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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場戰役一直從橫州打到了並城,雙方的死傷過半,尤其是木穆邇的鐵騎被元亨的鐵牛陣戳死了一大半。
聽說,元亨打起仗來真的特別像模樣,若不是因着木穆邇的增援,拿下鄴城絕對就跟玩的一樣。
聽說,元亨是在橫州與並城之間的一個小鎮附近不見的。失蹤的那天早上,還派人送了封信給她,到了午時便突然不見了。
而那封信,她至今沒有收到。
聽說,元亨不見了半個月之後,長安有官員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的理由,請蕭彌堅接替帝位,被他婉拒了。而後三請三辭,蕭彌堅終是坐上了寶座。
聽說,寇王因着不滿元氏的江山成了蕭氏的,買通了皇宮裏的太監,在飲食里下了毒藥,想要暗害他。這已是蕭彌堅登基三個月後的事情了。
因着牽連太廣,整個元氏宗親都快被斬盡了。
就連蕭太后也受到了牽連,被貶為了庶人。幸好,付家的付菱生了場重病,並沒有嫁給寇王的大子元凡,還真是運氣好。
聽說,元亨有了衣冠冢。這是又三個月後的事情。
元亨失蹤了半年多,終於還是“死”了。
是的,什麼都是聽說的。
元亨失蹤了之後,本在宜陽的蕭霄沒再攻打洛陽,而是封鎖了沿江要地,尤其是蕭城,有兵三萬,將小小的城池塞得滿噹噹的。
玉寶音接到元亨失蹤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從北梁到了蕭城渡口,她接二連三地去了無數次,都沒能成功下船,再踏上大周的土地上。
至於原因,說的好聽,是特殊時刻特別對待,如今的大周是只許出不許進,不是大周的人,就是連探親都不許的。
玉寶音不知道自己哪裏特殊了,可能是因着她沒有改姓蕭,亦或是她手中握着重兵卻又不姓蕭。
總之她到不了江的對岸,什麼事情都就只能靠聽說。
就這麼等啊等,不等還能怎麼辦呢!
大周的江邊一共盤橫着十萬人馬,她總不能帶着自己區區的兩三萬人去硬闖吧?
這是情理不通、硬來不行的節奏。
起先,玉寶音一刻都停不下來,一閑下來便總要胡思亂想。
想元亨真的是笨的可以了,明知攻打大齊會有很大的可能是個圈套,不讓他往裏鑽他還不樂意。
又想蕭彌堅真是個有手段的,臨危受命,誰不說他是個好外祖父、好大冢宰、好皇帝呢!
後來,玉寶音便平靜了下來,心想着,既立的不過是個衣冠冢,那就證明元亨有一半的機會死了,也有一半的機會還活着。
元亨說過他要留條命的,他雖是個渾人,倒也說話算話。
玉寶音決定要相信他。
元亨失蹤的八個月後,沿江的守軍終於撤走了大半。
玉寶音再一次乘船到了蕭城渡口,一眼就瞧見了渡口邊立着的蕭爹和她娘,在翹首以盼着。
時隔八個月,她終於又踏在了大周的土地上。
說一點都沒有感觸那是假的,渡船架上了踏板,她是第一個走下來的,就好似生怕渡船上的踏板突然又不見了。畢竟未知和等待,真的是最熬人的。
但也不至於像她娘那樣,眼淚止不住地流。
蕭景勸慰秦愫:“莫哭了,這不是見着了嘛!”
他當然知道秦愫之所以痛哭,並非因着幾個月不見玉寶音,而是因着那個他也不願意提起的人名。只要一想想,他也想哭了。
說到最後,他嘆了口氣。
上下打量着玉寶音,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她心底真實的情緒。
男女之情是最有意思的東西,一個“情”字會讓原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勝似至親。
元亨失蹤了,玉寶音到底是怎麼想的?會不會控制不住自己,跑去拚命?會不會痛不欲生,改變了性情?
