春禧宮的路上,還有些頭疼地想着發小脾氣的婦人。這兩日別說碰她,連摸也不讓摸的。他即便借口賞賜了寶珠綢緞,也絲毫不管用……他知道自己孟浪了,可那種銷魂滋味,他又怎麼忍得住?那婦人臉皮也太薄了些。
懊惱自己的貴妃臉皮沒有銅牆鐵壁厚的皇帝搖了搖頭,忽而一陣清香襲來,他驀地止住了腳步。
一干隨侍與讓道的宮仆們都心有疑惑,卻只見皇帝陛下走到道邊一株盛開的秋牡丹面前,賞了一會兒花,竟親自動手將其摘下。
東聿衡摘了一朵大秋牡丹,唇角帶笑地背着手來到春禧宮。寶睿貴妃娘娘對他仍是愛理不理,見了萬福更是飛紅了臉頰,轉身躲到內殿去了。
皇帝笑笑,讓宮人全都退了出去,自個兒走到背對着他坐着的沈寧後頭,將手中鮮花伸至她的面前,“美么?”
沈寧一愣,見是一朵粉色的花兒,頗有些意外地捧在手心,難得地接了話兒,“這花是哪裏摘的,真漂亮。”
“就在文宣閣前頭,開得正艷,朕瞅着這花兒極襯寧兒,便將它摘來了。”
聞言沈寧意外地瞅向他,眼裏有許多歡喜,“你為我摘的?謝謝!”
見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東聿衡也高興起來,只是覺着綾羅綢緞入不了她的法眼,只一朵花兒就讓她開心起來,真真不知是好養還是難養。
沈寧卻是因他頗為浪漫的舉動笑眯了眼,她輕輕親了花兒一口,興沖沖地走到妝枱前坐下,一面摘下頭上金釵,一面笑道:“快來幫我別上。”
東聿衡見她好似得了什麼寶貝一樣,搖頭失笑,走過去接過牡丹,頗為小心地為她插在左側發間,一時花顏相映生輝。
“美么?”沈寧對着鏡中人偏頭揚唇。
“美不勝收。”東聿衡凝視着鏡中的美人,輕笑開口。
沈寧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站起來轉身撲進了他的懷裏。
帝妃總算床頭吵架床尾和,二人恩愛一場,沐浴過後,沈寧躺在床上靠在皇帝胸前,還愛不釋手地拿着花兒左觀右賞,心情很是愉悅。
東聿衡摟着她,揚着唇輕撫她的發。
“……有什麼法子能讓這花兒永遠這麼美就好了。”沈寧輕喃。
皇帝輕笑一聲,“傻話。”他停一停,“你若喜歡,朕往後再摘給你便是,把你這春禧宮都塞滿。”
沈寧悶頭而笑,“水滿則溢,還是這樣就好。”
“寧兒頗懂知足常樂。”
“我是最貪心的。”
皇帝笑了笑,又說她說了一會話,而後說道:“朕明日在中宮就寢,有什麼事兒就讓人去中宮找朕。”
沈寧愣了一愣,抬起身來,注視着他總算把壓在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準話么?”他與皇后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東聿衡卻不太耐煩,“沒什麼好說的,你只記住朕的話。”
沈寧見他似極不願談論這個話題,也就並不多問,只往他胸前戳了一戳泄憤。
※※※
隔了幾日,皇帝在乾坤宮召見了薛昭儀,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臉頰重疊,薛昭儀的模樣變了許多,歲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不過她的言語舉止卻比以前要得體適當,東聿衡打量她片刻,又讓東明晟出來與她見了一面。
東明晟見到薛昭儀,一時不知父皇是何用意,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他突地有些僵硬。
薛昭儀當夜奉旨在乾坤宮侍寢。
萬福奉命親自到了春禧宮,向沈寧說明薛昭儀身份,又說道:“陛下讓娘娘好生歇息,還讓娘娘讓值夜的婢子進內殿伺候。”
沈寧嘴角蠕動了兩下,心中暗罵一句臭男人。他以為這樣她就不生氣么?他想讓薛昭儀當東明晟的養母,就不能提前說一聲么?讓薛昭儀睡在乾坤宮,他就不能親口先跟她講清楚么?跟了個當皇帝的男人,真是平白要受許多悶氣。
沈寧進了書房一會,出來拿了張紙遞給萬福,讓他轉交給皇帝。
皇帝在安泰堂打開一看,竟是一個口吐猛火的小人兒。他不禁失笑搖頭,這個醋缸子。
此時瀲艷進來,“陛下,薛昭儀已候在燕禧堂了。”
東聿衡擺擺手,猶有些好心情,“讓她睡下罷。”
瀲艷一驚,帶了些許古怪地偷瞄皇帝一眼。見他又埋首書卷,只得喏喏告退。
而後一連幾夜,皇帝都召了失寵的薛昭儀“侍寢”,白日還讓沈寧召她去春禧宮坐一坐。沈寧不冷不熱地鬧彆扭,害得皇帝陛下青天白日地好好□□了一番,才讓貴妃娘娘乖乖從命。
不久后,皇後下了懿旨,雲嬪冊封雲妃,淑嬪冊封淑妃,薛昭儀升為僖嬪。
有心人自是發現了裏頭玄機。其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庄妃,她向皇帝皇后暗示甚至明示過想要教養二皇子,可兩人全都對她視若無睹。她這兩天看誰也不順眼,才在延禧宮發了一頓脾氣,被外甥女勸着出來去御花園走走散散心。誰知才走出宮門不多時,她就看見不遠處背對着她的僖嬪領着人匆匆往千秋亭轉去,不出一會就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頓時怒火中燒,叫了人上前把僖嬪叫回來,僖嬪不敢怠慢,煞白着一張臉恭恭敬敬與宮婢跪在地上向她請安,誰知庄妃卻冷笑一聲,“不過才剛剛冊封小小一個嬪,就變得目中無人了么?見到本宮不僅不過來請安,反而轉身就走?”
