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庸醫
林孝珏剛清醒,兩個健壯的男人抬着門板從橋上跑過來:“讓開,讓開……人命關天,快讓開……”
二人一邊跑一邊驅着行路的人,他們身後追着一名少婦,少婦手裏還拉着一個七八歲的男童,過了橋,一行人轉向主街方向。
林孝珏想了想跟上去。
小道童愣愣的看着小姐的背影。
圍觀的人提醒她:“喂,你家小姐跟那些人走了。”
“她為什麼要跟那些人走?”
“……”這誰知道?“你還不跟過去看看。”
小道童哎呀一聲,忙跟過去,這時留下的人中突然有人道:“剛才過去的好像是李官人的媳婦,不是李官人出了什麼事吧?”
“是李浩?”
李浩是城南的走商,人群中有幾個人認識。
“是吳娘子,那板子上躺着的就是李官人。”
“李浩怎麼了?”
“走,去看看……”
人群一哄,都追過去。
蘭君垣一個人還留在當地,風少羽騎馬走到蘭君垣身邊:“哥,你救了她家小姐,都沒人理你。”
“無妨,人好了就好。”蘭君垣嘴角一提,望着遠去的人群爾雅淺笑。
“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對了,你說了什麼那女子就好了啊?我看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問今日是哪一年,我告訴她了,這一年一定對她很重要。”
“有多重要?你也是瞎猜的。”風少羽不信,追着蘭君垣的視線蹙着眉。
蘭君垣走向自己的馬,一躍跳上馬背:“少羽,別看了,走吧,你剛才不是還着急嗎?”
風少羽收回目光調轉馬頭:“哥,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突然這麼熱心?還有,那女子到底是有病還是沒病啊。”
“我與她像是見過,但有不知她因何悲傷,應該是心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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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連夜逃回林府,可三老爺並沒有見她,甚至連問她的人都沒有,直接就被麗姨娘關進了柴房,說是她不受管制,欺辱小姐,餓上三天,以儆效尤。
三老爺用完早膳聽心腹小廝將此事報完,然後就沒什麼興趣了。想起另外一件事:“去把那道姑和女子悄悄帶進來,別讓姨娘知道。”
三老爺夫綱不振,又有些貪美色。
小斯心中竊笑三老爺膽小,卻不敢怠慢,很快去了門房。
不多時他就回來了:“老爺,人被趕走了。”
“趕走了?”誰這麼欠,三老爺語帶遺憾
小廝忙勸道:“老爺還是別想了,再讓姨娘知道,而且老爺應該也不認得這樣的人,說不定是找錯了。”
三老爺恨不得將茶杯砸在他頭上,罵道:“我又不是偷腥,怕姨娘做什麼?我只是好奇。”
行,算你好奇,小斯心中一撇,笑着討好:“老爺,你不是說今後有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打出去嗎?人都趕走了,進不來,好奇也沒用。”
三老爺狠狠的瞪他一眼:“就你欠兒。”其實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到底是什麼人呢?
三老爺想着手指咚咚咚敲着桌子,就此走神了。
再說被三老爺拒之門外的林孝玨,跟着受傷的李浩來到少施醫館無錫分館。
少施?她看着匾額腦海中隱隱出現一個女子模樣,少施晚晴。
她想起一個人。
恰此時,突然的哭聲將她喚醒,李浩的妻子吳氏跪在醫館門前:“施大夫,求您救救我相公吧,求您救救他,我給您磕頭了。”哀求連連。
說完光潔的額頭就咚咚咚敲打在沙土鋪平的大路上,三四個回合額頭就紅腫起來,還滲出幾條清晰的血跡。
年紀輕輕就可能守寡,誰攤到這事都得這麼做。
許多圍看的女子都有種感同身受的悲傷,有些扭着頭抹眼淚,不忍再看。
在前面抬板子的大漢急道:“施大夫,我這兄弟還有氣呢,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施大夫?林孝玨冷眼一凝。
一個身着淺灰直裰的中年男子被一群弟子簇擁着,冷聲答道:“我不是見死不救。他傷了臟腑,如今已經是陽亡之證,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們還是抬回去準備後事吧。”
是少施嵐雲,林孝玨腦中一閃,有印象,少施晚晴,絕對是仇人,但是又記不清,自己的死跟少施晚晴有關,他們是一家人。
周圍人還在議論紛紛李浩的遭遇,都說沒救了。
小道童突然湊到林孝玨耳邊:“小姐,還好昨晚咱們沒走山前路。”好似劫後餘生般感慨。
林孝玨卻無心聽她說什麼,泥石流,醫案,重合在一起了。
就是今天,醫案中記載,母親今天會和外祖父出現在這裏,她們會治好這個李浩。
林孝玨心中湧出一絲希冀,還有點點近鄉情更怯的不安,她不住的四下茫顧,就是為了等待心中的人們到來。
李家人的哀求聲還在繼續,少施大夫還是無情拒絕,眼看着李家大漢就要將人抬走。
可母親和外祖父還沒來。
林孝玨急了,在原地轉起圈來。
“小姐,您找什麼呢?”小道童擔憂的拉她的衣角。
林孝玨停下來看着她:“大夫,我在找大夫。”
“那不是大夫嗎?”小道童指向少施嵐雲。林孝玨搖搖頭看向躺在板子上的李浩。病患臉色紙白,手搭在肚子上,吟痛無聲。
大雨沖癱了山上的泥土,將行路的人埋了好幾個,李浩算是幸運的,埋在一顆倒着的樹旁,樹榦擋着,沒被捂死在泥里,可也是不幸的,砸壓了內臟,這樣的急症,少施嵐雲是治不好的。再不救也真的要準備後事了。
小道童顯然不知小姐所想,還在糾結方才的問題:“那老頭不就是大夫?”
