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完午飯後,李母便趕緊先去了店裏,張羅着開門。她走時,還面色古怪地帶走了一大堆捲成一團的海報。拎着那一大團的畫紙,李母用詭異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了李雲疏許久,才嘆了聲氣,開門下樓。
而相反,李雲疏卻難得粗心了一回,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李母那“兒砸你怎麼了”的目光。看着李母將那堆花花綠綠、泛着肉色的海報帶出門扔進垃圾桶,他才徹底地鬆了一口氣,感覺一直僵硬緊繃的神經完完全全地放鬆下來。
長安楚家門第森嚴,家訓極苛。自祖上第一任發家的舉人先輩立下祖訓后,後人一向以“博識敦善,慎獨謹言”為八字家訓,若有違反,則以棘笞為家法處刑。
活了整整二十一年,從丫丫幼童到翩翩君子,不用說姑娘家的……清涼裝扮,便是那些市井淫|穢的話本,人李公子那是連封面該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而如今……
“南無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向來吃肉喝酒的李公子紅着耳根念叨了幾句不佛不道的胡話,接着便將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全部拋到腦後,淡定冷靜地開了自己的房門。
老舊泛黃的木門被打開一條細縫,李公子的動作停頓了一瞬,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面無表情地倏地拉開房門。
只見這間亂得一塌糊塗、令人不忍直視的房間光線較暗,厚厚的窗帘被拉上,幾乎將所有透射進來的陽光都遮擋乾淨。李雲疏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拉開這烏黑的窗帘,他熟練地按下電燈開關后,望着一屋子亂扔的衣物默默看了半天,最終還是無聲嘆息。
扔在凳子上的牛仔褲,洗得發白,大腿根部有……一個破洞!
扔掉。
背面看上去樸素的白色t桖,翻開正面一看……兩個血淋淋的紅手印!
扔掉。
還有床頭床尾各一個的鉚釘牛仔板鞋……
扔掉扔掉扔掉!
拎着大大的膠袋將一堆衣物都整理了放進去,李雲疏忙了一個小時多,終於可以抹把額頭上的汗,稍微放鬆一會兒了。他倚着搖搖欲墜的書桌正在休息,不過片刻,便聽到一陣“啪踏啪踏”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李公子轉身一看——
赫然只見幾張“香肩半露、欲語還休”的cd光碟正在燦爛的日光下對着他反射銀光,嗯,這還算是不錯的,再下面幾張更加“真性情”的cd,那是完完全全地在教導李公子:
親,你看,估計話本的封面也就該長這樣了。
“0////a////0!!!!!”
“qaq”
自來到這個世界一直披荊斬棘、無所不能、忽悠霍二少、氣走霍大少的李公子,正面迎擊上新時代終極產物小嗶碟!
李公子……
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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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母回到家的時候,李雲疏已經正兒八經地收拾了一大堆東西,正面無表情地將最後的一個黑色大袋子放在大門的一邊。那袋子剛落地,裏面便噼里啪啦地響着一陣塑料相撞的聲音,聽在李母的耳中,不由疑惑不已。
等吃晚飯的時候,李雲疏有禮斯文地將最後一根青菜放入口中,認真地咀嚼吞咽結束后,才一把將木頭筷子放下,擱置在空蕩蕩的白瓷碗上,然後抬頭看向剛吃了一半的李母。
李母:“?”兒砸?怎麼啦?
李雲疏:嗯,有事。
“媽,我下午把房間裏的東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垃圾已經扔下樓,一些沒有用的東西都放在紫色膠袋裡。可以再改修剪裁的衣服我歸整在一類,用藍色膠袋裝了。還有一些沒太大價值的衣服我就先放在黃色膠袋裡,您看能有什麼作用。”
李母聞言,下意識地轉頭向牆角邊的四五個膠袋看過去。聽了兒子這話,她才明白這幾個神秘的大袋子裏到底放的是些什麼東西。
我家兒砸怎麼開始整理房間了?!
心裏是這麼想,當李母轉過頭瞄了一眼那間自己幾乎從來不敢多看幾眼的房間,這才驚訝地發現——透過客廳白亮亮的日光燈,被照亮一半的卧室里好像被龍捲風掃刮過一般,乾淨得太·過·詭·異!
如果說之前李雲疏的房間是狗窩,那現在大概是乾淨簡陋的……人窩。
房間裏的東西少得可憐,都極其有秩序地放在該放的地方。就彷彿是拿着一些家居雜誌上的房屋樣品擺放過一般,每個東西的位置都極其考究,井然有序,嚴肅得像是在做一場事關重大的終極實驗。
李母吞了口口水,她愣了好半天,才轉過頭繼續看向那一堆膠袋,說道:“沒用的東西今晚媽再看一下,看看怎麼處理。衣服的話,媽也會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回爐。誒對了,小雲啊,旁邊那個黑色的膠袋裡裝的是什麼啊?”
李雲疏:“!”
李母:“?”
李雲疏:“>///<!”
