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天下(五)
禮親王世子此舉,除了因為他如今是宗正令,不得不率先出這個頭以外,再就是存了試宇文承川一試,想看看新皇上底線,以後也好據此奏對辦事的意思。
若新皇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不拘這些小節,輕易就退讓了,當然就最好了,以後他和大傢伙兒的日子都會好過許多,可如今看來,新皇擺明了寸步不讓,自己認定了的事便會強硬到底,不論大小,那他們以後御前奏對待人處世時,又得奉行另一套標準了。
想想也是,新皇打從做太子起,尤其是這幾年奉旨監國以來,能文能武,治得了國打得了仗,還頂住來自方方面面的巨大壓力,強硬的着手整頓吏治,怎麼看將來都會是個手腕高桿,耳聰目明的皇上。
這樣一個強勢的君王,當臣下的自然該避其鋒芒,恪守本分,時刻都該有個為人臣的樣子!
當下禮親王世子與旁邊的臣工們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裏都有了數。
宇文承川居高臨下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則是微微翹起了唇角。
這些小節他完全可以不計較,再不然也完全可以將態度放和緩一些,與臣工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能達到目的,他如今畢竟是皇上了,誰敢真駁他的面子?
可他不想這麼做,他和蘊蘊之後要做的所謂‘不合規矩,有違祖制’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讓蘊蘊住到坤寧宮只是第一步,若他一開始就退讓了,後面的事情都別想再做成了,反之,若他一開始便態度強硬,毫不退讓,後面那些事情不說易如反掌,至少辦成的幾率也會大上許多。
如此顧蘊母子終得以順利的住進了坤寧宮,至於念哥兒通哥兒兩個,因如今年紀還小,隨母親居住也是正理,倒是無人置噱。
至此一切也終於萬事俱備。
永豐四十五年七月己亥,上即位於乾清宮正殿,以次年為昭明元年。
——《鄴史稿成宗本紀》
百官正式陛見過新皇,山呼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后,便是大赦天下,大封內外,以太子妃顧氏以皇后,已故新皇生母慎貴嬪為孝賢皇太后,至於其他後宮諸人,原沒資格由聖旨冊封,何況宇文承川後宮還空虛無人,更不足為言。
再就是念哥兒,雖是嫡長子,也因年紀還小,暫未冊立太子,只仍與通哥兒一道序齒,稱‘大皇子’、‘二皇子’即可。至如先帝后妃並子女等人,自也各有封賞,不外封親王的封親王,封長公主的封長公主,封太妃太嬪的亦如是,不足細表。
因先帝駕崩還不足百日,縱是如此大典,宮裏也是一切從簡,於外且不說,於內倒是省了顧蘊好多事兒,何況如今後宮人口簡單,不過三五日功夫,也就將後宮一應事物全權接掌了過來,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間。
遂在這日宇文承川回來后,一邊服侍他更衣,一邊與他商量:“我打算就這幾日便安排胡氏徐氏兩個出宮,馬氏幾個也是一樣,亦連先帝後宮從未受過召幸的年輕妃嬪們,也想一併放出去,整好借皇上大赦天下,放三千掖庭宮女出宮的東風,皇上意下如何?”
宇文承川想也不想便道:“你如今是六宮之主了,這些事情你做主即可。”
顧蘊笑道:“皇上發了話,我就放心了,諒也不敢再有人往我面前說什麼‘不合禮體’‘不合祖制’的話了。”至於‘善妒’之類的話,如今有守孝擋在頭裏,至少這兩年多時間裏,應當不敢有誰公然的說她,只要不是公然的說她,那她就直接當不知道了。
宇文承川颳了刮她的鼻子:“你不必給我戴高帽子,不就是要我替你衝鋒陷陣,事事擋在頭裏么?直說便是,我難道還敢說‘不’?”