僖嬪暗暗叫糟,她壓根就沒看見庄妃的影子,這回恐怕要被庄妃故意刁難。她只張嘴說了一個字,庄妃就厲聲喝止,將她狠狠責罵一通,還以以下犯上為由,讓人拉僖嬪左右奴婢下去打二十鞭,僖嬪在此處跪一個時辰。
僖嬪以往在宮中生活清苦,與貼身宮女形同姐妹,聽庄妃要打她們鞭子,不顧自己也被罰跪,苦苦哀求庄妃網開一面放了奴婢們。庄妃哪裏理會,冷冷一哼便繞過她往御花園走去。
沈寧卻自一個轉角處迎面走來,正與庄妃面對面碰上。
她倆素來不和,這回本也讓她行了禮就各自分道,可沈越過延禧宮奴婢卻看見僖嬪跪在不遠處,幾個宮婢被太監們拖走。
她微微皺眉,問道:“庄妃,僖嬪為何跪在前頭?”
對沈寧的質問庄妃心有不悅,她雖仗着豐家並不怕她,但沈寧終究是貴妃,她只得抿了抿嘴道:“僖嬪對我視而不見,甚至繞道而行,我不過罰一罰她。”
“你罰她什麼?”
“不過罰她跪個一個時辰。”庄妃輕描淡寫地道。
“那些宮女?”
“也不過罰她們二十鞭子。”
“胡鬧。”沈寧臉色不豫,轉頭對張公公道,“把那些個奴婢叫回來。”
庄妃立刻變了臉色,“貴妃娘娘,你這是做甚?”她故意撤她的命令,豈不就是生生地打她的臉?
沈寧道:“我看僖嬪是個懂規矩的,看見你了怎會避開?恐怕是她確實沒看見。”她上前兩步,把僖嬪叫起了身,向她詢問緣由。
僖嬪此刻捂着肚子,冷汗直冒地解釋,“妾方才似是吹了風,腹中絞痛,便想着急忙趕回去……歇一歇,因此沒能看見庄妃娘娘,故而冒犯了娘娘。”
沈寧打量她神情不似作假,看她恐怕是鬧肚子,便讓她先退下,還讓庄妃一個小宮女與翠喜都跟着去了。
“貴妃娘娘,你這是做了好人,但這規矩可是全沒了!”庄妃冷聲道。
“你看她都疼成那樣兒了,就不怕她在這大庭廣眾失儀么?”
“這些裝模作樣的我見多了,都是糊弄貴妃娘娘你這好心人的。”庄妃帶了絲嘲諷似地道。
“我這不是讓宮女們跟去看看是真是假么?”沈寧回她一句,又道,“並且即便她一時疏忽,沒看見你,她好歹也是主子,你也不必讓她在這人來人往的道上跪一個時辰,況且這些丫頭都是跟着僖嬪走的,她們平白要打二十板子也是無辜了。”她看向被叫回來仍舊驚惶失措的宮婢們,心中嘆息一聲。
庄妃柳眉一豎,“娘娘這話的意思,我連幾個奴才都打不得了?”
