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打歌（一）
“喂，都已經到地方了，你打算什麼時候下去啊。”從後視鏡里看了幾分鐘後座的客人，王易建不耐煩的拍了拍方向盤。
今年37歲的他是個出租車司機，干這行已經兩年了，最近在跑夜班。今天晚上拉了一個客人到荔枝角的寶輪街，到目的地后等了好幾分鐘，居然不肯下車。
“請……請再稍微等一下。”坐在後面的中年男人賠笑着說道，他看上去也是三十五六歲，穿着有些皺巴巴的戲服，謹小慎微的模樣，就好像隨時隨地準備賠小心。
“幫幫，我還要生意要做。”王易建翻着眼睛說道，如果不是看這傢伙頗為單薄，他說不定已經下車讓他滾蛋了。
“就幾分鐘，就幾分鐘而已。”對方繼續賠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面額十元的紙幣，“馬上就好的。”
王易建愣了下，隨即眉開眼笑的將紙幣收了起來：“好吧，幾分鐘還是可以的。”
有錢不賺王八蛋，開出租車也掙不了多少錢，不過……這傢伙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忽然有些警覺，當即順着對方的目光往外看去。不遠處的街邊，一對老夫婦正在小小的雜貨店裏收拾着，似乎準備關門。
“喂，你是拐了他們家的妞，還是欠了他們的錢啊？”王易建看着後視鏡問了出來。
“啊？嗯……都不是……”對方訕訕笑了下，卻沒有說下去，只是繼續猶豫不決的往外面看着。
聳了聳肩，王易建沒有再開口，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就知道，無論殺手還是社團陀地，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隨手打開了車載收音機，既然暫時走不了，那就聽聽廣播好了。
“各位聽眾晚上好，現在是十點整，又到了我們甜美生活的時間，我是主持人小儀。”收音機里很快傳出了一個清脆的女聲。
王易建皺了下眉頭，本來想要伸手去換台的，不過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了。
“今天首先要推薦的呢，是一首很特別的歌曲，”收音機里的清脆女聲繼續說道，“來自風華唱片的新人歌手張皓軒，是他寫給自己母親的，也是寫給所有母親的歌曲……”
“哇，這麼大的口氣，是個人就能寫歌嗎？”王易建頗為不屑，但還是認真聽了起來。
很快，歌曲的前奏響了起來，電結他那極富節奏感的旋律，如同奔騰的溪流一般湧現而出，不由自主的抓住了人們的耳朵。
“聽起來還可以。”出租車司機笑了下，自言自語的說道。
但很快他就閉上了嘴巴，因為歌手的聲音響了起來：“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帶出溫暖永遠在背後，縱使啰嗦始終關注，不懂珍惜太內疚……”
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唱腔，出租車司機因為工作經常聽廣播，很多目前當紅的歌手的歌都聽過，但這種唱腔的確是首次聽到。具體哪裏不同，他不知道，但那種渾厚有力的感覺很特別，而且充滿了激情和感情，讓人耳目一新。
“唱得還馬馬虎虎。”王易建咕噥了句，然後換了個姿勢，開始更加認真的聽了起來。
“春風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顧無言地送贈，是你多麼溫馨的目光，教我堅毅望着前路……”歌曲此時已經到了副歌，那種感情的傾述越發的明顯。
尤其是到“愛意寬大是無限”這句時，彷彿還能在歌聲里聽到一絲顫音，讓人不由自主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滿懷悲傷和歉意的，對母親感恩的傾訴的年輕人的形象。
出租車司機開始越來越出神，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車上還有一個乘客，有什麼東西在心裏，隨着音樂和歌聲一點點的被勾起。
音樂還在發酵，尤其是第二次副歌過後，激昂的間奏讓整首歌本來就很興奮的情緒，又上了一個台階。於是當副歌第三次響起時，伴隨着盛大的和聲，那種激情噴發和宣洩的感覺，將歌手想要告訴所有人，自己對母親的感情的畫面勾勒得淋漓盡致。
王易建這才反應過來，這首歌似乎帶着搖滾風格，然後主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真是一首動聽的歌曲，張皓軒將自己對母親的愛完全表現出來，不知道電台前的你，也是否有所感觸呢？”
“搞什麼啊，不能歌放完了再說啊。”王易建幾乎是脫口而出。
雖然這是正常現象，但他還是忍不住發了句牢騷，然後很不爽的抓着腦袋往後視鏡看去，這才意識到，車上還有個人。
“喂，你是不是……”他當即轉過頭來，但話還沒說完就停下了，坐在後排的那個人，此刻正愣愣的看着他的車載收音機一動不動。
“你沒事吧？”王易建趕緊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啊！”對方這才如夢初醒，然後像是領悟到了什麼，之前的畏縮神色一掃而空，重重的一點頭，“謝謝你了！”
然後開門下車，大步向馬上就要關門的雜貨店走去。
