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建州
魏悅拖着疲憊的身子站立在建州城外的時候,只想着一句話,那人沒有誑她。往北這十里路幾乎要了魏悅半條命,她生怕自己走錯了方向,此番倒是真的來了建州城。
高大威嚴的城門往來穿梭的兵丁絡繹不絕,大晉朝近幾年戰亂頻發,可見一斑。門口巡城的兵丁讓魏悅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的黥字,自己若是給人發現了,保不準便是一場大禍臨頭。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個人的話,若不想被人發現,少不得要將自己臉上的黥字去掉。即便是不去掉能混進建州城,怕是容家的那道門檻兒不太好進。
想到此處魏悅看着天色向晚,眼見着城門便要關了,不得不咬着牙轉身在野外尋了一處山坳躲了起來。
所幸最近建州城的容家秦家瞪世家大族大開粥棚,城郊附近的荒野中到處是前來討活命的饑民,山坳中也不知道是誰留下一個還未完全熄滅的火堆。
魏悅抱膝靠着火堆打算小憩一會兒,實在是太累了。十幾里路雖然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一路奔逃的魏悅實在是筋疲力盡。
她向火堆里加了一些乾枯的樹枝進去,勉強能驅趕一些夜色降臨后的寒冷。看着漸漸熄滅的火堆,猛然間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去掉臉上的黥字。可是這法子……她的手不禁抖了起來。為了妹妹也只能如此了,若是不除去臉上的黥字,待罪之身怎麼可能進了容家那樣的宅子。
她黑漆漆的眸子裏閃爍着一點兒光芒,是一種殘忍的冷。魏悅咬着唇,將一枝幹枯的樹枝緩緩伸到火堆中點燃。
魏悅顫抖着將點燃的樹枝移到自己的臉頰邊。金紅色火焰跳躍着,她微微閉上了眼睛,事已至此,她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了。卻不能失去妹妹雪兒這唯一的一點光。
“嗯……”魏悅的唇角咬出血來,將那股鑽心的痛忍了下來。臉上黥字的地方散出一股子皮肉焦灼的惡臭味道,在夜色中久久飄散。
清晨的建州城是熱鬧的,行人熙來攘往,信步而行與城外的那片饑寒交迫儼然天上地下。
東苑的城隍廟地界兒分外的熱鬧,捐香火錢祈福的,到觀音庵求子的,各種五顏六色的攤子招搖着。人群摩肩接踵,擠擠挨挨,沿街的叫賣聲也是抑揚頓挫起來。
順着城隍廟牆根邊兒上卻是蹲着一排面黃肌瘦的小孩子,大多數是總角年齡,更小的直接被爺娘裝進了筐子裏等待大戶人家的管家婆子來買了去。家裏能少一張嘴,還能多幾吊錢養家餬口。
魏悅用衣衫上扯下來的粗布裹着臉,蹲在這群小孩子們中間,期盼着那個屬於她的奇迹能夠出現。
她已經在這裏等了三天之久了,只盼着能看到容家人來這光顧。魏家也曾經在城隍廟這邊買過人,都會拿着手中的對牌兒,告訴對方自己是誰家的掌家婆子。談好了價錢后,便將那孩子同爹娘領進宅裏頭,一手交人,一手交銀子。從此以後那孩子便是魏家的家生子兒奴才,與爹娘再無關係。
魏悅只是擔心,容家那樣的大家族是不屑於在這樣的市井之間買丫頭,往往都是牙婆子轉手。可是自己實在不敢再出什麼差錯,牙婆子那裏決計是不敢去自尋死路的。若是被關起來買到別處去那便如何是好?只得徑直來到這裏只求能穩妥的進入容家,見到妹妹便好。
魏悅正自心急如焚之間卻看到不遠處兩個三十多歲,身穿翠綠色褙子的中年女子漸漸走了過來,那形容打扮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婆子。行走神態之間處處透着一抹不容於尋常人家的嚴整做派,令人看了生畏。
兩人都梳着圓髻,別著純銀簪子,用帕子捂着唇朝着牆根兒邊的那些面黃肌瘦的小孩子一個個看了過來。
“趙媽媽,這些孩子可是太小了一些,實在是沒法子領去見三爺啊!”
“三爺也真是個長情的,本來就是半道上撿回來的一個小丫頭,卻喜歡的像得了個寶貝似的。竟然還要再買一個小丫頭回去同那個雪兒丫頭做伴兒,呵呵……姨奶奶也不管管。”
“怎麼管?三爺向來是個喜歡玩兒的,況且那個叫雪兒的小丫頭倒還真是個美人坯子,你瞧見那形容舉止沒有?真真兒是個討人喜歡的,倒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呢。不光是三爺,連姜姨娘都是喜歡得很。”
魏悅只覺得渾身的血液涌了上來,心臟都快要跳出了腔子來。雪兒?莫非他們說的可是雪兒?
只見那兩個婆子在一個剛剛總角還算眉目清秀的小丫頭身邊站定,端詳了一陣兒。
“就這個吧!那雪兒哭了一宿,三爺該是煩了!”
“算了算了,就這個吧,本來就等不到牙婆送人進府里來,咱們才捉急到這兒來尋一尋。將就着買一個回去,也算交了差事。”
兩人同那女孩子的爹談好了價錢,將容家的對牌摸出來給那孩子的爹看了看。剛要領着離開卻不想被魏悅擋在了面前,不禁嚇了一跳。
“二位好心人,”魏悅拽着那個容長臉兒,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婆子跪了下來,“求求二位好心人將奴也買了去吧!”
“你這是做什麼?”有着一張容長臉兒的正是容府里的管事婆子趙媽媽,身邊跟着的是芸大嫂子,都是容府的家生子兒奴才。卻仗着男人在府裏頭當差當得好深得侯爺信任,兩個人的媳婦子也便管了事兒。
也該着今天運氣好,趙媽媽可是府裏頭出了名的心慈之人,但凡是府裏面的小丫頭們辦砸了事兒,惹惱了主子。大多時候便求到了趙媽媽這邊,幫忙在主子跟前說說話。
趙媽媽看着魏悅瘦弱的身子,蓬頭垢面,衣衫破爛。但是聽那聲音卻是脆生生的帶着幾分嬌怯煞是好聽,沒曾想竟然是個女孩子。
“你起來!哪裏人氏?”
魏悅忙道:“奴,家住商州,爹爹開了一家酒坊。不想遇上這旱災流年,家鄉遭了響馬侵擾,酒坊被燒了,爹爹和娘親兄長也……”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魏家一門被抄斬,心痛難當,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這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趙媽媽早已經聲音柔軟,抬手將魏悅遮擋在額前的發輕輕掠起,卻露出了已經發膿的燙傷。
“奴家酒坊被歹人一把火點着燒了,奴正好在裏面雖然跑了出來苟且偷生,卻也破了相。求求你們把奴帶回去吧!不要賣身的銀子,只要給口飯吃便好。”
“這丫頭真是可惜了的,”一邊的芸大嫂子也是眼眶微紅,“若不是破了相,卻是個極其清秀漂亮的姑娘。你似乎讀過書?”
魏悅忙應道:“爹爹之前開酒坊也能積攢些銀子,曾經雇了一位先生給家裏的孩子們授業。奴勉強認識幾個字,偶爾幫爹爹整理整理賬冊。”
趙媽媽緩緩點了點頭:“罷了!本來呢!你這樣破了相的丫頭容府決計是不要的,但是看着你還聰明伶俐些,這便隨我們走吧!哎!也真是個可憐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