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青絲白髮
大殿上,裴元諍苦苦等候着蘇九的到來,等來的卻是一身火紅嫁衣的永箏,清雅的俊臉上立即出現了一抹郁色。
裴青和小桃怎麼搞的,為何不把九兒速速帶來!
永箏高興地看着那個坐在龍椅上的清雅男子,想着今天就能成為他的妻子了,昨天開心得一晚上都沒睡着呢。
“吉時已到,皇上這……”小德子在一旁連聲催促道。
“元諍,開始吧。”裴意楚也開始不耐煩了。
“再等等,朕去去就來!”裴元諍決定不再等待,自己親自去迎蘇九過來。
裴意楚見狀,立即叫黑白護法去跟着裴元諍,以免他搞什麼花樣。
裴青和小桃還在寢宮裏急得團團轉,裴元諍這時候推門進來,兩人嚇得立即抱在了一起,又迅速分開,齊齊跪倒在地上。
“皇上……”
“九兒呢?”裴元諍急步走進來,看見兩人的神色有些不對,便趕緊開口問道。
他們的神色為什麼會這麼驚慌,這麼害怕?
“皇上,您別急,公主她……她……”裴青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說不完整一句話。
公主死了,大人他,哎……
“九兒她怎麼了?”裴元諍急得大喝了一聲,抬頭向一旁的軟榻上看去。
蘇九安安靜靜地躺在了那裏,雙眼緊閉,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生氣,而她的嘴角邊卻流着一抹黑色的血跡。
“九兒!”裴元諍心在發抖,因為他隱隱知道了什麼,又害怕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得極其的緩慢,好似怕驚醒了正在睡覺的蘇九。
然,再長的路也終會有盡頭,更何況是短短几步路的距離。
最終,裴元諍站定了軟榻邊,慢慢地蹲下修長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把蘇九抱進了自己的懷裏,拿衣袖輕輕地幫她擦掉嘴角邊黑色的血跡,抿了抿唇,顫着聲音輕笑地開口。
“九兒,你醒醒,我們該去拜堂了。”
他們沒有一個正式的婚禮,他想補償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給九兒。
“皇上,公主她……死了……”小桃看着裴元諍努力笑卻已經哭出來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地喊了出來。
“公主在奴婢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服毒自盡了!”
倘若早知道公主會自盡,她一定守在公主的身邊一刻也不離開!
“住嘴,九兒她……沒有死,只是睡著了而已。”裴元諍厲喝了一聲,閉眼抱緊了蘇九,晶瑩的淚迅速從他的眼角滑落,一一滾落在蘇九死灰白的小臉上。
九兒怎麼會死呢,她是太氣他,睡過去不理他了……
“皇上……”裴青看着裴元諍從骨子裏傳出來的悲慟,心疼得無法呼吸。
大人最不能失去的人就是公主,如今公主用了無比決絕的方式離開了大人,大人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九兒,你醒醒……不要丟下元諍好不好……”裴元諍顫抖地親吻着蘇九冰涼的額頭,眼淚止不住地從他眼角滑落,痛的是誰的心,斷的又是誰的情。
九兒,你為何要對元諍這麼殘忍,竟然一句話也不跟元諍說,便帶着我們的孩子離開了,你叫元諍以後怎麼活下去……
“皇上,公主已經死了,請您節哀順變!”裴青不忍去戳破如此殘忍的事實,但不得不去戳破,因為琉璃國的江山還要大人這個皇帝!
“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準踏進這寢宮半步!”裴元諍哀慟地沖裴青厲吼,濕潤的墨眸漸漸溢出了血色的淚。
“我們先出去吧,讓皇上陪公主走完最後一段路。”
裴青還想勸阻,卻被小桃立即捂住了嘴巴,把他強行拉出了寢宮。
皇上不想聽公主死了的話,如果裴青還敢說,皇上一定會把他頭砍下來的!