林孝玨視線從李浩臉上收回,確定的說道:“他不是。不信,你聽。”
“醫治不死病,你們這人已經活不成了,快抬走,抬走,別死在我們醫館門口,多晦氣。”
李家人不住的哀求,施嵐雲身邊的夥計卻極其不耐煩。
施嵐雲面色嚴肅,連連搖頭,“這人真的無葯可醫,回天乏術了。你們還是回去準備後事吧。”
吳氏頭叩在李浩的手上,嚎啕大哭:“相公啊,都是我對不住你,那麼大的雨我不該讓你冒險去收貨銀。”
李小公子五六歲的樣子,應該是知道父親命不久矣,陪在母親身邊也是哇哇的哭。
“娘,娘,爹……”
“別在這嚎喪,晦氣晦氣,快走你們。”少施醫館的夥計又開始趕人……
林孝玨攤攤手:“你看,不是吧,是讓人,絕望的,庸醫。”
小道童不懂,無辜的看向小姐。
林孝玨倏然一笑:“看我的。”
她說著猝然轉過身,嘴動了,小道童正猜測小姐予以何為,。
下一刻,群眾嘩然。
小道童抬頭一看,原來不知道哪來的一口涎液啪的一下就飛在是嵐雲的眼皮上。
她捂着嘴巴,是小姐吐的。
想到這個,她忙拉着小姐的衣角:“此地不宜久留,要挨揍。”就要跑。
林孝玨巋然不動。
這時醫館的人也反應過來,夥計怒目圓睜掃視着眾人:“誰?誰幹的?誰吐我師父?哪個王八羔子乾的?”最後一句叉着腰,憤怒至極。
無人站出來。
“敢圖不敢承認啊?憑什麼吐我師父?”
“因為他,是庸醫。”林孝玨上前一步。
四周死一樣的寂靜,下一刻:“是她……”
“方才失心瘋的那個小姐……”
街道都開了鍋,人們紛紛給這小姐讓出一塊空地。
少施嵐雲唾沫還掛在眼皮上,陰鷙的打量這個下作的小人兒。
這女子衣着陳舊,形象不修,卻自有一股沉穩之氣,眸光波瀾不驚,不懼不畏,最重要的是那發音,雖然沙啞難聽,卻是京腔。
無錫縣不是名不經傳的小縣,是皇帝的老家,若說有京城人士來往並不稀奇,奇就奇在一個如此落魄的女子竟說的是京話。
施嵐雲心裏提了一口惡氣,夥計看出老爺不高興,忙給老爺擦掉晦物。
施嵐雲就站着讓夥計伺候着,目光卻一動不動的和那女子對視,他到底什麼身份?
夥計離開他的眼皮,他沉着臉問道:“敢問小姐何故侮辱老夫?”沒有發作。
“是啊,小丫頭,你怎麼吐施大夫呢?”人群中有人是從橋那邊跟過來的,認得她,也問道。
林孝玨好似沒聽懂,冷着聲音道:“誰?我吐了,誰?”
還是個結巴。“施大夫啊。”有人聽着彆扭沙啞的發音,又見過她發癔症,以為她是傻子,好心提醒:“他可是咱們無錫縣最德高望重的大夫。”
“大夫?未見。”林孝珏淡淡說道:“只見庸,醫。”
這是挖苦人?少施嵐雲肅然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林孝玨亦面沉如水,伸出一根細指指着李浩道:“他有救,你不能救,是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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