“這不是想着你如今是皇上了,今非昔比,我不敢再輕易造次么?”顧蘊笑嗔道。
話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撇嘴嘀咕道:“你也知道你以往時常都在造次?將來朕名垂青史,一定不是因為朕為國為民做了多少建樹,而是因為古往今來,似朕這般懼內沒地位的皇帝,就只朕一人……”
說得顧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挑眉道:“皇上說什麼,臣妾沒聽清,要不皇上再說一遍?”便要去擰宇文承川的耳朵。
念哥兒由奶娘牽着走在前面,通哥兒由奶娘抱着走在後面,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瞧得顧蘊正擰宇文承川的耳朵,立時掙脫奶娘的手,拍手笑了起來:“我也要擰爹爹的耳朵,我也要擰,爹爹抱我,抱我……”
急得奶娘忙要去將他拉回來,一面壓低聲音又急又快的道:“大殿下,您不能再似以往那樣與皇上胡鬧了,您該先給皇上和皇後娘娘行過禮,再斯斯文文的與皇上和娘娘說話兒才是。”
本來大殿下身體便不若二殿下健壯了,不趁如今二殿下還小,不會說話討皇上和娘娘的歡心之前,讓皇上娘娘越發疼愛看重他,假以時日待二殿下長成了,以後會如何,可就誰也說不清了,天家可與尋常人家遠不相同。
至於通哥兒的奶娘,則已抱着通哥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二殿下見過父皇,見過母后,父皇母后萬福金安。”
兩廂里一對比,高下立現,通哥兒奶娘的眼裏便飛快的閃過了一抹得色,心裏的想法與念哥兒奶娘的差不多,天家可與尋常人家大不相同,並不是佔了嫡長的位份,就一定能笑到最後的,等她家
能笑到最後的,等她家殿下將來出息了,她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宇文承川何等樣人,又是親歷過宮裏各種陰私的,一看兩個奶娘的神色,便約莫能猜到她們心裏在想什麼了,立時沉了臉,他的兒子們還這麼小,便已被身邊的人有意無意的引導着,耳濡目染着防備彼此,背離彼此了,這還只是兩個沒有見識,野心再大也有限的奶娘,換了其他人,心裏的圖謀到底有多大,居心有多險惡,可想而知,一個不慎,待彼此再長大一些后,兄弟不合豈非板上釘釘?
無聲的冷哼一聲,宇文承川正要叫人進來將兩個奶娘拖出去,即刻打死,以儆效尤,手卻先被顧蘊拉住了,然後沖他輕輕一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由她來處理即可。
宇文承川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顧蘊與兩個奶娘都相處得更多些,豈能看不出來?
只不過這變化是近日才開始有的,二人盡心儘力的照顧兩個孩子卻都已為時不短,也的確都頗為得用,不然也不會那麼多奶娘不抬舉,偏抬舉她們兩個了,就算二人如今有了這樣的心思,非換了二人不可,也不能操之過急,以免讓兩個孩子不適應,尤其是念哥兒,他已懂些事了,身體又不大好,總不能讓他傷心還傷身。
知道顧蘊既阻攔自己,那便定有她的理由,宇文承川這才堪堪將滿腔的怒火都壓下,伸手舉起了念哥兒,笑道:“想擰爹爹的耳朵,行啊,不過得先看看你的手有沒有那麼長,夠不夠得上爹爹的耳朵,爹爹數十下,你若是還夠不上,爹爹就要擰你的耳朵了啊!”
念哥兒見父親待自己仍與往日一般無二,小臉上的不知所措這才散了去,“咯咯”歡笑着試圖擰宇文承川的耳朵去了。
他的奶娘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皇上擺明了仍跟以前一樣疼愛大殿下,也不知道某些人得意的什麼勁兒,沒聽說過一句話“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么?何況以皇上和娘娘的恩愛,你就知道你家殿下定是皇上和娘娘的么兒了?
我家殿下的確不佔長也未必會佔幼,可架不住他身體好啊,身體不好了,什麼都是白搭!
