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還很能幹
於路啟動電動車,悄沒聲息地就滑出去了。那個男人抱着於冰坐在於路旁邊,這三輪車前座雖然不窄,但是對兩個大男人來說還是有點窄了。於路將三輪車開得飛快,聞着對方身上的汗餿味,不由得扭曲着身體,盡量和對方保持着距離,於冰則興奮地用嘴巴給三輪車擬聲:“嗚——嗚——”。要是人人都能跟孩子一樣快樂無憂就好了。
於路沒有直接回去,先跑了一趟菜市場,買了必須要的菜,又去賣水產的老黃那兒取前一天預定的生蚝。老黃說:“今天有你要的珠蚝,我說阿路,珠蚝個頭小,價格又貴,你不是自己吃,買來做生意的,幹嘛非要挑珠蚝?現在人都愛吃大個的蚝仔。”珠蚝是生蚝中種不算大的品種,肉質鮮美,但是生長期長,在追究經濟效益的今天,養珠蚝的人越來越少,價格自然也就貴。
於路提着一大兜子生蚝,湊近嗅了嗅,老黃作勢拍了他一下:“從我這裏拿貨,什麼時候給你不新鮮的了?”
於路笑嘻嘻的,也不多說,過稱給錢,對老黃說:“明天要還有,還給我準備珠蚝。”珠蚝雖然個頭小了點,但卻是做蚝烙最合適的原料,因為蚝太大了,同樣的火候就會有點生,吃起來有點子腥氣,本地人有不少愛那腥氣,覺得鮮,但是外面來的遊客並不都能接受。於路做久了生意,知道現在人嘴都叼着呢,一點點差別都吃得出來,食材的好壞直接影響生意的好壞,他的攤子生意一直還不錯,尤其吸引外來遊客,還有不少回頭客,就是得益於他在這些細節上的用心。
他將生蚝放進車斗里,於冰又嚷嚷起來:“阿伯,我要吃蚝仔!”於路沒搭理他,開着車回家去了。
回到家,車上的東西也沒怎麼卸下,只提了生蚝下來,他還要趕在十一點之前把蚝肉都取出來,這樣才能趕得及擺攤子。
那個男人下了車,打量了一下於路的家,這是一所四間屋的磚頭平房,外牆被海風和海水的潮氣侵蝕得發黑,紅漆木門也剝落得難辨顏色了,房子很有些年頭了。家裏除了他們三個,好像就沒有別人了。
於路將水倒進盆里,看着站在院子裏的男人:“你隨便坐吧。我還有事要忙,下午才能陪你去派出所。”
說完就去清洗生蚝,拿上開蚝的工具,開始忙活起來。男人看了一圈,然後走到於路身邊,看他嫻熟無比地撬開生蚝的殼,將白嫩肥腴的蚝肉撥到一個盆里,連蚝里的湯汁也完全不浪費。市場上有現成的蚝肉賣,於路不買蚝肉,一個是因為那包含了人工費,貴,其次是怕不夠新鮮。
男人看了一會兒,說:“還有刀嗎?”
於路本來全神貫注地做着手上的事,乍一聽見這話,刀子都偏了一下,沒插中地方,他停下來,抬頭看着他:“你會開蚝仔?”
“試試。”男人朝他伸出手。
於路將手裏的刀給他,然後又給了他一隻手套,那人左手套上手套,按着生蚝,右手將開蚝刀準確無誤地□□蚝殼之間的縫隙中,刀子靈活地轉了一個圈,將蚝殼就揭下來了,露出一個完美無瑕的蚝肉。這一氣呵成的動作,一看就知道是個熟手。
於路點了一下頭:“不錯,你幫我吧,我另外找把刀來。”
於冰從屋裏跑出來,湊到於路身邊:“阿伯,我要吃蚝仔!”
於路瞪他:“你那天偷吃生蚝仔吃得拉肚子,花了我那麼多錢,你忘了?”
