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再見趙禮
是,還是不是呢?
衛起並沒有給宋儀一個很明確的答案,只是那樣幽深的一眼。
“姑娘,王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直到看着衛起的身影,從院落前面消失,雪香也沒明白過來。
雪竹雖沒說,心中也有疑惑,甚至膽戰心驚地看着宋儀。
衛起當初跟衛錦那可是關係很好的,早在濟南時候,她們做丫鬟的就見過了。不管現在事情如何發展,自家姑娘也不該懷疑這個呀?
還是說,宋儀問這個,是為了別的?
宋儀只是想起衛起那一眼,高深莫測,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在度測什麼……
更像是,在刺探她。
宋儀當然知道自己藏着多大的秘密,而作為衛錦的兄長,衛起會不知道這中間的細微變化嗎?尤其是在衛錦漸漸露出破綻的時候。
只是,宋儀前思後想,還是覺得不對。
即便是衛起懷疑衛錦殼子裏的靈魂不對勁,也不該如此狠絕,放任自己下各種狠手。
唯一的解釋是,衛錦的身份,還有別的問題。
正如宋儀所問的那般:衛錦,真是衛起的親妹妹嗎?
一向是個仁善人,又是進過禪院的,怎麼能容忍這樣一個妹妹的存在?
即便是在以前,宋儀剛認識衛錦的時候,也知道衛錦的刁鑽跋扈,若非因為這樣,“被穿越”的自己,怎麼可能跟她發生那般激烈的衝突?
好好一個郡主,這般沒禮數,又是誰養成的?
怕只有衛起知道了。
宋儀默不作聲,在外面站了許久,才笑了一聲,道:“天知道,咱們還是先回吧,好戲也快了。”
按着陸無咎的速度,今天應該有個開場才對。
她也想見識見識,傳說之中的陸大先生的手段。
不料,還沒往前走上兩步,後頭就忽起了聲音。
“太後有旨,宋儀聽旨!”
浩浩蕩蕩一群人從外頭街道上過來,衛起都還沒走出多遠去,這一幫人就到了。
打頭的那個有些面善,宋儀略略回想了一下,眉頭便暗擰了起來。
“這不是李公公嗎?”
“又見面了,宋五姑娘。咱家來傳太后懿旨,您聽旨吧。”
“宋儀接旨。”
“太後娘娘口諭,有事着令五姑娘入宮一見。”
又入宮?
這宮中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說到底,她不過是一介臣女,上次入宮乃是因為陳子棠的才名,更因為那一串舍利子佛珠,如今呢?
宋儀思來想去,卻只有幾分不大好的感覺。
都說是除惡務盡,看來對衛錦也是如此。
“又勞煩公公跑這一趟,不知所為何事?”宋儀不由打探起來。
李公公是記得宋儀的,更何況這一位昨日才露了臉。
他目中奇異的光彩閃爍着,笑眯眯地答道:“誰不知道宋小先生昨日弄出來的動靜?全京城,甭管是宮內還是宮外,大傢伙兒都惦記着您呢。若是有人在太後娘娘耳邊上吹過風了,太後娘娘自然也是知道的。趙禮啊,來,引着宋五姑娘去,可好生伺候着。”
趙禮!
