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更新新新新新新新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什麼人,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唯一記得的就是有人讓她回來找尋什麼,看清什麼。
可那到底是什麼呢?
——她一點都想不起來,只覺得腦袋空蕩蕩的,心也空蕩蕩的。
長發女人笑着叫她阿喜,那或許就是她的名字。她還叫她一起回家,那或許也是她的家。但她仍心存猶疑,可偏偏面前的笑容那麼好看,是會讓人從心底升出暖意的類型,讓人毫無招架之力,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早就默默跟着那人一起走了。
一路上長發女人都很安靜,她也乖乖地跟在後面,彼此間沒有太多的談話,她雖然滿是疑問,卻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問起,又或者說該不該問出口。
直到遠遠的可以看到村落,她才停下了步子,隔着些距離看着眼前的長發女人。
她也感覺到了身後人的駐足,回頭說道:“再不快些,阿媽又要罵人了。”
她沉默幾秒,還是開口問了:“你是誰?”
沒有任何修飾或者遮掩,只是單純問出了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長發女人微愣,很快又露出些許苦惱的表情:“阿喜總是不好好記住的我的名字呢。”
“總是?”
“下棲。”長發女人說著忽然彎下了腰,笑吟吟的臉湊到她面前放大數倍,“我的名字,這次要好好記住了。”
“下棲。”她默默念着她的名字,就好像曾經很多次做過同樣的事情,不覺又多念了一遍,“……下棲。”
“嗯嗯。”下棲滿意地點了點頭,向她伸出手,“快點回家吧。”
她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知道該不該回應,但抬頭看着她溫柔的笑臉還是把自己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而後便被緊緊牽住。
下棲的手跟笑容,都很溫暖。
下棲的家並不是非常遠,從小林子沿河邊走差不多要二十分鐘的時間,等路寬敞了她們也就到了。那是處看似普通的村莊,多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能瞧見的幾戶人家都升起了炊煙,在田地里還有好些個勞作在田邊休息的人,只是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同下棲一樣的粗布麻衣,就算沒有記憶,她也能下意識地感覺到這一切似乎都離她記憶中的時代特別遙遠。
心中升起的異樣感讓她駐足,那是一種不知家在何方、無處可歸的寂寥。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下棲轉過頭來看着她,有些不安地問道:“阿喜,你今天怎麼一直怪怪的?”
她看着下棲好一會兒,卻只能搖了搖頭表示沒事,然後跟着她走進了村子。
“回來了啊,下棲。”
“今天稍微有點晚了啊,回家可又要被你媽念叨了。”
“對了下棲,我們家的雞今天多下了些蛋,等下給你家送去。”
那是路上遇到的村民,他們看到下棲都會停下手上的事跟她笑着打招呼,下棲也會笑着回應,本就是不大的村子,村民間彼此相識,守望相助,和樂融融。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下棲身後,看到那麼多陌生人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想着如果他們跟她打招呼,她又該怎麼回應,跟下棲不一樣,自己似乎不擅長笑容。
只是很快,她發現自己多慮了,沒有人跟她打招呼,甚至連眼神的交匯都沒有,如果只是幾個人的話她也不會想太多,但一路上的人待她都是這樣,她忽然明白了,並不是他們不相識或是不禮貌,他們只是單純地看不到她。
她明白了,原來自己只是個死靈,而唯一能看到她的僅有下棲,也是下棲把迷失於天地間的她撿了回去。
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太讓自己驚訝的事,在這一認識得到證實后,她呆愣了幾秒,也僅是點點頭說一聲“哦”的程度,就像這是理所應當的一樣。
下棲的家不大,比較靠村子後面,一進門迎面而來的就是下棲母親的責備,無非是責怪她這麼晚才回家,而下棲的父親就在邊上老好人樣地打着圓場。而這責備到了最後也就這麼變成一聲無奈地嘆息,下棲母親看着父女倆只好轉身去繼續張羅晚飯。
同村民一樣,下棲的父母看不到她,她在邊上安靜地看着一家人的對話,雖然只是個外人,但還是忍不住笑了。
下棲聽到她的笑聲,有些狼狽地轉過身,輕聲說道:“阿媽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下次真的不能再晚回來了。”
她的笑意更盛:“嗯。”
到下棲家的第一個晚上,她被下棲拉着睡進了一個鋪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睡眠,但能有個能看到自己的人睡在身邊,她會覺得特別踏實和安心,所以並沒有拒絕。
但畢竟是第一次,她還是不太習慣,睡下的時候她背着下棲,而下棲的媽媽這會兒也沒有睡下,在下棲邊上一直念着各種瑣事,念的最多的當然是她的婚事,說是今早有戶人家來求親,人不錯,就等下棲點頭。
之前的那些下棲都笑着滿口說是,也不怎麼提出跟母親不同的意見,但只有這個問題上她似乎很堅決,明確說不願意,下棲母親只得繼續念她的年紀不小了,直到下棲父親在房子的另一邊催了她才凍得搓着手離開,嘴上還繼續念下棲不懂事。
燈滅了,月光靜靜淌下。
她知道身邊人睡下了,她說有家人的感覺真的很好,就算是被念也是讓人羨慕的,下棲轉過了身,呼出的熱氣撲到她的脖子上,她快睡著了,但是那句話說得還是那麼清晰,她說——
“笨蛋阿喜,你也是我的家人啊。”
“……謝謝。”
沒有記憶也沒關係,沒有家人也沒關係,就算只是一個死靈,但只要有能看到自己的人存在,有給她溫暖的人存在,她就會覺得特別滿足。
她睡著了,而這一睡便睡得有些久,再醒來天邊都泛起了夕色,下棲不見了,下棲的母親準備着飯食,時不時往外張望,嘴裏念叨着這孩子真是改不了了。
她出了門,她知道下棲會在哪裏。
走着熟悉的路,果不其然,她沿着河邊很快找到了下棲,她還是坐在那塊大石頭上,靜靜地望着林子,像是可以望到盡頭一樣。
聽到了腳步聲,下棲轉過了身,還是跟昨天一樣,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問着阿媽是不是又來催了,只是一瞬間來不及掩飾的失落和悲傷還是被她看到了。
下棲在等着什麼人,但那個人一定不是她。
她知道的,卻沒有多問,她想總有一天下棲會主動告訴自己。
下棲的每一天都過得跟同一天一樣,她總是早早地起來幫父母忙着農活,然後等過了中午,她就會獨自一個人來到村子的入口,坐在那個大石頭上面靜靜地呆上半天,等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會去。
無論颳風還是下雨,下棲都會去,而她也就跟着下棲一起去,久而久之,就連她都開始期待着林子的另一邊兒會出現什麼人。
但那會是什麼人呢?
