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麝月左右看了一眼，嘆道：“晌午出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這會子怎麼就吵了起來？”說著將銅盆放下，走到寶玉身邊，道：“剛剛嚷嚷着熱了，我燒了水來，巴巴的給二爺送來，這會子怎麼就不動彈了呢。”
寶玉愣愣的看了麝月一眼，又看向晴雯道：“妹妹別生氣，這是我新得的手串兒送給你。”
碧痕一聽這話，嗆聲道：“也是晴雯姐姐有本事，被二爺放在心尖上了。”
晴雯大臊躲了躲腳，恨恨的說道：“誰稀罕你那手串，只管去送你林妹妹去，何苦拿我出來做筏子！”說完直接扭頭跑了出去，面上顯然有些怒氣，卻不得排解，被正碰上來的小丫頭撞了個正着，狠狠的發作了一番才作罷。
“林妹妹……”寶玉看着晴雯跑遠的身影，下意識的跟了幾步，手指微微伸着，直到晴雯瞧不見人影，他才愣愣的放下手臂，坐在椅子上一言不語，視線微微下垂，顯得有些獃滯。
襲人連忙走了過去，摸了摸寶玉的臉頰，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慌忙喊道：“作死的賤蹄子，偏生提起那位祖宗，這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若寶玉真出了事兒，瞧你們如何給老太太，太太交代！”說著招呼碧痕將寶玉帶到床上躺着，且拿話呼喊寶玉，可寶玉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意識里一般，只喊着林妹妹，並不做聲。
麝月眼中亦是流露出慌亂，拉了拉襲人，道：“怕是瞞不住了，得快些稟告老太太，太太知道，否則我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襲人滿臉焦急，眼中都有些淚意，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是了，就說寶玉犯癔症了，還需請了太醫來。”
麝月點了點頭，就朝榮禧堂跑去。
襲人咬着唇想了片刻，一跺□□代道：“你們看着寶玉，我去稟了太太去。”說著不等人說話，就慌忙跑了出去。
因着襲人的關係，金釧兒等人俱是熟了的，一聽有關寶玉的事，就直接帶襲人去見了王夫人，襲人滿臉淚，當即就跪了下來磕頭道：“奴婢有負太太囑咐，今兒寶玉去含芳閣同林姑娘玩耍，卻不知因何得罪了菁姑娘，當時就摔了杯子，寶玉從含芳閣回來就不大好了，這會子似是犯了癔症了，奴婢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襲人竹筒倒豆子一般直接將話吐了個徹底。
王夫人大驚失色，連忙站起身來，怒道：“你說寶玉怎麼了？”說著就帶着人朝外走去。
待賈母，王夫人行至寶玉處，只聽見小丫頭哭喊聲，賈母皺眉怒道：“哭喊什麼，好好的人都被你們哭的晦氣。”說話間就走到拔步床前，只見寶玉眼窩深陷，雙眼無神的盯着床罩，傻傻愣愣的。
王夫人大哭，“我可憐的兒啊，你這是要了娘的命啊！”
賈母看着王夫人不管不顧的哭着，難免煩躁，怒道：“你這會子哭什麼，還不快起來讓太醫好好瞧瞧，若是耽擱了我的寶玉，我卻也不饒你！”
王夫人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卻是唯唯諾諾的站起身來，擦了擦眼淚不敢反駁。
見王夫人離開，賈母才走到寶玉身邊，滿臉的擔憂，待喚了幾聲，卻不見寶玉回應，只迷迷瞪瞪的躺着，賈母這才大哭道：“我的心肝兒啊！你這是要了老祖宗的命了啊！”說著看向襲人等人怒道：“說，究竟怎麼回事？早起的時候還去榮禧堂請安，這會子怎地就成了這般模樣？！”
襲人慌忙跪了下來，卻是不動聲色的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心中一跳，只覺得手腳冰涼，臉色發白，只聽襲人磕頭道：“還請老祖宗恕罪。”只是磕頭卻不說其他。
王夫人聽了這話，皺了皺眉，卻是對着老太太哭道：“定是那林丫頭！”她用帕子捂着眼角，未語淚先流，“我可憐的兒，今兒只去了林丫頭處，從那回來就成了這般模樣，除了她還能有誰！”
“你是說林丫頭？”賈母皺了皺眉，疑惑的看向王夫人。
卻在這時，只見寶玉突然坐起身來，道：“林妹妹？林妹妹在哪裏？”
賈母連忙安撫道：“好好，老祖宗這就喚你林妹妹來。”說著就讓人去請黛玉過來。
王夫人仔細的看了兒子一眼，剛剛慌亂的心慢慢的平復下來，試探的問道：“還有菁姑娘……”
“不要！打出去！別過來！”寶玉張牙舞爪的揮舞着胳膊，似是憑空有人在拉扯他一般，半晌后才縮在床上，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
