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首映
文晴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遇到李月薇的。彼時,李月薇正一個人流連於大海漲潮時的美景。
再次見到李月薇,文晴竟感到莫名地平靜,渾然沒有了當初那些飛醋和吃味的感覺,還有一絲說不清楚的愧疚。
可能因為李月薇和自己有血緣關係吧?畢竟從血統上論,她是自己的表姐。
也或許,因為兩個人現在同命相憐?文晴想。
李月薇是被判了死刑的人,而文晴自己,沒準什麼時候也橫死街頭了。
咱倆啊,難姐難妹吧!文晴心說。
李月薇看到她,倒是淡然得很,一絲一毫的驚訝都沒有。
“表妹。”李月薇的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文晴呆了呆,才意識到她是在喚自己。
細細地上下打量李月薇,文晴發現她還是瘦弱,不過氣色似乎好了許多,臉上隱隱有了血色,不再是蠟黃蒼白的活死人樣子。旅旅遊,散散心,果然是個養人的好差事。
不過,被曾經的情敵如此親切又毫無芥蒂地喊表妹,文晴還是覺得彆扭。
李月薇顯然已經知道了一切,嘆息一聲,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真沒想到,你居然真是我妹妹……難怪我媽過世之前讓我像對待妹妹一樣對你。”
被撫着後腦勺,做出如此親昵的舉動,文晴更彆扭了。
不過彆扭歸彆扭,對於李月薇,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兩分親近。畢竟,那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死亡之劍讓她覺得恐慌和害怕,有個人陪着,又是個“有經驗”的,總不是什麼壞事。
於是,就這麼著,兩個人結伴而游。保持着說親近又不是十分親近,說疏遠又不疏遠的關係。
就在文晴和李月薇若即若離地結伴而行,上官婉兒滿天飛跑通告做宣傳的忙碌中,時間就這麼匆匆地流逝了。
而接下來,一件大事來了,上官婉兒終於可以見到她的工作成果了——
《巾幗宰相》的首映到來了。
為了表達對上官昭容,特別是對那個時代的敬意,更是為了該片的宣傳效果,投資方和導演組一致決定把首映放在當年的首都長安,今天的西安進行。
或許是天意吧,文晴恰巧這時在咸陽。她想去看看上官婉兒墓的發掘現場,雖然那個墓的墓主已經活在了現實中——這麼說著實透着詭異,卻也是事實。
文晴想去親眼看看那個和上官婉兒相關的地方,還有那塊一出土就令世人驚詫的墓志銘。那是她當年頂着巨大的壓力着人刻下的,她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是何等的痛不欲生。
可是,當她來到那裏的時候,映入眼帘的就只有漫天的黃土,還有被鐵皮護欄圍起來的發掘現場。
文晴乘興而來,悻悻而歸。
回到西安市區,文晴乾脆一頭鑽進了電影院,去看《巾幗宰相》的首映。
鏡頭前的上官婉兒還是那麼美,一如她的……前世。
其實,關於前世的種種,所有的事,從太平公主記事起直到被李隆基逼迫自戕的一切,文晴都記了起來。前世今生兩個人的記憶交織在一處,用文瀾的話說,“並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
文晴覺得自己一定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不然前世的大事小事各種細節怎麼都歷歷在目?
她清楚記起來初見上官婉兒時候的情景,清楚記得自己當年如何情難自禁地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當初上官婉兒住進自己家之後,自己會做那個在母後殿裏見到婉兒的夢。那是靈魂深處的意念被婉兒的到來激發所致。
她也清楚了,為什麼婉兒在今生初初相見便會對自己放下戒心,那是發自內心的感應。
還有那熟悉的薄荷味道……
太多太多了,多得讓文晴有些窒息。
她開始惶惑於自己的心意。她覺得像是有兩顆心在自己的身體裏跳動,一顆屬於大唐時候的太平公主,強烈地想要靠近和擁有上官婉兒;一顆屬於今生的文晴,抗拒着自己的雙重身份,又恐慌着未來某一天會拖累了婉兒。
文晴就是懷着這樣糾結難解的心思看着巨大屏幕上那個活靈活現的身影。拋開劇本內容不談,眼前的人儼然就是前世的婉兒,眸光婉轉的她,凝神細思的她,果斷決然的她,柔媚動人的她……文晴看得醉了。她聽到自己的胸腔內難以自控的“砰砰”狂跳聲,她知道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無法剋制的思念在作祟。
文晴狠狠地吸了幾口氣,心跳沒平靜多少,倒是把一張臉憋得通紅。
文晴掩面。
偏偏這時,屏幕上出現了上官婉兒和飾演武三思的楚文博的船戲。
說是船戲,其實徐導拍得很隱晦,亦很唯美,並不給人以淫|亂之感,倒是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末日狂歡式的無奈與凄涼。
文晴深覺要是再看下去,自己就要瘋了。她慌亂地逃離了放映間,適應了黑暗的雙眼乍一被強烈的陽光照射,有些澀澀地疼。
文晴的雙手使勁兒抹了把臉之後,眼睛還是通紅的,但是淚水已經被她抹了個乾乾淨淨。
一定是陽光太強烈刺激了視神經。文晴默默地對自己說。
她並不知道,從她進入放映間,一直到抹過臉頰之後離開,在不遠處始終都有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捨不得移開。
文晴離開電影院走了。
上官婉兒聽到了自己無聲的嘆息。
一個電話打出之後不久,兩輛車幾乎是腳前腳后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一輛是裴曉玉的保姆車,另一輛很低調地在不遠處停下,林墨身形利落地閃身而下。
“上官小姐。”她同上官婉兒打招呼。
上官婉兒皺眉,不悅:“你怎麼又跟來了這裏?”
