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蓮蕊大驚失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她快走了幾步，連忙對着林菁喊道：“姑娘，您快來看，是王夫人來了。”說著連忙走到林菁身邊，忍不住對着自家姑娘嘀咕道：“這二太太氣勢洶洶的，不會是來問罪的吧。”

林菁翻了個白眼，道：“管她是來作甚，她自己丟了人難不成還怪我？我當初可沒欺騙她什麼。”說話間就迎着王夫人走了過去，她雖然做不到八面玲瓏，可卻也面帶笑容，禮儀規矩不差分毫。

王氏皺着眉頭，待林菁行過禮之後，才質問道：“你是故意的？”

“實在不知二太太所為何事。”她看着王氏憋悶的面孔，才揚眉問道：“二太太詢問鋪子的事兒，我自然不敢隱瞞，如今二太太怎地又怪起我來了呢？”

王氏暗中咬牙，卻也無話可說，只冷聲道：“你得罪於我，對你有何好處？”她看向林菁的目光中有些審視有些輕蔑，她冷聲說道：“你莫要以為趙探花是你表哥，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不將別人放在眼中。”

林菁莞爾，只當沒聽懂她的話。

王氏又道：“不過一個探花郎罷了，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官員了，你如今這般作為，只要我想，你覺得他一個探花郎還能在京中生存下去么？”

林菁看着王氏沉默了半晌，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是好大的口氣呢。”她笑望着王氏，又道：“我知道二太太娘家得勢，可竟是沒想到會是這般得勢呢，朝廷中的官員，說威脅就能威脅的呢，可真是讓人心生畏懼呢。”

王氏對於娘家得力，一向頗為自負，揚眉冷笑道：“不要以為有裕康親王府在，我們王家就不敢動你。”說著她走到林菁身邊，饒有趣味的打量了她一眼，嬌笑道：“丹晴郡主畢竟是女人，而你卻是探花郎的青梅竹馬的表妹，這表哥表妹的，難免讓有心人多想，若是丹晴郡主聽到一二句閑話，她還能不惱怒？”

林菁眼眸一閃，她如今住在榮國府就是為了能安丹晴郡主的心，如今被王氏點出來，她輕笑了一聲，道：“你想要如何？”她倒是有些好奇王氏此次來尋她究竟想要作甚了。

王氏見她不知道，以為她害怕了，笑道：“你畢竟是林丫頭的本家，就算是看在林丫頭的面兒上，我卻也不會難為你，只要你莫要尋不自在，一切都好說。”說著她看向林菁的目光中有些貪婪，道：“你們姊妹倆吃住都在府上，可憐見的，也沒個人替你們操持着，這眼瞅着年紀漸長，也到了該說親事的時候了。”

林菁回過神來，就看到王氏似是感嘆的說道，一副為她操碎了心的模樣，這讓變臉的速度簡直讓林菁嘆為觀止，只說著要她拿出銀子來，幫着她採買嫁妝，否則一個姑娘家，沒個嫁妝傍身，日後成了親到了婆家也讓人小瞧了去。

“嫁妝之事不勞二太太憂心了。”林菁也知道她的意思，頓時就不耐煩同她多說話，皺了皺眉直接讓蓮蕊關了門。

王氏在林菁跟前兒碰了一釘子，差點沒氣歪了鼻子，坐在院子裏直生悶氣，變着法兒的敲打了幾個丫頭一番，恰巧碰上寶釵尋來，王氏縱使生氣，卻也耐着性子同外甥女說話。

寶釵自是瞧出王氏的氣惱，原也沒打算多管閑事，只是王氏自覺受了委屈，只覺得自己原是好心，卻竟被人曲解成這般，心中頗為不得勁兒，同寶釵抱怨道：“她們姐妹二人在府上住着，原就沒個長輩教養着，菁丫頭眼瞅着就要及笄，可如今卻還沒相看親家，我心中比誰都要着急，這好好的丫頭耽擱成了老姑娘可如何是好？”王氏嘆了口氣，眼中似是有些淚意，道：“我就想着先為她準備些嫁妝，原姑娘家的嫁妝俱都是成出生就要準備的，她這本就是遲了，可誰知，剛提起這話茬，她就惱了。”