賈母連忙安撫的拍了拍寶玉，“別害怕，老祖宗在這兒！誰也不敢嚇唬寶玉。”看向襲人等人，皺眉道：“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她面色已然發沉，雖然王氏含糊不清，可除了那林菁，還能有誰？兩個玉兒關係自來是好的，就算是吵了嘴了，也不會將寶玉嚇唬成這般模樣。
王夫人卻似是沒有聽出賈母的意思一般，只哭道：“老祖宗，寶玉自小是在您身邊養大的，也是個有大福氣的，可自從那林丫頭來此後，這寶玉就沒斷了這小災小難的。”
“你這是什麼話！”賈母顯得極為生氣，怒道：“林丫頭在府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怎麼現在就衝撞了呢。”
王夫人卻決口不提林菁，還是周瑞家的說的對，何必要同那個災星硬碰硬呢，她收拾不了林菁，還不能拿黛玉做筏子么，畢竟她可是黛玉的親舅母呢。
更何況……
王夫人忍不住勾起一抹奸詐的微笑。
這林菁似是天不怕地不怕，似乎對什麼也不在乎，可卻唯唯對黛玉的事情上心些。
若是拿捏住黛玉，卻也不怕那小娼婦不聽話！
林菁並沒有進門，只是在外頭的時候就被守門的小丫頭攔住了，她只是皺了皺眉，看着黛玉安撫的說道：“沒關係，你進去吧，若是有什麼事情只管喚我就是了，我就在門口獃著。”說著也不看邊上虎視眈眈的小丫頭。
黛玉心中有些愧疚，只覺得若不是她，菁姐姐也不會在此受這些委屈，這些怠慢，心中難免就因着她將寶玉埋怨上了。
屋裏站着幾個丫頭，俱都斂神靜氣，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在此刻得罪了主子，故此，老太太憤怒的聲音以及王氏的哭聲格外的明顯。
黛玉抿了抿唇，這才對着小聲催促她的丫頭略微的頷了頷首，徑直朝內走去。
見到寶玉的時候，黛玉略微有些驚訝，用帕子輕掩口，卻是紅了眼圈，走到老太太身邊，當下就準備行禮，直接被賈母拉起，道：“好孩子，這會子哪裏還顧得上這個。”說著將她拉到寶玉身前，拭淚道：“平日裏你們這小冤家玩的最是要好，如今寶玉病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就是連太醫都是不能近身的。”說著就哭道：“寶玉她就是我的命根子，若是誰傷了我的命根子，我卻是再也不能饒她的！”這話音透露出的惡意讓黛玉心驚。
她不敢多看賈母，只胡亂的點頭道：“老祖宗且放心，寶玉是有大福氣的。”微微攥緊雙手，行至床邊，微聲喚道：“寶玉？寶玉。”
過了片刻，賈寶玉才扭過頭，看向黛玉，臉上露出一個傻笑，“林妹妹？林妹妹你來看我了！”寶玉驚喜的坐起身來，一把拉住黛玉的手，道：“妹妹卻是再也不走了么？”
黛玉面色微紅，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手指，卻被寶玉攥的死緊，分毫不動，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有些尷尬。
王夫人的面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她明知故問，道：“怎麼沒瞧見菁丫頭？”
寶玉面色一白，黛玉趁機縮回手，看到寶玉又是雙眼發直，似是害怕的直打哆嗦的樣子，眼圈微微發紅，這次卻也不是因為擔心，而是被氣的。
姐姐被攔在門外，如今怕也是因着他了。
那般有勁兒，身體怕也沒什麼大礙的。
“你出去！”賈母指着王氏恨恨的罵道：“你何苦要提她，不嚇着寶玉，你卻是不甘心么？！”說著連忙抱着寶玉安慰道：“別聽你娘的，有老祖宗在，有你林妹妹在，沒人敢來！”
黛玉突然站起身來，極力壓制自己的怒氣，賈母看向黛玉的眼中有些不解，亦是有些薄涼與威脅，她拉起黛玉，讓她坐在床頭邊上，雖說瞧着不顯，可卻不容黛玉反抗。
王熙鳳眼睛轉了轉，不想太過於尷尬，笑着走上前，道：“如今有林妹妹在，想來寶玉不日就能恢復了。”說著她走到寶玉身邊，對着乖乖的拉着黛玉的手的寶玉笑道：“寶玉，有你林妹妹陪你，可好？”
寶玉傻笑一聲，卻是連連點頭。
王熙鳳輕笑了一聲，才對着賈母說道：“老太太，快別愣着了，有林妹妹在這兒，快些讓宋太醫給寶玉瞧瞧，可有什麼不得勁的地方。”說著她又看了寶玉一眼，才回過頭來道：“總是身體要緊的。”
自有小丫頭請了太醫來，王熙鳳扶着老太太，微微擰起細長的眉頭，對着平兒使了個眼色兒，這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陪着老太太看顧着寶玉。
她又看了一眼緊拉着黛玉的寶玉，暗嘆了口氣，這算是哪門子事兒呢，寶玉這般的行事，怕是連林妹妹都要惱了的，更遑論那炮仗呢。
那還不得是不點就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