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拾劍
流徵從小就有個毛病,不光能將自己所有見過的東西牢牢記住,還能隨時通過思考的方式回憶起所有細節來,一絲一毫都不會錯。
其實,說簡單點就是四個字,過目不忘。
比如此刻,流徵感覺自家的菜地和記憶里的似乎有點不大一樣,便站在田埂上想了一會兒……嗯,應當是少了幾個茄子。
葉家菜地里的茄子長勢喜人,是紫皮的圓形茄子,一個個鼓囊囊地墜在枝頭。
流徵心裏大概有數,並未聲張,只是選了幾個個大的摘了,扔進籃子裏,又轉頭去了另一塊種了辣椒的地。
這一次,流徵的腳步放得很輕。
這塊地比茄子那塊更大更好,除了辣椒還種了一些別的,比如白菜,芹菜,豆角,芫荽,還牽藤種了絲瓜,南瓜,冬瓜。綠泱泱的一片,十分悅目。但流徵很快就發現不那麼悅目的部分——
有一窪地的白菜被人踩了,菜葉子東倒西歪,還留了幾個觸目驚心的腳印。
流徵記得旁邊那條藤上原本應該有一條又長又大的絲瓜,可如今卻空空如也。她忍不住嘆口氣,又走了幾步。再看,田地身處有兩個埋着頭正忙着摘菜的人影。那兩人十分勤奮,摘得又快又好,完全沒發覺有人正盯着他們看。
流徵蹲下去撿了個小石塊丟了過去。
“哎喲——”被砸中的那個先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田埂邊上目光炯炯的流徵,口裏立刻結巴起來,“是……是柳枝姑娘啊……”
葉家爹娘當初取名的時候光想着內涵了,取出來“流徵”卻發現有些拗口,字意又深,這鄉下地方恐怕沒人能明白,當時附近的王嬸聽了就自動理解成了“柳枝”二字。
柳枝的確容易理解,村口就植着柳樹,一到春天就柳枝輕擺,嫵媚妖嬈。
葉家爹娘乾脆也就默認了,沒再做解釋。
此時這個喊“柳枝姑娘”的人是住在葉家屋后的一戶,正是當初那個聽岔了的王嬸,她這一出聲,身邊那個仍低着頭的人一抖,也趕緊抬起頭來,卻是王嬸的兒媳婦徐氏。這兩婆媳人倒是不算壞,就是總免不了一點小偷小摸愛佔便宜的毛病。葉家的菜地生得特別好,所以她倆素來就是葉家菜地的“常客”。
“嗯。”流徵點了先頭,也走下地來。既然沒了絲瓜,那就摘點豆角。可豆角……豆角架子上光禿禿的,只剩了零星幾根剛成形的。
流徵伸了伸手,又退了回來,蹙起了眉。
“柳……柳枝姑娘,你這是摘菜準備午飯吧。”王嬸麵皮有些發紅,笑呵呵地湊了上來,趁機從自己籃子裏抓了一把豆角塞到流徵的籃子裏,“這豆角好吃,拿回去嘗嘗。”這口氣,倒比她還要像這塊地主人。
流徵看了王嬸一眼,也沒吭氣。
可王嬸卻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又趕忙解釋道:“這村子裏啊就數你爹是個大好人,他常跟我家老王念叨着我們兩家關係好,從來不分彼此……”
她爹?她爹根本不喜歡人情來往,更遑論說這種場面話。
“……你娘也是嬸子見過最和氣的女人,上回還說地里的菜多得吃不完,讓我……我們幾家來幫她摘點回去呢。”
不可能。她娘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連冬瓜和南瓜都分不清,怎麼會管菜地的閑事。
這個王嬸說了這麼一大瞎堆,不過只是為自己偷菜的行為找了點託詞而已。流徵心裏很明白,也懶得計較,所以只是“嗯”了一聲,權當應答。
王嬸見她仍然冷冰冰的,張了嘴正準備接着拉家常,可流徵卻突然面色一變。
“你家孫子還在家裏等着你做飯。”
流徵總算開口說了一句話,而且說得硬邦邦的毫不客氣。王嬸先是一愣,接着便十分有眼色地點頭:“是,是,我們也該回去了。”
接着,王嬸便挎着大菜籃子拉着她的兒媳徐氏匆匆地走了。
流徵之所以突然將她們趕走是有原因的。
因為她發現田埂邊上多了一樣東西,是她剛走到這邊來的時候絕對沒有的一樣東西。那東西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灼得人眼疼。
流徵再看一眼四周,並沒有人。她便走過去,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
那是一把看起來十分鋒銳的利劍,只有個光溜溜的劍身被丟棄在草堆里,並沒有劍鞘。而且這劍的模樣還有點眼熟……倒是有點像自己那個不着調的爹的佩劍——凌雲劍。但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把凌雲劍?流徵又不大確定。
因為她爹很少將凌雲劍拿出來,而她也沒什麼興趣去看一看或者摸一摸,甚至她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那把劍,所以,她只知道這劍與凌雲劍一模一樣,但真偽卻確定不了。
不過……
若這是真的,那她爹的人呢?她記得她爹還說過什麼“劍不離身”。可若是假的,那又是什麼人能仿造得這麼像,扔在這兒又是打算幹什麼?