“我今天不拉肚子了,就吃一個,好不好嘛?阿伯,求你了,讓我吃一個吧。”
於路板著臉,不搭理他。於冰繼續扭股兒糖般在於路身上撒嬌:“阿伯,就一個,只一個。”
於路被纏得不行,瞪圓了眼睛瞪他:“不聽話就給我滾蛋,再鬧就送你到你爸那兒去。”
於冰果然安靜了,不再鬧騰:“那我要吃蚝烙。”
“乖,中午給你吃蚝烙,不能吃生的。一邊玩去,別來搗蛋。”
於冰踢踢踏踏着走了,於路又在後邊囑咐:“不要去水邊。”於冰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於路低着頭繼續開蚝取肉,對面那個男人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毫不滯澀,速度不比經常做慣這事的於路慢。於路便暗暗有點跟對方較上勁了,你一個我一個,比着取蚝肉。
不知不覺就開了一半有多,於路趕緊停了下來:“行了,不用開了,夠了。”這東西要新鮮才好,晚上要用的下午再開,平時他一個人做,時間自然要得久,今天兩個人做,時間節約了一半還有多。於路看一下,剛剛十點,時間相當充裕,還可以在家做飯吃。
男人停了下來,將東西放下,手套摘下來。於路說:“謝謝啊,沒想到你也會做這個。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男人皺起眉頭,半天吐出兩個字:“忘了。”
得,於路徹底死心了,真是除了吃飯,別的都忘了。“我去做飯,要下午忙完了才能送你去派出所。”說完就朝廚房走去,又想起什麼來,站住了,“兄弟,你要洗個澡不?我給你找兩件換洗衣裳。”
對方愣了一下,點了下頭:“謝謝。”
於路是做餐飲的,雖然是個小販,但也還是很注重衛生的,這是餐飲業的基本。他想着中午去賣蚝烙的話,這人肯定也是要跟着自己一起過去的,總不能把個陌生人放自己家裏頭。這要過去了,他一身髒兮兮的,在自己攤子邊轉悠,讓他的客人看了多倒胃口。
那男人比於路能高一點,估摸着1米8左右,跟小弟於南的身高接近,只是要壯一點,於路便給對方拿了一套於南的舊衣服:“澡堂子在那兒,太陽能的熱水器,放開就有熱水。”
對方接過他的衣服:“謝謝。”
於路去做飯了,平時他一個人取蚝肉,要忙到快十一點才能完,然後得馬上就收拾東西出攤去了,午飯都是一邊做生意一邊抽空做的,餓了就吃點蚝烙先頂會兒,通常要到下午一兩點才能吃得上午飯,於冰這孩子也跟着他養成了那個點吃午飯的習慣。
於路打開冰箱,將蚝肉放進去保鮮,雖然已經是十一月份了,但是南邊還跟夏天一樣,氣溫太高了,稍不注意,東西就放壞掉了。
於路將冰箱裏凍得跟棍子似的秋刀魚拿出來處理,準備做一道干煎秋刀魚。秋刀魚稀爛便宜,三四塊錢一斤,味道微苦,肉比較粗,不過處理好了依舊很好吃。於冰就喜歡他做的干煎秋刀魚,有秋刀魚的時候,小傢伙吃飯從不拖拖拉拉,總是將飯吃得乾乾淨淨的。
雖然他們住在海邊,海產品極其豐富,價格也便宜,當然只是相對的,他們只吃得起一些便宜的魚蝦,因為於路太窮了,還背負着一大筆債務。
正忙着,有人在外邊拖着長音喊:“於老闆——於老闆——”嗓門又粗又沙啞,就跟用磨砂紙磨出來的一樣,極具有辨識性。
那聲音無異於炸雷,使得於路的心猛地一跳,正在划魚肚的刀子蹭到了手指頭上,頓時鮮血直流,於路趕緊將手放在水龍頭下沖洗,過了好一陣子,才慢吞吞地從廚房裏出來。他看着門外那三個面色不善的男人,努力堆上笑容:“黃哥,你親自過來了啊,我這幾天有事忙,打算過兩天就給你送過去的。”
姓黃的傢伙就是剛才的大嗓門,年紀差不多三四十歲,此人咬着一根煙,呲着黑黃的牙齒:“於老闆,你這就不地道了,前兩天就到期了,你還要過兩天才來,都照你這樣,我們還要不要吃飯?錢都準備好了吧?”
於路趕緊掏了煙過來敬煙,又賠笑臉:“又讓黃哥親自跑來要賬,實在太辛苦你了。是這樣的,黃哥,錢我本來已經準備好了,正要給你送去,結果前兩天我侄兒得了腸胃炎,花了好幾百塊,又耽誤了點生意,所以這不湊巧,錢又短了點,我也就不好意思去找你,想等過兩天錢夠了,再給你送去。”
姓黃的眼睛一鼓,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了:“姓於的,你什麼意思,沒錢還是吧?”
於路垂着頭深吸了口氣,繼續裝孫子:“當然要還,只是這個月沒法按照預定的數目給,下個月給補上行不行?我知道黃哥是個好人,一定能通融的。”
姓黃的比於路個子矮,但是卻喜歡用鼻孔眼瞅他,此刻仰着腦袋說:“差多少?”