兩個奶娘偷偷打着眉眼官司之際,顧蘊已伸手抱起了通哥兒,臉上笑着引着他一道與宇文承川和念哥兒鬧去:“快幫你哥哥擰你爹爹的耳朵去,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么。”
通哥兒才八個多月大呢,哪裏聽得懂這些,只看着父親與哥哥鬧得熱鬧,在一旁“咯咯咯”的笑着不住,小小的身子也扭來扭去的,要往宇文承川懷裏撲,宇文承川索性也抱了他,一手一個兒子的逗弄着,屋裏的氣氛也越發的歡快了。
顧蘊看在眼裏,先是滿心的柔軟,繼而便攥緊了拳頭,她的孩子都是她的寶,在她心裏絕無任何分別,無論是誰想要分化他們,讓他們兄不兄,弟不弟的,她都絕不會姑息,也絕不會放過,無論是誰!
翌日顧蘊起來時,宇文承川早已去了前庭,她也不急着先發落念哥兒和通哥兒的奶娘,只吩咐白蘭,這幾日兩個孩子跟前兒別再只讓那兩個奶娘事事都包圓兒了,也讓其他人都分擔一些,小孩子注意力轉移起來快,忘性也大,等過幾日不再最親近她們了,就可以發落她們了。
白蘭知道茲事體大,忙鄭重的應畢,自退下安排去了。
顧蘊這才又打發人去東宮的冷宮,提了胡氏與徐氏來,安排放她們出宮的事宜。
胡氏與徐氏剛進冷宮之初,還曾滿心的怨恨,若不是條件不允許,她們甚至都要扎小人來詛咒宇文承川尤其是顧蘊了,她毀了她們的一生啊!
當然,二人也曾希冀過,萬一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就又想起了她們,或是忽然發生了大的變故,讓她們有了旁的機遇,可以逃離冷宮這個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地方呢?
只可惜無論她們再如何怨恨,再如何希冀,於太子殿下和顧氏那個賤人的生活和地位都不會有任何的影響,他們不但沒有遭殃,更沒有想起她們,反而日子越過越好,終於登上了天下至尊的位子,成為了這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和女人,沒有之一,這世道怎麼能這般不公平,老天爺怎能這般不開眼?!
怨恨絕望之餘,二人又忍不住再次後悔,若當初她們一直安安分分的,不曾有過任何非分之想,至少如今她們還能得個位份,在後宮偏安一隅,平安富貴的到老到死,於如今的她們來說,也是難得的福氣不是嗎?只可惜,這世上哪來的後悔葯賣!
所以這會兒瞧得鳳座上雍容華貴,美麗依舊的顧蘊,聽得她淡聲問她們:“……你們若是想回娘家去,本宮這便安排人送你們回去,自家的骨肉,想來你們的娘家人也不至於容不下你們,你們若是不想回去,想去旁的地方隱姓埋名開始新的生活,本宮一樣安排人送你們去,嫁妝也一樣不少你們的,如今就看你們自己怎麼選了。”
二人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甚至以為自己根本就是在夢中,不然顧氏那賤人怎麼可能這麼好心,雖仍不肯與她們分享夫君,卻願意放她們出宮去,重新嫁人,開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只一日又一日的苦苦掙扎,到頭來依然只能悄無聲息的死在冷宮裏,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只能淪為孤魂野鬼?
還是胡向安尖細的聲音響起:“胡氏徐氏,沒聽見皇後娘娘問你們話兒呢,難道是在冷宮待久了,待出感情了,不想出去了?既如此,我們娘娘再成全了你們便是。”
才讓二人回過神來,忙又急又快,幾乎語無倫次的叫起來:“我們願意出去,願意出去,求太子妃娘娘開恩……求皇後娘娘開恩,我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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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事情真的太多了,每天都忙成狗,偏偏還說不出來具體忙了什麼……要打就打吧,只是都輕點,也別打臉啊,不然過年到到處走親訪友的,該沒臉出門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