玉寶音便朝他笑着道:“無妨,我挺好的。”平和又淡定。
女兒好不好,做娘的心裏知道。
秦愫哽咽道:“從小到大就知道逞強,和我年輕時一樣。想哭就哭,還得是你自己哭,我可不想再替你流眼淚了。”
玉寶音道:“我為什麼要哭呢?你們都以為元亨死定了?我可不這麼想!我此來蕭城,就是為了要去長安一趟。”
“去長安做什麼?”秦愫和蕭景異口同聲地道。
玉寶音被他兩人的緊張逗樂了,道:“我能做什麼呢?就是去瞧瞧,瞧瞧元亨的娘,瞧瞧咱們以前住的地方,然後…借路北上。”
真不是去找蕭彌堅麻煩的。人貴有自知之明,還得清楚當下最重要的是什麼事情。
她不過是不相信元亨死了,她想去他失蹤的地方瞧瞧,然後繼續北上,去到關外,最好能會一會木穆邇,問一問他,他與元亨交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些事情說起來都很輕巧,辦起來卻沒有一樣容易的。
可她不怕,還相信自己終會一樣一樣辦成的。
蕭景沒想到玉寶音是個如此執着的,將她接到了府中,他就鑽進了書房。
他覺得自己沒法面對她。
一天前,他爹讓人送了封信給他,說的是要立蕭般若做太孫了,要追封以前的他,也就是蕭楠為太子,要封現在的他做勤王。
如果元亨不是他的親外甥,他真不會覺得他爹做了皇帝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哪怕是得來的方式有些卑劣,那又怎樣呢?男人在追求權力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下限好講。手段也是本事的一種,誰又能說他爹憑的不算是本事呢!
可那層血緣關係是脫不掉的,外祖父承了外孫的皇位,怎麼想他都覺得無法接受。
那廂,走了蕭景,秦愫關起門來和玉寶音說悄悄話。
她斟酌了又斟酌道:“你和元亨…到底進展到何種地步了?為何你對他如此念念不忘?”
若只是稍有好感,狠心斷掉就是了。
不像她與玉榮乃是真正的夫妻,水|乳|交|融有了共同的女兒,那樣的感情應當是玉寶音和元亨不能比的。
說白了,她不同意玉寶音北上。
八個月過去了,若是元亨真的活着,怎麼可能一點音訊都沒有呢?
她當然是不願意看着玉寶音受傷,“情”字最傷人,若是用情不深,能及時抽|身,那是再好不過的。
玉寶音戳着手指頭道:“也沒到什麼地步……我就是覺得他死不了,我想去找找他。”
然後就再不肯講其他的。
就是母女情深,有些東西也不能分享。譬如,感情。譬如,憂慮。
秦愫知道女兒的倔強,便狠下心道:“你去找吧,找了若是找不到呢?”
“哦,那就一直找。”
“哼,像你這樣不會死心的我可見多了,找來找去無非兩種結果,一種是人死了,另一種就是人在哪個地方,還在哪個女人的懷抱。”
秦愫真的是氣壞了,有多心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玉寶音笑了,“娘,你別嚇唬我,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懂什麼叫做害怕。死了,我就埋了他。要是和旁的女人在一塊兒……我也埋了他。我找他就是自己想去找,跟他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就是找找看唄,反正我閑着也沒什麼事啊!”
秦愫一怔,便再也沒了勸阻的話。
到了晚間,秦愫對蕭景道:“寶音…明日就要去長安了。”
蕭景“哦”了一聲,沒有接話。
兩個人便和衣躺下了。
一直睡到半夜,蕭景就像發夢似的一下子坐了起來,對身旁的秦愫道:“天亮,我同寶音一起去長安……還要一起北上。你收拾一下東西,我讓冒越護着你和南兒去北梁。”
他要做的是他爹不會喜歡的事情,不是說他爹一定就有斬殺親子親孫的狠心,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那麼好、那麼至高無上的權力,總是叫人心不由己。
玉寶音起了個大早,叫梁生套好了馬,就等着和秦愫他們告別了。
對於蕭景的臨時加入,玉寶音只是眨了眨眼睛,道了一句:“蕭爹,說不定要走很久呢!”
蕭景道了句:“沒關係”。
玉寶音瞧了瞧拽着馬尾念念不舍的蕭南,道:“也行”,這說的是,蕭景要送秦愫和蕭南去北梁的事情。
她又道:“商軌也在北梁,自可以教導好南兒的。”
老的安排好了後患,大的也安排好了小的。
就這樣揮揮手告別了,可能是幾月之後再相見,也可能是幾年後!
她爹的記事本上說:只有這裏的距離才能被叫做距離。
她一直不明白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憑着追星的四隻腳,幾乎走遍了南朝,將來也要踏遍了北方。
她不覺得寂寞,也不覺得枯燥,就這樣跑來跑去,是為了心裏頭的希望。
她的十六歲,不在夫家,卻在馬上,也是好一個碧玉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