於路小心翼翼地說:“也沒多少,一千。”
姓黃的一巴掌拍在於路腦袋上:“你他媽少了一千塊,你也敢說沒多少,你一個月要還我們多少錢?”
於路咬緊牙關,垂着眼帘:“三千。”
姓黃的啐了一口濃痰:“你他媽還知道是三千啊?我們老闆借十萬給你弟,還是給的他最低的利息,每天就收些雞毛蒜皮的利息,連本金都收不回來,沒有錢還,就去賣腎!”
於路很想甩他一句:□□媽的三分的月息還是最低的利息!誰借的錢讓誰去還!
但是他不敢。借錢是他大弟於林,那個混賬東西背着自己借了高利貸去搞傳銷,虧得一塌糊塗,病急亂投醫,又跑去制毒,現在進了號子,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出來,惹的一堆麻煩全都攤到了他這個大哥身上,他不僅要幫他還債,還要幫他養孩子。於路覺得,他上輩子肯定殺了於林全家,這輩子才要替他做牛做馬。
這姓黃的也是個幫人跑腿的馬仔,卻是個兇殘無比的傢伙,他曾經抓到過於冰,說父債子償,如果他不願意還錢,就用於冰的兩隻手來還,砍下他的手掌,這賬就算了了。於路知道這些傢伙說得出做得到,他曾親眼看見村裏的賭鬼王貴利因為欠了一萬塊錢的高利貸沒及時還上,被砍了一個手指頭,就算這樣,王貴利還是把本金給還上了,手指頭只是利息而已。
這就是群黑社會,而且還沒有人能動得了他們,但凡能放得起高利貸的人,誰沒有點權錢關係,根本不是於路這等螻蟻能夠撼動得了的,所以只能生生地背下這筆債,每個月都在為這幫蝗蟲們打拚。
於路看着姓黃的那噁心人的嘴臉,確實很想揍他,他繼續面上強做鎮定地笑着說:“黃哥,那一千塊錢,你也算利息好了,下月我一定還給你。”
姓黃的呸一下將嘴裏的煙給吐掉了:“□□媽逼,三分的息,你他媽一千塊錢能有多少利息?沒有錢,想辦法去弄!今天拿不到錢,我就把你侄兒帶去抵押幾天。”
於路臉色頓時有點難看:“黃哥,你別開玩笑,我又不是不還你錢,這誰都有個難處,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
姓黃的冷哼道:“你說你有幾次按時來還過錢,哪次不要拖上幾天,你他媽就是欠教訓!老子也是幫人打工,人人都像你這樣,我們還要不要吃飯?”
於路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黃哥也有黃哥的難處,你再寬限幾天成么?三天後,我一定把那一千塊錢還上。”
姓黃的說:“不行,就今天,今天不給錢,我就帶你侄兒走。”
這時於冰正好蹦蹦跳跳着從外面回來了,嘴裏還哼着歌兒。姓黃的眼裏閃爍起笑意,於路趕緊想過去把於冰護住,結果被姓黃的和一個同夥拉住了,於路急得大聲說:“阿冰,走,快走!不要回來。”緊接着他被姓黃的一拳搗在了肚子上,於路痛得腰都直不起來。
姓黃的另一個同夥趕緊跑上去抓於冰,於冰看着自己阿伯被人打了,不僅不跑,反而跑過來幫忙,一邊跑一邊罵:“壞蛋,不準打我阿伯!”眼看他就要被人抓住了,於冰前面卻多了個人。於路撿回來的那個男人從澡堂里出來了,正好攔在於冰面前,將他抱了起來。於路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去抓於冰的傢伙看見那個男人,愣了一下:“你是什麼人?把孩子給我。”說罷就要去奪孩子,卻被那人抬起一腳就踹翻在地,動作乾脆利落。
幾個人都愣住了,於路更是詫異異常,這人居然是個打架高手,他到底是什麼人。男人抱着於冰,也不看地上躺着的傢伙,走向於路,看着他說:“他們幹什麼的?”
姓黃的看見於路有人幫忙,這人比他們誰都高大,又一臉傷,看起來就不是善茬,而且還很能打,頓時有點氣急,結巴着說:“你、你不要過來,過來我就饒不了他。”
於路怕事情鬧大,萬一打傷了人還要賠醫藥費,便趁機說:“黃哥,你是來討債的,又不是來尋仇的,何必這樣,和氣生財,你放開我,剩下的錢三天之後一定還給你。”
姓黃的猛然反應過來,可不是這樣,便放開於路:“行,你三天之內必須給我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