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於
人面對悲傷時,反應各不一樣。
好比秦愫悲傷到了極點,暈了一場,丟了肚中的孩子,又哭了一場,這才想起玉寶音。
她女兒不是個遇事就哭的性子,也不是個輕易罷休的性子。
一想到此,秦愫便拉着蕭景的手道:“快,快去將寶音找回來。”
“恐怕找不回來呢!”蕭景頗顯為難地道。
蕭般若傳來的消息可是說玉寶音正在造船,這是個秘密,知曉的不過有他和皇帝,就連他爹也暫時不知情。
而玉寶音要造船做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蕭景想了想,寬慰她道:“上一次,寶音攻打秦寒,也不見你如此在意?這一次,想來也沒有多大問題,你無需多慮,還是先養好了身體,寶音那裏我自會叫般若看顧的。”
“上一次她之所以贏,是因為‘勇’,且秦寒並不知她的勇。赫連凈土又不是秦寒,他那個老狐狸蟄伏了這麼些年,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那我讓般若將她…綁…回來?”
以玉小公主的脾氣,若火氣正在頭上,是絕不會聽人勸說的。
秦愫長長地嘆息,而後道:“不,我要親自去一趟北梁。”
蕭景一愣,連忙搖頭道:“不行,你的身體不適宜遠行……”
還想再說點什麼,徹底打消秦愫想去北梁的念頭,就聽外面傳來了蕭福的聲音。
“稟大司馬,皇上差人傳了口諭,讓大司馬進宮。”
蕭景心想,這個時候,元亨添什麼亂啊!
可不去又不行。
他對秦愫道:“你什麼都不要想,要先養好了自己的身體。至於怎麼才能將寶音帶回來,等我回來了再議。”
臨出門之時,還讓人給秦愫熬了碗安神湯,想讓她好好睡一覺。
嗯,其實也是怕她不顧勸說,一個人就往北梁去。
玉小公主叫他一聲蕭爹,他怎能不擔心她的安危!可到底該怎麼辦,他還要想一想才行。
他想到了用兵,隨即便打消了念頭,他是大周的“兵馬大元帥”不錯,可若想動兵馬,還需他爹和元亨同意。
蕭景急匆匆地趕到了定鼎宮,不是怕元亨等的着急,而是放不下家中的事情。
他是不知道,元亨也很着急,這是着急想知道北梁那廂的具體情形。
蕭般若傳來的只有隻言片語,不聽還好,越聽越心急。
這是兩個急切的男人撞到了一起,一句廢話也沒有。
蕭景問的直白:“皇上召臣進宮,究竟有什麼事情?”
元亨也答得乾脆:“朕又想出巡了行不行?”
這個“又”字用的妙極。
蕭景一聽就樂了,元亨又想出巡,沒準兒就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是,出巡有多燒銀子,還有這出巡的頻繁頻率,也不知他爹會不會同意。
蕭景隨即表示:“臣願為皇上鞍前馬後,只是大冢宰那裏……”我也去,前提條件是你得先說服了我爹。
元亨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阿舅,朕要是去不了,高遠公主會不會……”我一個人若是能夠搞定大冢宰,還找你來幹什麼!
兩個急切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元亨先道:“一起?”
蕭景低沉着聲音:“就這麼說定。”他不知道的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爹正在殿外候着呢。
大喜過望的元亨立時宣了蕭彌堅進殿,還朝蕭景努了努嘴。
蕭景心說了一句“小兔崽子,比他還心急”,然後兩眼巴巴地瞧着他爹,動了動嘴巴,沒出聲音。
那嘴型是“爹,我女兒……”
蕭彌堅忽略了蕭景的眼神,心想:兒子是個不靠譜的!
再一看元亨,又心想:外孫也是呢!
可這人吧,不靠譜有不靠譜的好處,若沒有元亨的不靠譜,恐怕蕭家也不會有如今的威望。
這就叫做對比的效應。
心如明鏡的蕭彌堅當然知道他二人將將談論了什麼,也知道他們想跟他說什麼,他思前想後了許久,忽略了元亨的任性,只考慮此事是否有利。
這期間,殿中一直是安靜的。
蕭景和元亨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按耐住了急切的心情。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蕭景已經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他爹,想個事情,怎麼跟女人生孩子似的費勁。
那廂的蕭彌堅終於開口了,“可將大軍開到蕭城,還要去宜陽的附近走一遭。只是這一次,皇上無論如何也不能渡江”。
蕭景聽后,只想對他爹豎豎拇指。
高手就是高手,將大軍開到蕭城,這是要施壓南朝,去宜陽的附近走一遭,還可以惹得大齊心慌,也算是沒白出去一趟。
高座上的元亨聽后卻是直接道:“大冢宰所說的大軍,究竟是幾萬大軍?”
