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尾聲

空落落的。

雪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回到了家之後,她那種抓不到手裏的非實感越發強烈起來——這種感覺並不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忽然間就會出現，讓她感覺現在的人生非常地虛偽。

我到底還是不是條蛇。

雪萊難得地這麼想着,然後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就變出了一團火焰。

她自己也把自己嚇了一跳,半信半疑地叫出了自己的蛇尾巴。

她揪了一把自己的鱗片,然後疼得嘶嘶地倒吸涼氣。

是疼的。

雪萊陷入了一種思考,這種思考也是全天候的,即便是在上課的時候也會持續性地走神——她的教授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這個孩子從來不認真聽課這個設定，也就沒把她叫起來為難一下。而雪萊自己坐在椅子上,下課後等着雪利來接她，然後姐弟兩個人一起慢慢地走回家。

偶爾雪利會跟她一起買個菜什麼的,這個看起來挺拔又英俊的男孩子還會蹲着戳一戳菜市場裏的魚是不是新鮮。而那個畫面讓雪萊腦袋一怔，又聯想到了其他的東西。

“說起來，我們好像真的對爸媽都沒有什麼印象了。”

雪萊自從那天之後很少開口講話，乍一聽她說什麼，雪利差點跳起來。但他聽到了雪萊的話后又陷入了另一種沉默,最後也只是撓了撓腦袋。

“是啊,記不太清楚了。”黑髮的大男生托着下巴：“他們去世得太早了。”

雪萊記得父母是在交通事故中去世的,而且還是一場比較大的交通事故。可她上網搜索了一下之後，沒有發現印象里曾經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的痕迹。雪利站在她身後,看着她一遍遍地搜着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怎麼了雪萊。”他問：“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這個。”

“只是突然間很奇怪而已。一對無父無母的孩子,好像從小到大生活得都太順利了。”雪萊盯着他的眼睛：“無論是金錢還是其他的方面似乎都沒有緊張的時候，從小到大竟然也沒有怎麼被刁難過，所以我有點疑惑——我們兩個到底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這種待遇的。”

她能看到雪利有那麼一點意外的神情，但雪萊卻懶得在當下揪住他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實在是覺得累，而且大概有了一種無論是什麼她也不會驚惶的感覺了。

“我其實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你到底是什麼。”雪萊拍了拍雪利的腦袋便回去睡了：“明天你不是要考試嗎？好好休息，早點睡吧。”

“姐……”

“晚安。”

雪利第二天按時去考試，然後早上發了短訊讓雪萊早點回家，他帶晚餐回來。雪萊自己趴在圖書館待了半天，最後還是仄仄地看起了書。

就算她再怎麼倦怠，考試也就那麼來臨了——為了不掛科，雪萊打起精神，複習了一遍她幾乎早就忘光了的東西。

我原來是個工科少女嗎。

她捏着下巴看看那些圖，特別想用點什麼魔法把試卷偷出來。

“最好還是別這樣吧。”

有一個人突然站到了她身邊，聲音倒是很溫和，只是接下來的一句讓她渾身都炸了：“雪萊巨巨。”

黑髮的姑娘抬起了眼睛，看向對方。

那其實就是個身材高大、但相貌很普通的青年，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是老實的樣子。他咳了一下，很是低聲下氣地問了一句：“我能坐你旁邊嗎？”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自己回來之後要揍你一頓。”雪萊問。

青年捂住了臉：“我記得。但這裏是圖書館，打人不太好吧。”

雪萊拎起自己的外套，將書裝在了包里，背着就要往外走。青年一直跟在她身後，一直尾隨她到了家裏。結果雪萊打開門的時候，半天都沒有看到人進來，而她一開門，卻發現對方窩在樓道里凍得瑟瑟發抖。

“……”雪萊看着他，就好像關愛一個智障。

“這，別人沒有請進門就不能進去，這是基本禮貌。”

青年還是爭辯了一句，而雪萊嘆了口氣。

“算了，滾進來吧。”