沒有了裴青,沒有了小桃,寢宮裏安靜了,裴元諍把蘇九抱了起來,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顫抖不已的大手撫摸着她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的蒼白小臉,閉眼輕笑,笑聲斷斷續續,最後都成了泣不成聲的哽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九兒,你可知道,元諍有多傷心絕望嗎?
你一聲不吭地離開我,事先也沒給元諍任何的預兆,你是有多狠心,存心讓元諍難過內疚一輩子嗎?
裴元諍看着蘇九蒼白的容顏,想着他們一起走過來的一幕一幕,又哭又笑的,像極了一個瘋子。
“九兒,你好狠的心……”再次緊緊地抱住了蘇九,裴元諍埋首在她冰涼的脖頸邊失聲大哭。
最初的相遇,最後的離別,九兒,都是你在擅作主張,從來沒有問過元諍願不願意,肯不肯,既然你要了元諍,為何又要這麼狠心丟下元諍……
站在大殿上的永箏從白天站到了晚上,臉上開心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落寞裝點了她的眉眼,她拖着長長的鳳袍走出了大殿,一步步艱難地走在了雪地里,天上飄下來的雪花飄進了她的眼睛裏,很冷很難受。
走到了寢宮的大門前,永箏看到了裴青和小桃兩尊門神,開口問道。
“皇上在裏面嗎?”
裴相不娶她也要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吧,躲在裏面算是怎麼一回事!
“十四公主,皇上下了命令,誰也不能進去。”裴青攔住了永箏,面如死灰道。
“請十四公主先回去吧,九公主她服毒自盡了,皇上在裏面陪着她。”
“九姐姐死了?”永箏聽了,驚訝地叫了一聲,然後眼淚便滾落了下來。
“九姐姐她為什麼要服毒自盡?就算我做了裴相的皇后,裴相心裏最愛的人還是她啊!”
是她逼死了九姐姐嗎?
“十四公主,小桃送你回去吧。”小桃也是不忍心永箏自責,連忙出聲扶着永箏先行離開。
公主不是因為十四公主自盡的,公主心裏的苦,她知道。
裴青則繼續守在寢宮大門外,阻止任何人進入裏面。
一連三天,裴元諍都在寢宮裏沒出來過,這讓裴青非常擔心,擔心自家大人會不會在裏面殉情了。
蘇九服毒自盡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裴意楚聽到了這個消息后,十分的高興,高興再沒有人能左右裴元諍的情緒了,裴家的江山將世世代代地鞏固!
“元諍還在裏面嗎?”裴意楚問裴青。
“是,太上皇,您快些進去看看皇上吧,小人怕皇上已經跟着公主去了……”裴青難過地跪在地上對裴意楚輕喃。
聞言,裴意楚陰沉了臉色,一掌震開了兩扇緊閉的寢宮大門。
寢宮裏很冷清,也很冰冷,裴青率先跑了進去,看見裴元諍的模樣時,不禁捂嘴痛哭。
大人他……竟一夜白頭了!
裴意楚隨後進了來,看見裴元諍緊抱着蘇九,原本一頭漂亮的墨發像是被白雪覆蓋了一樣,全白了。
“元諍,你怎麼……”裴元諍的聲音啞了,眼睛有些澀澀的。
“裴青,快去點燈,九兒不喜歡黑暗。”裴元諍抱着蘇九的屍體,柔和了清雅的眉眼,輕輕開口道。
“皇上,您……”裴青看着外面朗朗的青天白日,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好,皇上,小人去點燈。”
大人不僅一夜白頭了,還瞎了。
“元諍,你……”裴意楚從來沒想到一個蘇九能對裴元諍造成這麼大的致命打擊,陰沉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雙手緊緊地握在了輪椅的扶手上。
“爹,別吵,九兒睡著了,你別吵她。”裴元諍抱着蘇九輕輕搖晃着,白到透明的俊臉上有着一抹寵溺的溫柔。
“吵醒了九兒,她會打元諍的,元諍被她打得好疼呢!”
聽着裴元諍的這些話,裴意楚喘息地瞪大了眼。
他的兒子裴元諍……已經瘋了!