蕭彌堅悶哼了一聲道:“皇上想要幾萬大軍呢?”
一旁的蕭景插言道:“天子出巡,儀仗自然是越磅礴越好。”
這會兒若不是在定鼎宮,蕭彌堅會脫了鞋直接給蕭景一下。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個是衝殺在行、“管家”不行的大司馬,大周的底子有多厚,也能被他倆糟蹋光。
蕭彌堅又悶哼了一聲:“三萬,可以調動的人馬只有三萬。”多一個人都不行!
別說三萬了,如今就是只能調動一萬人馬,元亨也不會介意的。
一個是人馬在精不在多,一個是不管有多少人馬他都會去。
啊,世界那麼大,他想去看看,也順便給丫頭撐個腰,告訴那些人“惹了玉寶音,就是得罪了大周的皇帝”。
“三萬就三萬,三日之後可能出發?”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也就是說,三日內,他要調齊三萬人馬的口糧,至少是一月的。
蕭彌堅扶了扶額道:“五日,臣可保證五日之後大軍順利開拔。”
“一言為定。”元亨終於有了點笑意,又道:“母后那裏…還需大冢宰出力說服才行。”
蕭彌堅一想起蕭太后,便覺元亨的笑容充滿了惡意。
*
蕭景一回了高遠公主府,迫不及待地想告訴秦愫這個好消息。
一進廂房就傻了眼睛,只見屋子裏堆滿了箱子,榻上擺滿了衣物,什麼都是亂七八糟的。
而本該卧床休息的秦愫,正和丫頭們一起收拾東西。
蕭景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收拾些衣物好去北梁。”忙碌着的秦愫頭也不回地道。
蕭景很生氣:“不是說了,不讓你操心。就算是去北梁,也是我去。”
秦愫放下了手上的東西,面對着他道:“寶音是個不聽你話的,你又是個不了解赫連凈土的,想來想去,我必須要去。”
蕭景知道勸不住她,便說了三萬大軍開赴蕭城的事情。
秦愫聽后,問:“皇上也去?”
“是。”
秦愫不知想起了什麼,半天沒有言語。
蕭景便趁機問:“如此,你可還去?”
“自然還要去。”秦愫說的斬釘截鐵。
“你一走我也走,南兒要怎麼辦?”
“那就一同去。”
蕭景搬出了幼子,也沒能說服秦愫,心塞地道:“一同去哪兒?”總不能一道帶到北梁去。
“蕭城,放到般若那裏。我從蕭城渡江去北梁,你若是不能同去,便帶着南兒和般若一起護衛皇上,在蕭城等我。”
元亨若是聽見了此話,一定會道“開什麼玩笑,朕可是要渡江的。”
別說什麼大冢宰千叮萬囑不許他渡江,在長安,自然是大冢宰怎麼說就怎麼好,可一旦遠行,大冢宰又不會跟着去。
這是一出了長安,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的節奏!
***
五月十五,大軍順利開拔。
五月十七,大軍順利到達蕭城。
五月十八的早上,元亨踏上了渡船,隨行的是蕭般若和五千人馬。另外,還有高遠公主秦愫。
至於蕭景,還要留下來帶帶兒子,做做樣子。告訴盯着他們的無數眼睛,“皇上”還在蕭城驛館裏。
他的心塞,不能言語。
蕭南表示:我也很心塞好不好。
秦愫臨上船的時候,他還在底下嚎了一句:“娘,你為何不帶上我?我這一輩子都還沒有做過船呢!”
區區四歲的熊孩子,就敢說“我這一輩子”。
原本很莊嚴的氣氛,徹底被他打破了,到處都是悶笑的動靜。
已經上了船的秦愫,實在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好,一狠心,轉到了船頭,再不瞧岸上的任何人。
船離開了渡口,耳邊也沒了蕭南的哭聲,只有江水的聲音。
自打到了長安,她便再也沒有聽過這嘩啦啦的江水聲音。
秦愫一直立在船頭,就好像多年以前從建康到長安那時一樣,默默無語地瞧着江面上的水浪。
一晃九年過去,哪裏能想到她渡過江水的時機會是這樣的。
此次從北向南,竟比從南向北,更加的心疼。
秦愫下意識捂住了心口,這時一陣江風吹來,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便聽身後響起了元亨的聲音。
“高遠公主小心。”
秦愫轉身向他行禮,“多謝皇上掛心。”
元亨向她點了點頭,也立在了船頭,遙望南方。
秦愫見他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立了一會兒,道:“皇上今年多大?”