寶釵心中思量了片刻，笑道：“怕是菁姑娘不想麻煩姨媽的。”說著她微微側過頭，試探的說道：“姨媽心善，能想着她們已是不易了，就算不給她相看，旁人也說不得什麼。”

“原是這個理兒。”王氏拉着寶釵的手，似是找到了知己一般，道：“可我總想着，我那小姑子就黛玉一個閨女，林姑爺又特意央求老太太幫襯着菁丫頭，心疼她沒娘教養，這到了說親事的時候也沒個人給相看着，每每想到此處都覺得心疼的很，可誰知道竟會被那丫頭誤會我要侵佔她的財產？！”她似乎頗為不可思議的樣子，瞪起眼睛拉着寶釵的手哭訴道：“這可真是讓人心寒，我若是知曉她有這般大的氣性兒，何苦還要同她說這事兒，好事兒沒落著兒，倒是惹得一身的騷氣兒。”

寶釵心中一動，暗自琢磨着，這林菁手中握着的銀錢怕也是不會少的吧，否則姨媽又何必想方設法的從她那兒下手呢。如今哥哥又似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非要她不可，寶釵打眼瞧着，林菁似乎根本就沒有成親的意思，否則她如今這般的年歲兒，又沒長輩的相看，合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兒着急，可她卻從未瞧見過林菁流露出一絲絲恨嫁的模樣。

這思量也只是一瞬，她思慮的片刻，就笑着勸誡道：“這說的可就是混話了。”她拉着王氏的手，叫了聲姨媽又道：“且先不說咱們榮國府不缺這三瓜兩棗的，就單說舅舅王家，如今正的聖人看重，官位一升再升，又哪裏會在乎一個落魄小姐的那丁點兒的財產呢。”她溫聲說道：“菁姑娘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姨媽也莫要同個丫頭計較，沒得失了身份不是？”

王氏拉着寶釵嘆道：“可見是寶丫頭明白我，這可算是說到姨媽的心坎上了。”王氏擦了擦眼淚，哭泣道：“也沒枉費我白疼你一場。”她拍了拍寶釵的手，感慨道：“終究不是自家的人，就算是對她再好，卻也無法交心，讓人心寒。”

寶釵又跟着勸誡了幾句，從王氏那兒離開后，正巧見薛姨媽正在做針線，見到寶釵，笑道：“來，快來瞧瞧，我新給你縫了件衣裳，看看合身不合身。”

寶釵走到薛姨媽跟前，配合著母親換了衣裳，開口說道：“我剛剛去瞧了姨媽，被菁姑娘氣的吃不下飯，寬慰了幾句。”

薛姨媽輕笑了一聲，才道：“也是你想着你姨媽。”她手上的動作沒停，只道：“平日裏她也疼着你，若日後你跟寶玉……”

“媽！”寶釵嗔怪的瞪了母親一眼，抿唇思附了片刻，才道：“媽媽這話日後莫要渾說了，被人聽了不好。”

“有甚不好的？”薛姨媽不甚明了，皺了皺眉，道：“這是你姨媽親口應承下來的，這寶二奶奶只能是我兒。”說著她撫摸着寶釵的臉頰，顯然很是滿意閨女，輕嘆道：“寶玉雖說是個有大造化的，可如今卻還未瞧出什麼，若非她是你姨媽，又有個在宮中做娘娘的嫡姐，卻也是配我兒不上的。”

寶釵雖然穩重圓滑，可終究也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此番說起終身大事，卻也是羞紅了臉，囁嚅了半晌，才低聲說道：“可女兒瞧着，寶玉他……”寶釵抿了抿唇，才皺眉說道：“對林妹妹卻是大不同的。”

薛姨媽微微眯了眯眼睛，輕嘆了口氣，摸着閨女的髮絲，低嘆道：“總是寶玉他心中有林姑娘，那又能如何呢？”薛姨媽揚眉笑道：“我那姐姐自嫁入賈家，就同她那小姑子不對付，更何況如今林姑娘不過是個孤女罷了，吃住都要倚仗賈府，對寶玉不能幫襯分毫，她身子又病病歪歪的，姐姐定然不會願意林姑娘做兒媳婦的。”見寶釵仍未開顏，薛姨媽笑着說道：“我兒倒是參不透了，這婚姻大事，自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得到寶玉他說個不呢。”