“當然是奉命保護你的安全。”林墨淡笑。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最需要你們保護的是文晴!”上官婉兒微怒。
林墨依舊笑得平和:“是文小姐吩咐我們如此的。我們既然受文家雇傭,當然要聽從文小姐的指示。”
“之前你就這麼說,那時候我自己一個人在外,也就罷了。可現在我有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身邊,沒有什麼所謂的危險。最需要保護的人是文晴!她一個人在外面,怎麼……”
怎麼能讓人放心?
說到文晴,上官婉兒就有些着急。
她知道林墨他們的安保能力是一流的,林墨的母親又是當年薛家的老人,自然對文晴有感情,會聽從文晴的話。文晴既然把他們派來保護自己,文瀾也罷,薛沛霖也罷,絕不會置文晴的安危於不顧。然而,其他的安保人員能夠保護好文晴嗎?
這些日子裏,林墨他們一直在明裡暗裏地跟隨自己。上官婉兒情知自己支使不動他們,唯有聽之任之。這種狀況,讓她既無奈於自己的無能為力,又感動於文晴的全心呵護。
從電影院回到住處,文晴始終繃著一張小臉。
一進門,她就一言不發地翻出換洗的衣服,一頭鑽進了浴室。
胡亂地洗了個澡,文晴抹了一把浴室鏡子上的霧氣,看到自己的眼睛不再有哭過的痕迹,才懶懶地套上衣服。
甫一開門,只見李月薇抱着雙肩斜倚在旁邊的牆上,一臉玩味地盯着文晴的眼睛。
文晴心虛,錯開目光,不敢和她對視。
李月薇挑眉,會意,體貼地沒有戳穿她,只是緩緩地說道:“沒吃飯呢吧?我叫了外賣,都是你愛吃的菜。別再吃小籠包了,看你都快成包子了。”
文晴初聞她關心的話語,心裏一酸,有點兒委屈,接着又聽到了關於小籠包的論調,圓溜溜的眼睛使勁兒瞪李月薇:“你才像包子!”
李月薇失笑,“逗你呢!其實,你是瘦得都沒個肉包子樣兒了!”
文晴更氣,剛想反駁“你才肉包子”,繼而突然覺得這樣鬥嘴好沒勁,遂無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李月薇並沒有“識趣兒”地走開,而是跟着她進了屋,依舊是斜倚着門框。
“去看上官橙的首映了?”她閑閑地道。
文晴怔住,抬起頭傻獃獃地看着她,臉上分明寫着“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李月薇反問道,“今天是《巾幗宰相》的首映,只要是上官橙的粉絲都知道。我是胸切了,又不是腦袋切了。”
文晴哼了一聲,心說“說的好像你是婉兒的粉絲似的”。
李月薇繼續揶揄她:“偷偷摸摸地去看她演的電影,偷偷摸摸地哭,真不知道你腦袋裏裝的是不是豆腐渣。”
文晴怒視她。
李月薇不以為意:“我很好奇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好像不應該發生什麼才對。你們兩個人,應該是你愛她她愛你的。發生了那件事,你就算是恨,也應該是恨你媽媽。難道是因為上官橙和你媽媽站在了一條戰線上,所以你惱羞成怒連上官橙也恨上了?”
文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越來越覺得這人成仙成聖了。
照理說,李月薇應該恨她媽以及她全家,尤其薛沛霖還害死了李志,那是李月薇的親舅舅啊!沒可能不恨啊!
於是,她並沒回答李月薇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難道不該恨我媽嗎?”
怎麼可以像聊天氣一樣說出“薛沛霖”三個字呢?
李月薇聞言,不回答她,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文晴被她詭異的笑容笑得渾身發毛,被什麼髒東西附體了嗎?笑毛笑啊?姐很好笑嗎?
“笑、笑、笑啥?”她心裏想着“什麼髒東西”,聲音就有點兒抖。
“所以說你幼稚嘛……”
“我哪幼稚?”文晴不服氣地反駁,她一向覺得自己是個獨立意識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辦得大事、給得幸福的現代女性優質代表。
是“優質”,不是“幼稚”!
“幼稚不幼稚,得看面對大事的時候什麼樣。”李月薇說。
文晴默然無語。她從小到大,堪稱一帆風順,除了小時候死了以為是親爹的文爹,後來遇到上官橙,幾乎沒有什麼挫折,可謂衣食無憂、順風順水。“面對大事”嗎?這還真是個課題。
所以說,你不成熟,老天爺自有辦法逼着你成熟。
李月薇見她沉默,知道她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遂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問我為什麼不恨?我要說的是,命都快沒了,何來的恨?生死面前,什麼都是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