不,他不準元諍再執迷不悟下去,他要元諍清醒過來!
“裴元諍,九公主已經死了,你就別抱着她的屍體難過了,把她趕快下葬吧!”
裴意楚冷冷地說完,立即叫身後的黑白護法趕快把蘇九的屍體帶走。
“誰都不準過來!”裴元諍聽了裴意楚的話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面容重新變得哀慟而絕望。
“九兒活着你不肯放過她,死了,你也要把她從元諍身邊搶走嗎,爹!”
他不會讓九兒離開他的身邊,他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裴元諍,我是你爹,為你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你好,你難道要抱着九公主的屍體過一輩子嗎,江山你也不要了嗎?”裴意楚大怒地喝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江山與元諍何干,九兒不要元諍了,元諍要這江山有何用處!”裴元諍凄楚地冷笑,慢慢抱着蘇九站了起來,一步步朝外面走去,即使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依然走得從容優雅。
“裴青,叫禮部的人準備冊封皇后的大典,朕要與九兒成婚,冊封她為皇后!”
九兒,就算你以死開離開我,我仍然要你做我的妻子,這樣你一輩子也休想不要元諍!
裴青很快叫小德子去幫裴元諍領路,自己則去禮部安排事情。
大殿之上,所有官員沉默地看着一場沒有喜慶氣氛的婚禮,裴元諍與一個死人交拜天地,也是史無前例了。
夫妻對拜的時候,裴元諍的嘴角含着溫柔的笑,眼淚卻從眼中滑落了下來,看哭了一干大臣,偷偷拿袖子抹眼淚。
皇上乃是千古第一的痴情男子,可悲可嘆啊!
禮成后,裴元諍立即冊封蘇九為皇后,昭告天下,而他則抱着蘇九冷冰冰的屍體回寢宮過一個人的洞房花燭夜。
次日,從極北的地方運進了一口千年寒冰所制的水晶棺,裴元諍把蘇九的屍體安放在了其中。
“九兒,這千年寒冰所制的棺材可以保你屍身不腐,這樣……你可滿意?”裴元諍伸手摸着蘇九的小臉,笑得格外的溫柔。
“元諍的眼睛看不見了,怕是以後再也看不到九兒美麗的容顏了,不過沒關係,元諍會陪着九兒,九兒也會陪着元諍是不是?”
裴青在一旁看着自家大人對着一個死人自言自語,心難受得要命,乾脆不去看裴元諍發紅的眼睛。
要不是還有小太子在,大人一定會追隨公主而去的。
“九兒,你在這安心睡着,元諍要回去照顧瑾兒了。”抿唇輕輕說完,裴元諍落寞了眼眸,轉身慢慢走出了陰冷的皇陵。
九兒,九兒,九兒……
裴元諍走了沒多久,有兩個士兵打扮的人把守墓的幾個人打暈了,潛進了蘇九所在的墓室里。
“鬼面千,快點,不然公主就真的沒氣了!”易容成黝黑大漢的賀俊着急地把蘇九從冰棺里抱了出來,對鬼面千急喊道。
這個假死葯只能維持三天的功效,如果過了時間,假死就變成真死了!
“有我在,我徒弟死不了的。”鬼面千把背上的麻袋放了下來,掏出懷裏的一個瓶子遞給賀俊。
“給她吃下去,我來善後,快點!”
說完,鬼面千把麻袋裏一具懷有身孕的女屍給扒拉了出來,搖頭嘆息道。
“徒弟啊徒弟,師父為了你,連盜墓的活也幹了,這叫什麼事呀!”
賀俊趕緊掰開了蘇九的小嘴,把假死葯的解藥餵給她喝,同時不放心地看着鬼面千道。
“你真的能讓裴元諍看不出一點的破綻來?”