流徵實在是有些不解。
不遠處的農家似乎開始做飯了,有青煙慢慢衝上半空。
該回去了,孫婆婆一定等急了。
至於那把劍到底是不是真的凌雲劍……跟她好像也沒有多大關係。流徵這麼一想,就收拾好菜籃子往回走,沒有再回頭去看。
今天的菜是煎茄子和炒豆角,很快就做好了。
茄子鮮嫩,豆角香甜。
孫婆婆的手藝很不錯,這麼多年以來,葉家幸虧有個孫婆婆,才能吃得飽穿得暖。
流徵吃了一半,突然想到那把被丟在田邊的劍,就問了一句:“婆婆,我爹娘什麼時候回來?”
孫婆婆倒是愣了愣:“說起來倒差點忘了,本來應該昨天晚上就到家的。”
流徵心頭一緊:“還沒回來?”
“沒呢。”孫婆婆也被問懵了,“怎麼了?”
流徵只是搖了搖頭,飯也沒心思吃了。
那把劍……那把凌雲劍究竟是不是真的?可這問題她並不打算去問孫婆婆。孫婆婆年紀大了,不能讓她擔驚受怕。流徵只能自己去想,可想了半天,只能確定那把劍的確是與記憶中的不差分毫,其餘便不能確定了。
她爹娘是數天前出門的。
至於去什麼地方做什麼,流徵素來不是很關心,她爹娘也不會說。甚至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並不問,反正孫婆婆心裏有數。
可現在,事情卻有些不對了。
因為流徵一打開屋門,又見到了那把劍。
仍是光溜溜的劍身,沒有劍鞘,被扔在葉家的大門口,閃着耀目的光澤。流徵還沒來得及反應,跟着出來的孫婆婆卻一眼看見,然後“啊”地叫了一聲。
“凌雲劍?”流徵忍不住蹙眉。
“凌雲劍。”孫婆婆十分肯定。
流徵四下一看,人影都沒有一個。最終她只能嘆口氣將地上的劍撿了起來。而這一撿起來,流徵倒有些明白為何他爹這麼珍視這把劍了。
其實凌雲劍本身打造得十分普通,看起來除了劍刃十分鋒銳之外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劍柄也是極為常見的那種,連雕花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寶石鑲綴了,而她娘又不會女紅,她爹也不喜歡佩什麼劍穗,所以怎麼看怎麼覺得平平無奇。
但……這把劍入手竟然特別輕,輕得幾乎要感覺不到它的重量。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輕得感覺不到重量的劍,卻似乎存在着一種隱隱的力量,能夠牽引着人的力量。流徵覺得在這一瞬間,自己的心似乎被這一把劍也帶動了一點點,有一種渴望拿着這把劍衝出去耍一套劍法的衝動。
儘管,她根本就不會什麼劍法。
實在是太妙了。
但流徵還是很不可思議地又問了一遍:“這真是凌雲劍?”
孫婆婆有些無奈:“要不你試試?”
“怎麼試?”
“凌雲劍削鐵如泥。”
流徵轉了一圈,在廚房裏找到了一碗孫婆婆買來準備晚上吃的滷味鳳爪。因為流徵此刻也有了想要試試的心思,削鐵如泥實在不算什麼,而且就算真削了鐵下來也傷了劍刃,她倒是覺得……能舉重若輕才真正是好劍,就像這把凌雲劍給她的手感差不多。
這油膩膩滑溜溜的滷味鳳爪,正好試劍。
孫婆婆看見滷雞爪,面色有些詭異。
而流徵則手起劍落,朝着最上面那隻疑似翹着蘭花指的雞爪輕飄飄地揮了一下——
竟然真的削下來一片又輕薄又勻稱的雞皮下來!
流徵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再看劍刃,連一點油星都沒留下。這……果然是把好劍!即使它不是真的凌雲劍,那也是一把世間難求的寶劍!
“這……只怕是真的。”孫婆婆嘆氣。
“嗯。”
不過,接下來怎麼辦?
流徵琢磨了一會兒,沒什麼結論。
孫婆婆道:“再等等,等你爹娘回來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麼一等,就又等了三天。
三天之後,流徵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她爹娘真要回來,早就該回來了。可到如今都沒回來,那一定是出了事。
至於出了什麼事,那可不是能在這個小村子裏繼續等下去能等出結果的。
流徵尋思着,是該出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