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親生父母
在幾乎所有等待成績的少男少女們都快憋瘋了時,成績終於出了。
羅絲絲的成績比她估的分數少了五分,但達到了第二志願的錄取分數線。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省城師範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羅絲絲的焦灼程度反而有增無減。
萬一省城師範學院沒瞧中自己的檔案怎麼辦?萬一自己的名額被頂了怎麼辦?萬一自己的檔案中途丟了怎麼辦?萬一人家的招生名額已經滿了怎麼辦?
太多不確定,羅絲絲實在沒辦法安靜的等待。
於是羅家的左鄰右舍這段時間特別不太平。連羅家自己人都受不了,羅於平和高雲連聲勸羅絲絲多出門玩去,別在家裏待着。
羅絲絲拉長一張臉去山上舅舅家住了兩天便回家了。沒看到錄取通知書,她實在沒心情玩。
成績出了之後,除了羅絲絲這樣已經確定一半的,還有前途百分之百確定的——落榜的。班裏的同學沒少來找羅絲絲,她倒是知道了不少信息。老同學梁茵茵已經確定落榜了,打算重讀一年再戰高考,高虹和羅絲絲差不多,報的專科,有七八分把握。向雲海聽說他家裏走了關係給他報了體育特長生,高考加了二十分。李嬌也幾乎確定落榜了,父母強烈要求她復讀一年,但她不願意再浪費時間摧殘自己,目前正在跟家裏抗爭。薛陽考上了外省的一家專科學校。程曉華也落榜了,復讀還是參加工作沒聽說。總的來說,落榜的多,上榜的少。
這結果倒是不稀奇。
這年頭,不管本科生專科生,在老百姓心目中都是大學生,都是前途無量的金鳳凰。
比起羅絲絲這樣的鎏金鳳凰,董嘉才是名副其實的真·金鳳凰。他爆了長水中學最大的冷門,考上了位於省城的一類本科大學——潞城大學。前世今生兩輩子,潞城大學都是羅絲絲心目中的高等學府。那是本省最好的大學!
是的,成績出來半個月後,董嘉就收到了潞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董家的交際圈子裏,每個人都知道了,道喜的,求經驗的絡繹不絕,溢美之詞不絕於耳。據不權威消息稱,董嘉的成績雖然不是本屆高考縣裏最高的,但他的學校卻是本屆考生中最好的。
董媽媽紅光滿面,彷彿年輕了十歲。董爸爸走路都帶風,逢問便答:“哪有什麼秘訣,我從小就教他要認真讀書,讀書才有出息……”笑得眼睛縫都快看不見了。
羅絲絲羨慕董嘉羨慕得都快得紅眼病了,十天裏往縣教育局跑了七回。弄得看門的大爺都認識她了,她再去,大爺遠遠的就道:“小姑娘,沒你的信。”
羅絲絲悲痛欲絕,調轉車頭絕塵而去。
就這麼一直到了八月中下旬,羅絲絲都快絕望了,見誰都繃著個臉彷彿別人欠她八百塊沒還似的,突然某天,董嘉受班主任之託來她家通知她去縣教育局拿錄取通知書,羅絲絲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下羅家也成了歡樂的海洋。
雖然只是個專科生,但羅家祖祖輩輩都是大字不識一筐的土老帽。沒想到這輩子不但羅於平羅於貴兩兄弟發達了,羅絲絲還成了大學生!別跟大鼓村的人分辨專科生和本科生有什麼不同,反正他們知道羅絲絲讀三年書出來包分配工作,拿鐵飯碗,而且羅絲絲以後就是城裏人了。
因為此時不像未來人們去哪兒只需要帶上身份證就可以任意居住在祖國天南地北。八十年代的人被戶籍限定得很死。羅絲絲要在省城讀三年書,她就得把戶口從羅家的戶口簿里摳出來,遷到省城學校所在地。一下子從農村戶口變成了城鎮戶口。
手續十分繁瑣,時間又緊,羅於平放下手上的事,帶着羅絲絲從村公社跑到鎮公社、縣公社,蓋各種各樣的章,填各種各樣的表格。
忙忙碌碌到了八月末,離報名截止日期還剩兩天,再耽擱不得,好在該辦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只有分給羅絲絲的全國糧票還沒拿到——不重要,反正羅絲絲不靠糧票過日子。
只不過上大學和上中學不一樣,在縣裏上中學,羅絲絲每周都能回家,上了大學至少得半年才回一次家,而且那裏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閨女被欺負了呢?那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羅絲絲雖然厲害,但村裡能和省城比嗎?高雲和羅於平興奮過了都有些擔憂。
“戶口本和通知書收好千萬別丟了,錢要貼身放,還有別全放在一塊兒,分開放。包要掛在前面……”高雲挨個叮囑,彷彿自己閨女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把羅絲絲當年獨闖省城、攛掇羅於平去南方的壯舉給忘得一乾二淨。
羅絲絲哭笑不得:“媽,我知道啦,明天不是你們和我一塊兒去么,擔心什麼呀。”
“咳……我這不是多囑咐你幾句么……對了,老羅,我還是現在去多蒸幾個包子咱們明天帶上,萬一明天找不着吃飯的地方也不用餓肚子。”
“瞎說什麼呢,省城會找不到吃飯的地兒?”羅於平對老婆的杞人憂天很不以為然。“別瞎擔心了,省城我和你閨女都去過,不會走丟的。”
高雲還沒去過省城呢,心裏緊張得不行。“懶得跟你說,我去洗幾個蘋果,對了,再帶個西瓜咱們明天路上吃——你大舅媽今天早上才捎來的又甜又沙可好吃了……”
高雲出去蒸包子洗蘋果,羅於平搔搔頭皮,叮囑的話都被婆娘說光了他沒甚好說的:“行了,晚上早點睡,小健小康出來了,讓你們姐收拾東西。”把兩個小的一併帶了出去。
衣服、鞋襪、被褥、證件都分門別類收好了。要不是羅於平幫着勸阻,高雲還要給羅絲絲裝上臉盆腳盆牙膏牙刷。羅絲絲現在收拾的,是一些她常用的小東西,比如她常看的幾本書,最喜歡的一條項鏈,專用的喝水的杯子,應付軍訓的花露水……
專門托欣姐從省城帶的兩個拉杆行李箱根本不夠用。
幸好她不用擔心東西帶多了不好拿,明天全家都出動送她,還有樹根哥和舅舅高強,拎行李的勞動力足夠了。
村裡難得出個去省城讀書的大學生,不管樹根哥還是高強舅舅都很樂意去,有羅家包車費和吃住,就當去省城長見識,多劃算啊。
東西收拾玩了,羅絲絲換了睡衣出門打水洗臉,聽見有人敲門。
高雲也聽見了,從廚房探出頭道:“羅文健去開門,我手上都是麵粉。”
羅文健正在院子裏和羅文康打鬧,聞言應一聲跑去開門。“你們找我爸的?”
