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重生
羅絲絲有意識時的第一感覺是腦袋又脹又痛,接着她聽見透過薄薄牆壁傳來的說話聲,頓時忘記了身體的難受,立馬從床上蹦下來,光着腳衝進堂屋:“不行!不行!不行!我堅決反對!”
羅絲絲和平常遣詞用句截然不同的話讓他爸羅於平愣了一下,隨後虎着臉:“大人說話,小孩子差什麼嘴!”
羅絲絲一蹦三尺高:“爸你要是把房子讓出去我就離家出走……不,我就去跳河!”
羅於平在村支書異樣的眼光中抄起牆角的笤帚就沖羅絲絲身上抽:“丫頭片子,丁點大就敢胡說!去跳啊!去跳!我就當沒生過你個死丫頭!學校里學的東西都吞到狗肚子了,竟然這麼跟我說話,有臉沒有……”
羅絲絲一邊躲一邊嚎啕大哭,哭聲直衝雲霄,引來了正在做飯的羅媽媽高雲。
“怎麼了怎麼了?”高雲兩隻手濕漉漉的,隨便在衣服上揩兩下,慌慌張張的圍着兩父女轉。“他爸,別把女打壞了!”
村支書也站起來高聲勸道:“算了,老羅……”
羅絲絲心裏呸了一聲:誰稀罕你勸!
“爸,你除非打死我,不然我堅決反對,我才不要搬到鄉嘎嘎里,那邊連路都沒有,上學起碼要多走半個鐘頭。”羅絲絲勉強列舉理由。
她自認自己已經十分明理了,可是被十一歲大女挑釁了權威的羅於平眼裏,她的理由都是狗屁!
笤帚揮舞,一陣雞飛狗跳。
村支書看着實在是清凈不了,大聲說:“老羅,我明天再來咱們再細說哈,我先走了!”不等羅於平回答就走了。
討厭的人雖然走了,但是羅於平的氣一點兒也沒消下去,反而因為丟了人更高漲。“死丫頭,你給我過來,大人打還敢跑,你給我過來!”
羅絲絲又不是真正的十一歲的毛丫頭,被這話一嚇就乖乖的站着挨打。在高雲“大女你聽話,別起你爸”的勸說聲中撒丫子跑出了大門。
儘管父女倆的聲音肯定被四鄰聽見了,但是羅於平還沒打算追出去表演給大家看現場版的“訓女記”,只好氣呼呼的扔下笤帚,對高雲吩咐:“死女回來不準給她吃飯。”
羅絲絲一路跑出大院。
所謂“大院”是一種約定成俗的稱呼,大約七八戶人家牆挨牆的聚居在一塊兒地方,這塊兒地方就會被叫做大院,比如徐家院子、比如方家院子。那都是同姓人住一塊兒的。
羅家住的這一塊兒叫河邊院子。
因為大傢伙的房子都瀕臨長水縣最寬的一條河“長水”。同樣的,在長水上下游,同樣叫河邊院子的也不少。
四五點鐘正是家家準備做晚飯的光景,外面的人除了放學回來的學生娃很少有大人。羅絲絲見羅於平沒追出來,放慢了腳步,沿着長水喘着氣慢慢走。
“洋魚絲,你今天逃學了!”迎面一個瘦猴指着羅絲絲大叫。
羅絲絲生平最討厭這個綽號。她們這裏,土豆就叫洋魚,洋魚絲自然就是指土豆絲了。其實羅絲絲身材不胖不瘦,只不過因為名字裏有“絲絲”兩個字,所以得了這麼個外號。
她回憶了好一會兒,也沒從模糊的記憶中翻出面前小孩兒的資料,索性不想了:“竹竿,關你屁事!”
“竹竿”怒道:“我不叫竹竿。”
“竹竿,有屁快放。”羅絲絲一點兒都對不住她的名字,張口屁閉口屁的。這一點也是她結婚後被江林長期數落的缺點之一。哪怕就算重生一次她也不打算改。
“我不叫竹竿,我叫薛陽!”竹竿聲音提高八度。
好吧,羅絲絲知道竹竿的名字了。
不過——
“竹竿!”
薛陽攥緊拳頭哇啊啊的大叫:“臭洋魚絲,爛洋魚絲,老師教我跟你說請家長!”快速的說完,薛陽蹬蹬蹬地像紅眼的耕牛一樣跑了。
切~還以為要打一架呢!