這名字一出來,宋儀真覺得背後都開始發寒。
她一下想起自己上次進宮看見的那個少年模樣的小太監。
一人默默從李公公身邊走了出來,垂着頭,低聲應了一下。
因他垂着頭,所以並不怎麼能看清容貌。
輪廓,有七分熟悉,三分陌生。
宋儀也不知該是喜是悲,一旦看見這一位“故人”,心中便有千百的疑惑橫生出來,甚至也不由得要想起那樣的另一位“故人”來。
趙禮,趙淑,周兼……
周兼呵。
宋儀瞧着趙禮的模樣,也不敢露出太多的端倪來,也是斂衽一禮,作出十分的客氣來:“有勞……公公了。”
“宋五姑娘客氣,您請。”
趙禮飛快地抬眼一掃,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當先引路而去。
李公公也不知還要去哪裏宣旨,急匆匆地就走了。
宋儀上了馬車,一路看着趙禮在前頭,也沒辦法說話,一直等到下了馬車,從宮門入宮,才能有說上兩句話的機會。
兩旁是紅瓦高牆,一眼看去狹窄陰暗。
秋雁低低地掠過飛檐的檐角,在重重宮牆上留下一片飄渺的影子。
宋儀看着自己那隨着行走的擺動的衣袂,目光是下垂的。
看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看向前方。
森嚴的宮禁,侍衛們頂着中午的大日頭站着,每個人臉上都面無表情,叫人看了心生怖意。
宋儀是一直不喜歡這般逼仄的宮廷,可她身邊走着的趙禮卻似已經習慣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宋儀有些無奈。
最終,竟是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趙禮先開了口:“世事弄人,怕是早幾年,宋五姑娘不會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我吧?”
“……能活着就好。”
宋儀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趙禮嘲諷地一笑:“五姑娘該不會覺得現在很好吧?”
“趙小公子此話是何意?”
宋儀感覺出了對方的不善。
趙禮道:“五姑娘當初離開京城,正在出事的當口上,可知道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出的?”
是說趙家的禍事嗎?
宋儀只知道這件案子乃是周兼經手辦過的,她自來清楚這人的性情,說多情的時候多情,說仁慈的時候仁慈,可他狠辣起來,那就不是個人了。
至於這人的手底下有沒有冤案……
宋儀忽的一笑:“這問題,不該問問明察秋毫如今也步步高升的周留非嗎?”
周兼。
兼,兼而有之。
卻取字“留非”,是是非非難斷,難斷便不斷,所以留非。
宋儀如今回想起來,已是心如止水。
舊日的感情已死,她這一顆心,還未復燃。
於趙禮而言,周留非這名字,顯然是夢魘一般的存在。
只是……
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麼,趙禮沉着臉,一瞬,忽又將目光放遠,道:“宋五姑娘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我阿姐比不上,所以死得活該。”
“……”
宋儀的腳步,霎時間便頓住了。
她原本臉上輕鬆的神情消失不見,精緻的繡鞋已經伸出去一些,又被她收回來,彷彿是怕沾染了宮內的污穢一般。
唇角微彎,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半分破綻的。
宋儀道:“我宋儀,問心無愧。”
“心腸歹毒,用那一方綉帕,算計我阿姐,也敢說問心無愧?”
舊日的恩怨一樁一樁翻上來,趙禮卻還能保持鎮定。
前段時日在宮中見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受訓的小太監,現在憑什麼能成為李公公的得力手下?
不是背後有人,就是能力驚人,也可能是……
二者皆有。
如今的趙禮,看着哪裏還有昔日紈絝的樣子?
人生驟逢大變,此刻的趙禮,與昔日的宋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宋儀理解,也完全明白。
她看着趙禮的目光,就像是看着昔日的自己,有一種奇怪的熟稔和憐憫:“為何不敢?我助人,問心無愧;害人,亦問心無愧。一切選擇,是當初我給你,你給了你阿姐,你阿姐選了不歸路,與我何干?”
當初趙禮拿着那一方綉帕找上門來,事後還回去趙淑也並未對周兼說明真相。
最終,周兼憑藉著舊日的一樁上門送銀的舊事,聯想起趙大人的餉銀,昔日一個不經意的細節,居然成為了趙家覆滅的□□,誰能想到?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有天在看。
再說了……
趙大人,死得並不無辜,只是以綉帕為火星,到底死得有幾分冤枉罷了。
宋儀笑意盈盈,瞧了一眼越來越近的宮門,也不回頭看趙禮的臉色,只是輕嘆一聲:“到了。”
趙禮靜靜地看着宋儀的背影,目中光影明滅,烈日下頭,竟看不清表情了。
助人,問心無愧;
害人,亦問心無愧。
宋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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