“大家都是有爹娘疼的,庄妃今個兒就看在我的面子,饒了她們一回罷。”沈寧並不想與她做無謂爭執,反而適時退了一步。
“娘娘說這話,反倒顯得我小心眼。只是國有國法,宮有宮規,今日就這麼輕易放了她們,往後宮裏頭也沒有了規矩。”庄妃正好心情不暢,又自覺占理,於是並不讓步。
“娘娘。”庄妃的外甥女心憂沈寧畢竟是貴妃身份,得罪了她庄妃也討不了好處。
沈寧道:“這規矩也是人定的,今個兒我就托個大說了算罷。”庄妃倒是想鬧,自己也沒空陪她。她仗着貴妃身份擺擺手,讓僖嬪的宮女回去伺候主子。幾個宮婢忙拜謝了沈寧,匆匆離去。
待人一走,沈寧也不意多留,與庄妃笑了一笑,提步便走了。
庄妃一咬銀牙,轉頭看向沈寧的背影,揚聲說道:“貴妃娘娘若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就該請陛下在三公主生辰時來延禧宮坐坐,七公主是他的女兒,我們三公主就不是么?”
沈寧停了停腳步,稍稍回頭看了看她,而後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娘娘,寶睿貴妃現下正得聖寵,您這會兒得罪了她,恐怕是討不得好啊。”待沈寧走遠,庄妃外甥女有些焦急地小小聲道。
“哼,你們怕她,我可不怕她。”庄妃冷冷一哼,寵不寵全都是表哥的一念之間,她可是皇帝的親表妹,端敏皇太后的親外甥女,誰又敢拿她怎麼樣?“走,去找皇後娘娘!”
沈寧回到春禧宮,想的不是與庄妃的爭執,而是另一件在別人看來無關緊要的事--罰那些宮女的二十板。景宮中主子對宮仆打罵習以為常,並且主子犯了錯,奴才也跟着倒霉。一些下人熬不過也得熬,因為太監宮女們絕不允許自盡,如果他們自盡,三族都要跟着遭殃。
雖然她清楚這是封建社會,奴婢在上位者眼裏看來跟牲口差不多,但他們終究是人。沈寧在長陽宅中和進宮后都受過這種刺激,但她那時無能為力,即便有心也沒辦法阻止。她現在成為貴妃安穩下來,是不是有能力為他們改變一些,即便不多,即便只有一點點,那也是好的。
只是真箇要做這件事,勢必要牽扯許多,她恐怕也不能獨善其身,裝糊塗自逍遙了,但這件事是對的,她能夠做,她應該做。
沈寧獨自一人沉思許久,琉璃陪在一旁,卻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被沈寧派去伺候僖嬪的翠喜回來,向她復命道:“娘娘,僖嬪娘娘果真是肚子疼,這會兒才好了。”
她點了點頭。
翠喜卻不退下,又道:“奴婢聽說庄妃娘娘又往皇後娘娘那去了。”
“去就去罷。皇后要找我,也得明兒去了。”沈寧輕描淡寫地道。
翠喜最敬佩貴妃娘娘的一處就是安之若素的模樣,好似什麼事兒都一定能解決似的。
沒發現小丫頭崇拜的目光,沈寧只想着找時間探探東聿衡的口風。
只是她卻不知,東聿衡這時得知了一件大事。
皇帝接到密報,一直潛在大皇子府的密探上報東明奕剝絲抽繭追查到了三月之前長陽散播謠言的幕後真兇。他抓住的是惠妃薛家裏的一個幕僚,謠言之事便是由這幕僚奉命一手策劃操控,因害怕被殺人滅口早已改了裝扮潛逃出府,東明奕派了很多手下花費了許多力氣才暗中找到他。還不曾嚴刑逼供,那幕僚就害怕得全招了,散播謠言之事只因薛家平步青雲開始貪心不足,想趁此機會抹黑大皇子,從而令惠妃教養的二皇子繼承太子之位。並且那幕僚竟然透露,居然連去年沈寧在遇龍寺遇燭即滅的詭計也是薛家所為。
遇龍寺之事一直是東聿衡心中一塊疙瘩,慎親王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就說明幕後之人十分小心謹慎。雖說這些把戲於他而言已是司空見慣,但發生在沈寧身上總覺惱火。回了宮后他將春禧宮的大小宮女太監統統親自過目一遍,沈寧的吃穿用度一律按乾坤宮宮制審查,但饒是如此,他仍然放不下心。
東明奕的事兒發生,他起初並未將其與遇龍寺之事聯繫起來,陷害一個妃子與陷害一個皇子是兩種目的,極為可能不是相同之人所為,但深思熟慮之後,他總覺二者之間有千思萬縷的聯繫,因此本是打算旁觀東明奕作法,到讓作為大皇子府幕僚的密探主動獻策,他在關鍵時刻暗中操控了事情走向。
他原以為惠妃沒那個膽量,竟不想薛家居然敢自作主張。密信裏頭說惠妃並不同意父親作法,二皇子毫不知情,薛家卻被滔天富貴迷花了眼致使一意孤行。
東聿衡思量許久,對萬福下了密旨,“派人暗中盯住薛家,在大皇子來報前不得走漏風聲。去探探那幕僚底細,再看看僖嬪與二皇子動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