羅絲絲撇撇嘴,繼續走。
長水的右岸是一排排青磚小瓦房,小瓦房後面是土牆泥房,再後面是一片片農田。長水的左岸則全是農田。大理石雕的欄杆和彩燈、綠柳全不見蹤影。沒有扶風的弱柳,但兩岸田間民居雜錯佇立着樹株,綠葉婆娑,樹榦挺拔,碩大的傘蓋下撐出偏偏陰涼。
偶爾從房子裏出來淘米洗菜的婦女看見羅絲絲便笑着打招呼,間隔着二十來年的光陰,羅絲絲實在沒辦法把這些面孔和記憶中對上號,含含糊糊的應答着。
這條後來命名長水街的河岸路,現在只不過是一條能容拖拉機通過的土路,遇到大雨便泥濘不堪,雜草從中的垃圾引得蒼蠅蚊蟲盤旋不去。大約在一年後,河邊院子沿長水往下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會修建一個簡陋的客車停靠站,再過半年,河邊院子所在的地方將修成大鼓村衛生站隨着時間流逝演變成園裏鎮衛生站再變成長水縣人民醫院,再過一年,這條土路會變成寬三米的柏油馬路,再過十幾年,柏油馬路變成了水泥公路,長水上游的土壩變成了長水生活廣場……地價一年年的漲,農田變成了高樓,租金貴死人,就是和羅家沒什麼關係。
羅絲絲初初醒來聽見村支書和羅於平商量的事正式勸羅於平發揮幹部榜樣作用,帶頭將自家屋子遷往下游,讓出修建人民醫院的底盤。
如果沒有羅絲絲那頓鬧的話,按照原來的軌跡,今天下午這件事就應該敲定,明天村上幹部們就會挨家挨戶宣佈這件事,過不了多久,羅家就會按人頭領上兩千塊的補助搬到下游。那裏有羅家的田,將在田邊修建羅家的新房子。
七八十年代的兩千塊是一筆大數目,羅家修新房子,地方、木頭都現有,其餘磚瓦人工是大頭、然後歸置家具有舊的,就算新添也花不了多少,能餘下一半的現錢,而且能把舊房子換成新房子。上輩子,羅家全家人都沒反對,歡歡喜喜的答應了。
羅絲絲恨恨的想,這輩子可休想。她知道按現在的情況來說羅家算不上吃虧,誰能料得到後來的發展呢?誰知道羅於平發揚風格慣了,會弄到羅家後來那種狀況呢?不過,羅絲絲彪悍了一輩子,她可不管什麼對錯什麼公平合理,她只知道當年讓房子那事成了她一輩子的執念,不管這是一場夢還是別的什麼,她都做不到任這一切發生。
在外面晃蕩了不知道多久,夏季白天長,日頭還掛在西天,沒有手錶什麼的,羅絲絲也不知道時間。不過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聞着空氣中若隱若現的香味,羅絲絲按着肚子,拖着兩條腿往回走。
離大門口還有幾步遠,就聽見門內傳來的歡聲笑語。
“爸我聽劉叔叔說能賠咱家兩千塊?”
“小孩兒管那麼多,吃飯!”
“哥,兩千是多少啊?”
“兩千咱全家能吃一輩子。嗯……全買白糖糕的話能把十個你十輩子都吃不完!買魚兒糖能吃兩輩子。”
“哇……那我可不可以不上學了,反正一輩子的白糖糕都有了?”羅文康滿臉憧憬。
羅絲絲怒上心頭,砰的推開門,大聲叫道:“做你老娘的白日夢!”
坐在院子裏的四個人全轉頭看向氣沖沖的羅絲絲:“敢不去上學打斷你的腿!”羅絲絲沖小弟羅文康吼。
六歲的羅文康反應不過來,端着飯碗傻乎乎的看着自己姐。
八歲的羅文健扯了個鬼臉剛要說什麼,羅於平啪的把筷子按在桌板上,暴怒道:“死丫頭片子嘴裏說什麼呢?誰是老娘?哪個嘴裏長瘡的教你的!”猛的站起來左看右看,走到牆角揀出扁擔朝羅絲絲走來:“你要打斷誰的腿?嗯?老子先打斷你的腿!!!”
行動快于思考的羅絲絲見勢不妙,在羅於平撿扁擔的時候就衝到桌子邊端起高雲的碗筷子也來不及拿接着衝進自己的房間。把碗往立櫃一擱,插上門栓,又覺不穩當,使出吃奶的力氣把立櫃退出來抵着門。
見羅絲絲跑了,羅於平已經從暴怒升級到暴怒4.0版本了,推不開門,暴怒新版又打了個補丁。
扁擔砸得門噼里啪啦的響。
高雲怯懦的勸誡小聲得聽不清楚,羅文健和羅文康乖乖的坐在板凳上,不吭聲以免引火燒身,不過倆兄弟都暗自佩服大姐——羅爸打她居然敢跑!!真是太太太太……厲害了!
羅絲絲的房間其實是雜物房,西面牆堆着裝滿穀子的麻袋,佔了大半個房間。東面牆是門和兩個一米多高的立櫃,房間正中搭了一張床,床頭靠着北牆。南面牆隔開了房間和豬圈。整個房間沒有窗戶,悶得慌。
白米飯很難得,但是從上輩子重生回來的羅絲絲吃過比白米飯好吃不知道多少倍的美食,自然不覺得稀奇。
羅絲絲盤着腿坐在床上慢吞吞的“喝飯”。
說是床,其實就是一張鋪着棉絮的木板,板子四角墊着磚頭。夏天的被褥有股怪味兒,羅絲絲盡量忽略,來不及抓筷子,“喝”了一會兒飯實在費勁。安慰自己就當印度人的手抓飯了,終於克服心理障礙用爪子充當餐具了。
羅於平的臭罵和隔壁豬圈的豬哼哼都不適合下飯,再加上夏天悶熱的天氣,羅絲絲的心情不比門外氣急敗壞的羅於平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