這個往日名稱好長時間都是系統的人此刻終於活生生站在了雪萊面前，而雪萊在以前的日子裏無數次腦補了如何弄死他，但現在看到了**，反而已經失去興緻了——弄死系統曾經是她一段時間內繼續生活的動力和希望，而真正回到了這個世界，她竟然覺得以前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索然無趣了起來。

還是那股深深的疲倦感，讓她沒有辦法提起精神。

雪萊自己窩在沙發上，冷眼看着他很自來熟地給自己燒熱水泡茶，最後還給了雪萊一杯熱可可。

“你倒是對這裏很熟悉。”雪萊繼續窩着不動，看着系統好好地坐下。

“我其實也是第一次來，但是這裏的平面圖我是知道的。”系統又咳了一聲：“剛剛燒水的時候，我也想了一下到底該怎麼跟你說清楚這件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從頭說起比較好。”

“比如呢？”

“比如為什麼你又是螣蛇，又是雪萊。”

系統直接地挑起了頭。

在神話的傳說中，螣蛇一說是女媧在造人時按照自己的樣子原封不動地捏出來的動物，一說是伏羲與女媧的血脈。兩種說法都不可考，但在所有流傳的上古神獸中，螣蛇無疑是流傳最為久遠的神獸之一。因為古老，所以壽命最長，在人們心中被崇敬和尊重的日子，也是最久的。

然而所有神靈的力量都不是不變的。

在歲月逐漸流逝的過程中，人們的信仰也會隨着自己處境的變化而變化——在人類學會了用工具來對抗自然的時候，人與神靈的地位就註定了會更改。而以往被人們視為劇毒之物，除了躲避或者祭祀以求不傷害自己的動物，也變得不那樣讓人恐懼。

就比如蛇。

對這種動物的敬畏是通過漫長時間建立的，而這種敬畏的倒掉或許不用十年。在人們掌握了驅逐和滅殺蛇類的方法后，終於能將自己隱藏的憎恨與厭惡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並且刻在了流傳於後世的各種材質上。

“這也是螣蛇最開始作為上古六神之一，到後來神力衰退的一個過程。”系統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後世在進行研究的時候發現，由於民間信仰的消失，螣蛇作為神獸雖說淡出了主流的圖騰，但其實還是異常關鍵的。”

雪萊翻了個白眼，這讓系統很尷尬，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所有的神獸大多都是依據人類的想像得來的，但神獸無論如何在現實中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形態——在現如今所有的神獸中，除了白虎以外，與原型最為相似的就是螣蛇。除此之外，龍的原型其實也與蛇是脫不開干係的，因為作為本土第一個臆想出來的圖騰，龍其實——”

“龍的這段我不想聽，快進一下。”

系統咳了一聲：“總而言之，如果只是單純地將四象聚集在一起研究，在本質上其實是一種殘缺。拋開掉最後成形的麒麟，螣蛇其實是上古神力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那我呢？”雪萊終於看看自己的爪子：“你說我是螣蛇，意思是現在就只有我這麼一條，還是說只找到我這麼一條。”

“螣蛇本身是一個族群，但是經過千百年在人間的繁衍，到現在血統還純正的……就你一條了。”系統說：“當時我的老師也是在一個古墓里找到你的，然後大家後來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你……喚醒。而在最初的時候，對於螣蛇的研究還比較少，所以最後討論出的結果是，希望你作為人類生存下去，然後在適當的時機喚醒你。只是……你似乎很抗拒跟正常的人類接觸，除了雪利以外，很少和人交往。就算是……”

他看到了雪萊的眼神，下意識閉了嘴。

“所以這個所謂的好蛇的計劃，其實也不過是你們想要喚醒我的一個借口對吧。”

“……可以這麼說。”系統有點沮喪：“但這其實……也只是一個原本計劃中可以隨時暫停的實驗而已。”