“朕今年……二十有五。”元亨微眯着眼睛,沒叫她瞧出異樣。
秦愫又道:“哦,正好比寶音大了十歲呢!”
這和元亨想的完全一樣,他就知道高遠公主會這麼說的。
他也“哦”了一聲,便沒再說其他。
“旁的不說,寶音的性情,皇上應該很清楚。”做娘的都很偏心,哪怕立在她面前的是皇帝,那又怎樣呢!還是覺得配不上她女兒。
元亨還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就好似完全不懂她的話語。
“皇上和蕭家……其實皇上年少時藏拙藏的很妙,如今倒是看着正常了,卻又總不辦正經事情。”
大周的事情他不愛管,卻總喜歡帶着士卒來管南朝的事情,這總不會算是正經事情。
秦愫的話說的不清不楚,可她知道元亨一定懂得她省去的話語究竟是什麼。
元亨心頭一跳,移目去瞧她,半晌才道:“高遠公主的話也是極妙。”
秦愫微微一笑:“我不過是一介婦人,又從建康去到長安,那些個爭鬥…我真的是厭煩極了。皇上還請放心,就是看在皇上對寶音的恩義,我也不會同其他人亂講一句。”
元亨沒再言語,只是轉過了身,向船艙走去。
秦愫在後頭道:“我知皇上是真的對寶音好……”
“高遠公主……也請放心,朕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元亨打斷了她的話,拋下了這麼一句,就進了艙房。
他之所以出去,是因着暈船,想要透一透氣。
哪知外頭的空氣,竟比艙房內還要悶,還要讓人心情浮動呢。
***
玉寶音在江邊設有一隊守軍,元亨的渡船才將靠岸,便被她的守軍圍困。
蕭般若道明了身份,便有人快馬加鞭向玉寶音報信。
玉寶音只當是蕭般若親自押運木料而來,又騎了快馬前去接應。
一瞧見她娘,嚇傻了。
一瞧見元亨,樂壞了。
秦愫氣的擰了她一把,拉了她,壓低着聲音問:“我且問你,是見着我高興,還是見着皇上高興?”
玉寶音信誓旦旦地道:“自然是見着娘高興。”
“說實話。”
實話可能會惹人生氣。
玉寶音知道瞞不過她娘,便道:“娘你何苦辛勞這一趟!累且不說,北梁雖說是女兒的,可如今南朝這樣,也見得十分安全。”
說來說去,說的挺多,中心思想還不是……
“那就是見着他更高興。”秦愫的語氣充滿了嫉妒恨。
玉寶音老老實實地道:“他來了,一定會帶着兵。”
好吧,她女兒的現實她又不是第一次知曉。
秦愫瞧着面前的玉寶音,九年前不過才齊腰的女兒,如今已經比她還要高挑了。
秦愫攬了她的手臂,忍不住淚眼婆裟,“我不來怎知你究竟要做甚,憑你怎麼能斗的過赫連凈土那個老狐狸。”
秦愫真是覺得自己的年紀越大,眼淚就越多了。
她女兒倒像年輕時的她,是個眼皮子極硬的。
只見她女兒紅了眼睛,淚卻是沒有落下一滴,只恨恨地道:“我總不能讓我舅舅白死,也總不能不管秦冠的死活。”
“是啊,你舅舅已死,總不能讓我秦家斷了香火。”所以,她才來了。
她雖然沒有武力,也不懂戰場上的事情,對那赫連凈土卻是頗有了解。
說的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事實上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秦愫又問:“你待如何,可曾想好?”
玉寶音神秘兮兮:“娘可知誰在北梁?”
“別賣關子。”
“赫連上就在我營中呢!”
玉寶音便和秦愫講了赫連上是何時來的北梁,又將定下的謀略說給了她聽,最後總結道:“我與他聯盟對付赫連凈土,娘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直接講明,那就是以赫連上的個性和他在建康多年的經營,他就算離開了建康,一定還留有可以重擊赫連凈土的法子,或許成敗就在那一舉。
母女兩個就立在江水邊的高處上說話,元亨就是想|插都|插|不進去。
好歹也是個皇帝,就這麼被忽視了真的好!
元亨的心裏正憤憤不平,就見立在高處的玉寶音背着高遠公主沖他搖了搖手。
他不自主便浮起了笑意,又想,母女兩人長時不見,有許多悄悄話要講才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