在那漫長的等待后,她會不會得到答案?
一天、兩天……
一月、兩月……
一年、兩年……
“下棲,你差不多也該聽講我們的話了,來年你都要三十了,你知不知道村裡跟你同歲的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下棲的母親再一次念叨起了下棲的婚事,她所有的話也都只有這件事了。
這並不奇怪,在這個時代,下棲的年齡早就過了該成親的年紀。
但也只有這個問題上,不論過多少年,下棲的態度還是那麼堅決,她總是會說:“等等,再等等。”
“等等等!你到底再等什麼啊?!”
下棲看着有些竭嘶底里的母親,她知道最近村裏有了些不好聽的話,家裏有個遲遲不肯出嫁的女兒總歸是沒好事的,她的眼底第一次有了迷惘,望着窗外喃喃:“是啊……我到底在等什麼……”
於是又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沉默不語,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到了夕陽西下,下棲第一次開口告訴她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阿喜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嗎?”
她一愣,又點了點頭,她當然相信,連她自己都是一個死靈,又怎麼會去否認神明的存在。
“我也相信哦。”下棲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語氣里滿是幸福,“我也相信神明大人一定會回來的,一定一定……一定會回來的。”
“回來?”
“嗯,所以我要再等等……再等等。”
她陪下棲等了足足五年,她卻告訴她自己等的是一個神明,這聽起來荒謬極了,但是下棲那笑得快哭出來的表情看起來偏偏又是那麼真實。
她說沒關係的下棲,不管你在等的是人類還是神明,只要她願意,她就會一直陪她等下去。下棲就又笑了,她說還好阿喜在她身邊,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支持下去。
其實下棲的故事真的很簡單——
好些年前,還是十四歲少女的下棲在河邊救回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神明,在她的悉心照顧下,神明的傷勢得以痊癒,而在這短短几月的相處間,少女愛上了神明,但神明因為不得已的緣故要離開,而在臨別時他許下了一定會回來找她的約定。
而那之後就是十年,下棲一直等在當初分別的地方,等着那位不知道何時才會再回來的神明。
“阿喜,為什麼他不回來?”
“或許……或許是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這樣嗎?”
“……嗯。”
“那就造一個祠吧,那是神明的家,這樣他就一定會找到回來的路了。”
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下棲,她才這麼隨口找了個完全不可信的理由,但下棲真的聽了進去,第二天便找來了好多石頭和木材,如她說的那樣,開始親手做祠。
這個舉動當然驚到了村民,在得知下棲要為一個根本從未聽過的神明做祠時,他們已經斷言不願出嫁的下棲是被惡鬼蠱惑發瘋了,曾經那些相處融洽的過往早就不知去了哪裏,看着她整家人的眼神都帶了鄙夷和恐懼。
但是關於這些難聽的話,下棲都充耳不聞,只是默默地打磨石頭,削斷木頭,似乎世界上已經沒有事比這更重要的了。
下棲……還是她當初認識的那個下棲嗎?
她仍陪在下棲身邊,但看着眼前完全陷入自己世界的女人第一次有了疑問。
穿過林子的風聲變大,就連天色也開始難看。
她抬頭望向天空一角,隱約在雲間看到了一些古怪的生物一閃而過,但真的也只是一閃而過,快得彷彿是自己的幻覺。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過來了。
下棲的祠做得很快,從開始準備到完工只用了七八天的時間,小小的房子立在林子邊上,上面只缺個名字就能大功告成,只可惜這天她沒有準備好筆墨,下棲並沒有選擇回去拿,她早已迫不及待。
下棲用刀割破了手指,用樹枝為筆、鮮血為墨在那上面寫下了那位神明的名字。
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下棲等的他是叫什麼名字,一筆一劃,他的名字很快出現在了祠上——
“夜……斗?”
“不是哦。”下棲搖了搖頭,指着那兩個字糾正道,“是夜卜。”
下棲的話音剛落,一陣風便呼呼吹過,惹得林間樹葉沙沙作響,一隻木屐踩斷了落在地上的樹杈發出一聲輕響,隨後便是少女輕淺歡愉的笑聲——
“這還真是好久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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