據說這是一個可以和平行宇宙建立聯繫的平台，由一個跨越國際的組織研究出來，並且經過了試驗的東西。在原本的設想中，使用這個平台的研究人員可以針對被研究的對象進行一系列的控制，從而發展處自己所期望的品質。

“我大概猜出來了，你們是希望我作為一條好蛇，能夠重新回到人類世界，熱愛人類，熱愛國家，對吧。”

雪萊翻了翻眼皮：“你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

系統捂住了臉。

“請不要這樣講啊雪萊巨巨，我們當時也是沒辦法。神獸的能量深不可測，如果不能摸清性格的話，沒準首都圈都能被你震塌啊。”

“那你們又要神獸做什麼。兵器儲備嗎？”

系統嘆了口氣：“也不光是這樣。”

自從這個世界出現了有着奇怪能力的人之後，各個國家自己早就悄咪咪地開始了應對這個東西的方案——鬼知道為什麼發展出了一個以古代神話為基本藍圖的神獸喚起計劃，但測試到現在竟然這個計劃是最為有效的。

“現在算下來，隔壁青龍一族現存人數最多，最少的就是螣蛇和麒麟。”系統啊哈哈地笑了一下：“隔壁經常打架呢，哪像你們家氣氛這麼好啊哈哈。”

雪萊坐了起來，端着肩膀：“也就是說，你們讓我遭了這麼大的罪，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我保護你們，是嗎。”

系統嚶了一聲：“其實別人都很順利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螣蛇的打開方式就是不對。如果當初平台操作順利的話，完全不用那麼……慘的。當初有那麼一點點失控，也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平台當時從一種養成模式切換成了願望滿足的模式，所以……就用了那樣蹩腳的理由來搪塞你。”

雪萊又躺了回去：“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很蹩腳啊。”

系統捂住了臉：“我也是第一次當指導員……”

雪萊瞥了他一眼。

“那按照你的意思，雪利其實是頭麒麟咯？”

“誒，你怎麼知道？”

“我回家查了查，勾陳螣蛇嘛，一直在一起的，就發散了一下。”雪萊哼了一聲：“虧我還以為他是親生的。”

系統擦了擦自己的汗。

“麒麟其實是比較早被喚起的，主要還是因為民間的信仰和接受度都很高，但是麒麟歸根到底也是一頭臆想出來的圖騰，原型完全不可靠，所以似乎就對最為古老也最原型考證也最接近的螣蛇比較……但無論怎麼說，你們還是姐弟嘛。”

系統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今天雪利去總部的時候臉色有多難看，認識他這麼長時間第一次見。”

“所以這個計劃他不知道嗎？”

“知道，但是完全沒想到是現在。”系統又嘆了口氣：“他覺得應該等你再大一點再說。”

雪萊指使系統去倒了杯熱茶給她，喝了兩口之後跟着系統一起嘆氣：“我本來以為生活很簡單的，結果啊結果……”

“其實大家也不是沒想過用其他方法的，就你那些前男友啊……”

黑框青年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閉了嘴：“我什麼都沒說啊雪萊巨巨！”

雪萊放下了杯子，陰惻惻地笑了笑。

黑髮的青年拎着袋子回了家，一開門就發現自家姐姐騎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上拿着書用力地砸他。他退出去看了看門牌，發現自己沒進錯，又進門看看情況。

系統抱着頭護住臉，被打得嗷嗷直叫，而雪萊一邊揍他一邊還在罵人。

“啊？還敢派其他種族用戀愛大法勾起我熱愛人類熱愛國家的愛心？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輪番用了一遍發現帶不動了最後才用的平台的手段？委屈你了啊真是！是不是啊？！”

系統的眼鏡都被打了下來：“我想讚揚你面對美色巋然不動啊，雖然說我們出發點不對但好歹派的人都是盤靚條順前途大好的青年啊？再說被你甩了人家都蹲在牆角哭啊你一點都沒被騙財騙色啊吃虧的不是你啊巨巨！別打了啊咱不是愛好和平的美少女嗎quq”