李母“……”
今天晚上李母的日常:
我家兒砸……
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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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在李雲疏的強烈要求下,李淑鳳萬般無奈地同意了兒子在她洗碗收拾的時候,在一旁做一些幫着擦碗、把碗放柜子裏的簡單活。
廚房裏的燈是溫暖的橙黃色,瓦數不大,卻讓整個小空間顯得別樣溫馨。李雲疏身高180,在小小的廚房裏顯得有些高大。但是生命傳承就是這樣神奇,身高不到160的李淑鳳就是生出了這樣一個高瘦俊俏的李雲疏。
李母將一個洗乾淨的瓷盤子遞給一旁的李雲疏,忽然不經意地瞥到青年低頭擦碗的模樣,整個人頓時一愣。
只見相貌精緻的青年正低垂着頭,認真專心地擦拭着手中的瓷盤。微長的燦金色頭髮將他飽滿白皙的額頭遮住,只露出下面一雙姣好清澈的眸子。他的手指很長,皮膚也很白,與白色的瓷盤相互映襯,連李淑鳳都不知道是誰更白一點了。
這孩子,長得比他爸還要標緻。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李淑鳳心裏不由籠上了一層黯淡的陰影。
那個混賬也就臉長的好看一點了,如果不是那副好皮相,當年幼稚無知的她也不會那麼輕易就相信了他吧?也不會有之後那些辱罵毒打了吧?也不會有小雲……
想到這,李母忽然愣住了。
只見一隻削瘦修長的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然後越了過去,將嘩嘩流水的水龍頭關上。李雲疏清秀的眉頭微皺,有些擔憂地問道:“媽,怎麼了?”
那聲音溫和悅耳,如同泉水一般輕輕地拂過李淑鳳的心頭,將那沉積在心底的黯淡全部徹底地清除乾淨。她的鼻子忽然感到一陣酸澀,那些因這個叛逆不懂事的孩子踢打而造成的傷痕淤青,那些被辱罵、指責、嫌棄、侮辱的話語給傷透的回憶,終於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時間的流逝里。
現在的兒子,她很喜歡。
“沒什麼。小雲,你這幾天要好好休息啊。那麼多衣服你都不想穿了,等媽過幾天幫你再買幾件穿穿。”
李雲疏意味深長的目光在李母豁然解脫的神情上停滯了許久,一邊觀察着,他一邊動作流暢地結果洗乾淨的碗,認真地擦拭。聽到李母的話,他思索了一下,說道:“我的身體幾乎沒什麼問題了,明天我和媽一起出門吧。”
李母笑着問道:“買衣服嗎?”
“嗯。”頓了頓,李雲疏點點頭又道:“還有染髮。”
李淑鳳手上的動作頓了一拍,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這樣啊,媽的小店旁邊有一家理髮店,到時候順路去一下就好了。”雖然語氣極其平淡,但是那張有着幾道魚尾紋、卻仍然不減清麗端秀的臉上,那藏都藏不住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李雲疏輕輕頷首,過了片刻,低聲道:“媽,明天我去店裏給你幫忙吧。”
“好啊,沒什麼問題,不是什麼大事……”
“誒?!!!你說幫忙?!”
第二天的b市,難得的有了一個陽光燦爛、涼風習習的好天氣。
當李雲疏頂着一頭簡單樸素的華夏標誌性黑髮離開那家小理髮店的時候,李母還落在後頭,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挺拔俊秀的青年,有點懷疑自己的基因到底能不能生出這麼一個出類拔萃的孩子了。
嗯,智商除外。
光看臉,我兒砸真是世界第一。
……
“誒誒,你看那個人,長得好帥啊……”
“啊真的誒!他是模特嗎,真的好帥啊,好想偷拍幾張照……額。”
見着那幾個小姑娘將剛從包里掏出來的手機又乖乖地放進包包里后,李母這才收回了“雌虎護崽”的眼神,滿意地轉過頭去,樂顛顛地跟上了兒子,笑着說道:“小雲啊,媽覺得你還是再休息一下比較好,你想幫媽的忙什麼時候都可以,要不今天你還是先回家吧。”
“媽,我真的已經很健康了。”李雲疏不由失笑。
李雲疏知道,自己早晚要融入這個社會。如果僅僅從書本和電視上獲取知識,那他永遠不能真正地了解這個世界。更何況,李母每天忙得很晚、一臉疲憊的樣子,他也一直看在心上。
既然有力氣,為什麼還要光吃飯不幹活,為母親分擔一些重擔?
聽著兒子的話,李淑鳳是又感到舒心,又覺得心疼,舒心的是兒子真的懂事了,心疼的是會不會累著兒子的身體。
想到這,她剛張了嘴打算再說些什麼,便聽見身後又有兩道洪亮清脆的女聲響起——
“剛才那個帥哥好像是從這家理髮店裏出來的誒,看樣子這家理髮店的手藝不錯啊,要不我們也進去試試?”
“啊?這家店看上去蠻小的,也不是很乾凈……”
“喂喂,人不可貌相啊,咱們進去看看吧。”
“……好吧。”
李母:“……”
當天,原本生意蕭條得離關門大吉只剩下一步之遙的“老王理髮”莫名其妙地迎接了一大波興緻昂揚的顧客,發了一筆橫財。
先是幾個女性顧客提着小挎包、毫不吝嗇地直接點了最貴的染燙一體套餐。
然後是不少男性顧客看着店裏有幾位窈窕高挑的淑女在座,也忍不住進了小店隨便地來個洗剪吹。
最後又有不少路過的客人看着這家其貌不揚的小店裏居然擠滿了人,不由腦洞大開地認為這絕對是一家祖傳手藝的老店!
當排隊的人越來越多,當人山人海的隊伍排得都出了店門,那最早進來的幾位女士不由詫異地提着小皮包出了店門,聽着排在隊伍後頭的幾個人閑聊着:
“喂喂我可聽說了,這原來是一家祖傳百年的剪頭老店!”
“什麼百年,我都聽說了,是千年!”
……
千年前,身體髮膚授之父母。
同志們,你們真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