寶釵低垂着頭，沉默不語，雖知道母親說的在理，可心中卻有些不得勁兒。

她抿了抿唇，將這種不舒坦壓入心底，才道：“媽媽如今還是莫要太憂心我了，且說哥哥如今該如何是好？”她眼中有些憂慮，“哥哥先前每日裏不着家在外頭吃酒應酬，如今雖說每日裏都在家中，可我瞧着，卻沒什麼精神，得空就想着往園子裏去。”

薛姨媽聞言也是有些憂愁，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那林菁家世終究是薄弱了些。”她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聽你姨媽說，那林菁有個表哥倒是有些能耐的。”

“是有這事兒。”寶釵點頭，給予肯定，道：“聖人親自給指的婚，就是裕康親王府上的丹晴郡主，有裕康親王府，也不怕她那表哥出不了頭兒。”

薛姨媽心中一喜，道：“這樣說來，這親事卻也不是不能結的。”她沉吟了片刻，才道：“那林家表哥只林姑娘一個親人，若是林姑娘同你哥哥成了親，日後少不得要幫襯一二呢。”

寶釵聞言皺了皺眉，道：“媽媽這話可莫要說給哥哥聽。”她沉默了片刻，才又道：“總歸也是要探探菁姐姐的口風兒才好的，若是她不願意，依着她的性情，我們誰也強迫不了的，到時候別親事沒結成，倒成了仇家了。”

薛姨媽頗不以為然，道：“就她那樣的出身，還指望挑剔什麼？”撇了撇嘴，道：“父母俱是沒了的，被講究的人家說句克父克母也不為過，咱們家不在意這個，她還能不願不成么？”

母女倆如何思量，林菁並不清楚，她如今被阿寧帶着去逛了京城，姑蘇雖然繁華，可卻比不得京師重地，皇城腳下，總歸是與旁處不同的。

“想吃什麼？”穆寧看着林菁歡快的模樣，笑着問道：“城東的太白樓，那兒的大廚是宮裏頭出來的，做出來的東西簡直一絕，總是要早幾日才能訂到位置呢。”

林菁雙眼一亮，連連點頭，她總好個口腹之慾，雖說賈府廚上的飯食兒也精細，可那真正花了心思的，哪裏能輪的到她呢，更何況，她頻頻得罪府上掌權人，下人們踩低捧高看人下菜碟兒一向是傳統，也虧得她不在意這些個，若真是那些心思細敏感的人，指不定該怎麼難受呢。

林菁吃飽喝足，趴在窗檯前，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太白樓生意做的好，位置也是上乘，從窗台上望去，隱隱傳來叫賣聲，熙熙攘攘的人群總讓人心情舒爽，林菁打眼瞧着，也沒什麼目的，她在姑蘇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鋪子的窗檯前瞧着來往的人群，轎子上坐着的閨閣小姐兒，綁着頭巾提着攔着在街市上叫賣的農家女，抬泔水的好漢，拿扇高談的書生等等，百態人生，別有一番滋味。

正巧一頂小轎在前頭胭脂鋪前停了下來，想來是哪家小姐來買胭脂，邊上跟着個小丫頭，此刻掀起帘子，扶着自家小姐從轎上走下，當瞧見那小姐的時候，林菁就皺了皺眉，因那小姐低着頭，她瞧不大清楚，等那小姐抬起頭的時候，林菁卻是大驚，當即站起身來，朝外走了兩步。

穆寧驚訝的看着她，詢問道：“怎麼了？”說著亦是朝外瞧去，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吸引目光的存在，問道：“可是看到熟人了？”

林菁抿唇，沉默的點了點頭，半晌后才皺眉說道：“是四姐姐。”

穆寧揚了揚眉，疑惑的問道：“不是說四姑娘被傷了臉兒，有些瘋癲了么？”可順着林菁的目光瞧去，那姑娘並沒有絲毫不同尋常的地方。

林菁亦是解釋不清，搖了搖頭。

“那轎子是鎮國公牛家的。”穆寧看了一眼后，淡淡的開口說道，“瞧着年紀應是牛家大姑娘，先前只聽說牛家大姑娘身子不大爽利，一直不曾出門見人。”他頓了一下，才又開口說道：“明年就是大選，牛家大姑娘也在應選之列。”

這倒是有些意思了，林菁眯了眯眼睛，沉吟的點了點下頜，道：“難不成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么？”她卻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