雪萊還想再來幾下，但是被身後的青年抱到了一邊。雪利拍着雪萊的背給他順氣，然後笑眯眯地看着那個驚魂不定的人。

“你是說，你們那邊還派人色·誘過雪萊？”

母親，媳婦，我要殉職了。

這是系統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句話。

那個名叫系統的年輕人最後還是留存了一條性命，並且屁滾尿流地冒着夜風回到了單位。雪萊坐在家裏的沙發上，看着那個一直想湊近了的傢伙，抱着嗤之以鼻的態度。

“起開，又不是我親生的弟弟，裝什麼裝。”

這回捂臉的終於換成了雪利。

“我其實也想過的，很早之前就想過，要不要跟雪萊說出這件事情的真相。”雪利嘆了口氣：“我不知道雪萊是不是還記得，但是小的時候，我們兩個還都是原型的時候，曾經被放在一起養過。”

雪萊反正忘得乾乾淨淨，但雪利似乎記得很清楚。

“其他的神獸都有族群，但是只有我們兩個沒有。”雪利說：“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每天有人把我抓住帶走，然後做點什麼奇怪的實驗，又放回去。”

反正最開始他都認為那個是正常的，直到那條小姐姐蛇被放到了同一個玻璃柜子裏——那時候似乎是有人想試驗不同神獸之間的友好度，所以隨時監控着他們，打算一旦有什麼不對頭的就立刻中止。

“其實除了玄武家的小烏龜以外，其他的都打過我。要麼咬我一口，要麼撓我一下，要麼啄我的鼻子之類的。然後小烏龜也只是不理我，安安靜靜地待着而已。就只有雪萊繞着我看了半天，還用尾巴尖戳我，最後還跟我玩。”

“……我有那麼熱心嗎？”

“雪萊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青年的眼睛裏帶着一點溫和的光：“然後還把自己的食物分給我，最後還跟我湊在一起睡。”

雖然都是把小老鼠之類的剩給他，但是他還是挺高興的。

“所以我再後來能夠化成人形之後，第一時間就說過想跟雪萊在一起。雖然弟弟的身份有點討人厭，但是做家人也很好。”

他握着雪萊的手：“所謂螣蛇的屬性如何如何我也並不相信，我也只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雖然我們家的姐姐性格不好說話也很難聽，而且還不願意和別人交往，但她就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

他這麼說著，而雪萊最後躺在了他腿上。

“所以你是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做了這麼久的人類嗎？”

“到後期所有神獸都會被放進社會的，早晚也沒什麼區別，而且做人類不是也很有趣嗎。”

雪利揶揄地說：“雖然我很不滿這幫人把四聖家的人放過來喚醒你之類的，但聽聞這幫傢伙被甩之後痛哭感覺也不錯啊。”

雪萊看了他一眼。

雪利於是稍微咳了一下：“我想雪萊現在可能還是不太適應，這種生活似乎一下子都變成了認為操縱的感覺。不過其實這麼多年了，他們除了偶爾來打個錢什麼的，並沒有干擾過我們什麼。或許未來有一天需要我們戰鬥，但是我相信在那之前，我們其實還是可以過自己的生活的。”

青年摸了摸她的腦袋：“如果你願意的話。”

雪萊有點不知道怎麼說，大概是所有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后，知道了一切也無法再改變什麼的感覺吧。她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說起來，你進那個平台之後，都發生過什麼？”青年問：“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

“倒也沒有，只是雪利啊……”

雪萊閉上眼，嘆了口氣：“你的外甥和兩個姐夫死在了最後一個世界裏。”

“誒？”

青年感覺自己的臉碎了一片。

“誒誒誒誒誒？！”

晚風還在吹。

某街道內的小院子裏，系統剛剛回了辦公室，正坐在座位上加班。他看着電腦看了一陣子，忽然間發現有警報聲傳來。

老領導拽着外套就往外沖，口中高喊着什麼。

“一級警報！一級警報！麒麟暴走啦！！！”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