“誰呀?”高雲一邊在圍裙上擦拭濕漉漉的雙手一邊問。
“不認識的。”羅文健還沒答應,跟着哥哥屁股後面的羅文康大聲喊道。
高雲走過來拍了他腦袋一下:“沒禮貌,怎麼說話呢!不好意思啊大哥大姐……你們是找我家男人吧?”
站在羅家兩扇大鐵門前的三個人,一男一女瞧着像夫妻,約莫三十多歲,另一個男的,看着和羅絲絲差不多大。的確是沒見過的。
高雲沒多想,偶爾也有陌生商販找到羅家批菜,雖然這三人看着不像。“先進來再說吧——老羅——來客人了——”
“來啰——”羅於平扯着嗓子應道。
“不是,我們不是……”女的連忙擺手,臉色困窘。“我們……”她結結巴巴的,聲音很低,高雲沒聽清楚。
羅絲絲從廚房裏端着洗臉盆經過,女人脫口而出:“絲絲——”
羅絲絲聽見自己名字,瞅過來,接着大門前的燈光看見是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和高雲想到一塊兒去了,禮貌的喊人:“叔叔阿姨晚上好。”
她倒不奇怪別人知道自己名字,十里八鄉好些遠房親戚認識她她不認識別人。
女人的眼眶卻一下子紅了,捂着臉嗚嗚嗚的哭泣。
這下子誰都看出不對來了。
大約是她男人的拍着她的肩膀:“你幹嘛呢幹嘛呢,出門前不是說好了嘛……”
跟在兩人後面的少年尷尬的朝他們笑。
高雲心裏咯噔一下——這少年長着一張圓臉,眉心一粒小黑痣,咋一看,和羅絲絲有七八分像!
“我們不是來搶孩子的……我們沒那個臉,就是聽說絲絲有出息了,馬上要去省城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所以想看看……這麼許多年,我們也後悔啊,可是……家裏實在艱難……謝謝你們把絲絲教育得這麼好……嗚嗚嗚……”女人——可能是羅絲絲得親生母親,語無倫次的說了幾句,又開始嗚嗚的哭。
羅文康不是很懂女人的話,悄悄兒的問哥哥:“哥,她說的話什麼意思啊?”
羅文健不耐煩:“不懂就別插話。”他比羅文康大幾歲,知道羅絲絲其實不是親姐姐。而且不是前幾年,還要更早,有一回爸媽吵架,姥姥來勸,他聽見姥姥私底下對爸爸說要告訴爸爸他騙媽媽養了個野種。
那時候他還小,不懂什麼叫野種,問爸爸,被揍了一頓,勒令不準在任何人面前提。長大一點,心裏就有了懷疑。
高雲心煩意亂:“小健,帶你弟弟出去玩,待會兒再回來。”
羅文健點頭,眼珠子在羅絲絲身上溜了一圈,乖乖的把羅文康拖出客廳。
高雲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羅絲絲,煩躁幾乎要撲面而出。想把羅絲絲一塊兒支出去,但羅絲絲是知道自己身世的,而且她也是大人了,又向來有主意,高雲早就做不了她的主了。
“你也甭謝,我自己的閨女用不着別人謝,說吧,今天來到底有什麼目的!”高雲的聲音硬邦邦的。女人哭聲更大,可高雲一點軟和的跡象都沒有。這在高雲身上可十分罕見。
那男的搓着手,咳了好幾聲,慢慢說:“我知道我們來得突然,怎麼說也該先和你們家打個招呼再來,但……咳咳,我叫洪友民,這是我愛人李桂芬和我兒子洪學斌,我們家住在白魚鎮土崗村八隊……”
高雲抄着手,羅於平一圈一圈的裹他的葉子煙,羅絲絲垂着頭看不清表情,除了洪友民的說話聲,屋子裏只剩下李桂芬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