“失心瘋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了句，出租車司機的眼睛還是緊盯着下車的男人，於是就看到他走到雜貨店門口，先是叫了聲什麼，隨即在已經看呆了的老夫婦面前跪了下來。
“哇，還真是電視劇的情節。”王易建笑了下，卻沒有再多話，而是發動車子駛上了大街，原本就被勾起的某些東西更為明顯了。
直到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他才用眼睛餘光看了眼後視鏡，隱隱看到，之前那個乘客，似乎和雜貨店的老夫婦抱在了一起。
“有沒有這麼誇張啊，只是聽了首歌而已。”他繼續咕噥，人忽然煩躁起來。
此時的電台又在播另一首歌，之前曾經播放過，他還算有些喜歡的歌，此刻聽着卻不知道為什麼完全沒有感覺，於是伸手將電台關掉了。
然後，他將出租車在街邊停了下來，拉下空車的顯示牌，點燃一隻煙獃獃的出神，彷彿那首歌的旋律還在心頭回蕩。
這樣過了許久，一支煙都要抽完了，王易建才呼出口氣，伸手又打開了車載收音機。
“我們都知道生活中總會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煩惱事，所以這首……”小儀的聲音很快再次在車內響了起來。
側耳聽了幾段，出租車司機很不耐煩的在方向盤上拍了一巴掌：“有搞錯，一首歌放一次就完了？多放幾次不行嗎？”
說著啪的聲又關掉了收音機，煩躁的出口氣，看着面前的大道有些不知所措。
前面有兩條分叉，右轉是海興路，可以沿海岸線一路開回九龍，運氣好的話可以在12點之前還能再賺幾十塊。而直走的話，可以直接回屯門，在那裏，不管多晚，會有一碗熱騰騰的宵夜等着自己。
轟隆，在安靜了十來分鐘后，出租車再次發動了起來，但拉下的空車的顯示牌卻沒有再豎起來。
“錢呢，是賺不完的，所以今晚回屯門休息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出租車司機這麼說著，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之前那首歌的旋律似乎又在耳邊響了起來，讓他越發的暢快，油門也踩到了底，向著屯門方向一路飆去。
這是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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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東，我們要走了。”幾個同事走到門口后大聲招呼道，“你今天還打算加班到12點？”
“是的，我會記得關燈的。”還在辦公桌前工作的阿東抬起頭來應了一聲，然後馬上又繼續忙碌起來。
同事們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的聳了聳肩，一起搖頭走出了公司。
阿東充耳不聞的繼續着自己的事情，哪怕很快偌大的公司里只剩他一個人。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周，為更高的職位，為更多的薪水，他必須要加更多的班，他覺得自己的這點付出是值得的。
不過今晚他的效率有些低，總是做着做着就變得魂不守舍，似乎有什麼心事。
時間就這麼流逝過去，直到桌上的鬧鐘滴滴響了起來。看看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十點鐘了，阿東皺着眉頭，似乎在糾結某些東西。
最終，他嘆了口氣，停下手中的事情，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收音機，很快打開撥到了記憶中的頻率。
前奏剛好過去，昨天聽過的那首歌的第一句響了起來：“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帶出溫暖永遠在背後……”
阿東深吸了口氣，聽下手中的事情，眯起眼睛安靜的聽了起來，心弦也像昨天晚上那樣再次波動了起來。
時而激烈時而昂揚的節奏，和充滿感情的歌聲，不斷在空曠的房間裏來回交織着飄蕩。阿東放在桌上的手指，隨着節奏輕輕敲打着，顯示着他矛盾的內心。
“沒法解釋怎可報盡親恩，愛意寬大是無限，請准我說聲真的愛你……”高潮的副歌再次來臨，雖然只是簡單幾句，卻讓人印象異常深刻。
“好歌總是百聽不厭，”主持人小儀的聲音如前一天那樣插了進來，“如果你喜歡這首歌，請明天晚上繼續收聽甜美生活節目，或者在白天的今朝煲歌欄目中進行點播。”
到這裏，這首《真的愛你》也就結束了，阿東關了收音機，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從昨晚聽到這首歌就開始矛盾的內心似乎平靜了下，再次睜開后，拿起電話撥出了號碼。
“喂，媽，是我……今晚加班不是很趕，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候一聲……我知道，我很好，雖然累一點，但是……不會，啰嗦也是為我好嘛……”
這是第二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