裴元諍可沒那麼好唬弄過去。
“我的易容術獨步天下,更何況他現在眼睛瞎了,什麼也看不見,更不會發現我們偷梁換柱,找了一個與公主身形相似的孕婦易容了來騙他。”鬼面千將屬於蘇九樣貌的人皮面具仔細貼合在那個孕婦的臉上,然後將兩人的外衣對調了,把假的蘇九放進了水晶棺中,然後將真正的蘇九裝進了麻袋中。
“快走,那些人很快會醒過來,倘若當今皇上帶兵追過來,我們一定跑不掉!”鬼面千很快將麻袋重新背在了身上,拉着賀俊很快跑出了皇陵。
如鬼面千預料的一樣,那些醒來的士兵很快進宮稟告了裴元諍,裴元諍立即帶兵來看。
“皇上,公主的陪葬品全都不見了,可能是盜墓賊拿的。”裴青勘察過後,如實回稟了裴元諍。
“給朕好好去查,這絕非是一般的盜墓賊所干!”裴元諍厲聲吩咐下去,清雅的墨眸里隱藏着濃重的陰霾。
是爹還是賀俊,更或者是溫衍乾的?
不管是誰,都不能把九兒從他身邊帶走!
很快,裴元諍命人在宮裏造了一個地下地宮,把蘇九的水晶棺安放在其中,一來可以防止不軌的人偷盜屍體,二來也方便他來探望九兒。
這個冬天一直在下大雪,裴元諍因痛失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不禁白了頭,瞎了眼,還卧床大病了一場,到來年的春末才漸漸好轉。
蘇瑾已經可以蹣跚走路了,也會叫父皇了,裴元諍每每聽到蘇瑾生氣的時候罵父皇是個大壞蛋的時候,他的心弦總會一動,然後無窮無盡的酸楚就會淹沒他。
九兒,瑾兒說他想娘親,可元諍怎麼忍心告訴他,你已經不要我們倆父子了……
春去春來,眨眼間五個年頭過去了,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江南的熱鬧是任何一個地方沒有辦法比擬的。
秦淮河畔,秦樓楚館一家連着一家,此時卻從一家有名的小倌館裏傳出一陣殺豬般的哀嚎。
“娘娘娘,你別打我,我怕痛!”一個扎着包子頭的小丫頭在桌椅間靈活地上躥下跳,大眼睛裏溢出一抹裝出來的可憐神色。
“我……沒做錯什麼呀,娘你幹嘛打我!”
她的娘是秦淮河畔出了名的悍婦,身為她的女兒,真的很亞歷山大!
“蘇雲,你找死是不是?趕快給我下來,不然我打斷你的雙腿!”蘇九單手叉腰,另一隻手裏拿着一根竹鞭,對着桌椅一陣噼里啪啦地亂打。
“娘,你這麼凶,賀俊叔叔看見了,肯定會不喜歡你的!”蘇雲一個敏捷地翻身,翻到了太師椅上沖蘇九頑皮地做鬼臉。
“你再打我,我就去告訴師祖,說你虐待我這個小可憐!”
“好啊,你儘管去告狀好了,不過在那之前,為娘先打斷你的狗腿再說!”蘇九冷笑,一鞭子抽到太師椅上,嚇得蘇雲大哭了起來。
“沒爹的孩子真可憐,你就打死我吧!”
“你!”蘇九簡直要被蘇雲的頑劣給氣死了,自己怎麼就生了個這麼個天天給她闖禍鬧事的女兒出來!
“是誰又惹我們寶貝雲兒哭啊?”
這時候,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走了進來,蘇雲立馬雙眼發亮,跳下太師椅,跑到了救星身邊忙不迭地告狀。
“師祖,娘又打我,你快管管你徒弟,不然雲兒都快被她打死了!”
哼,有師祖給她撐腰,看娘今天還怎麼打她!
想到這裏,蘇雲委屈的大眼睛裏掠過一抹奸詐,那樣子像極了一個人。
“雲兒,你今天又闖什麼禍惹我的寶貝徒弟生氣了?”鬼面千把委屈的蘇雲抱了起來,戳着她的小鼻尖笑問她道。
這小鬼靈精,肯定又出去幹壞事了,他還不知道嗎?
小雲兒從小到大的壞事細細數來,還真是不少,恐怕都罄竹難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