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猛回魂恍如大夢醒見故舊都是隔世身
自從清醒過來,賈赦怔怔地躺在那兒出神,身上是綉着花開富貴的錦被,身下是黃花梨木的拔步床,入目的是雨過天青的床帳。他保持這個狀態已經不知道有多久,總之在想移動的時候,身子都僵住了。
賈赦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回事,但總之在一閉眼一睜眼之後,就已經是這樣了。前一刻還是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被韃子們刀砍斧剁;下一刻卻已經重回富貴鄉中,錦被華床的享受不盡。難道是在做夢,還是說他借屍還魂了?瞬息之間反差太大,讓赦大老爺暈頭轉向地癔症着。
雖說覺得擰自己一把,以此確定是否在作夢是挺蠢的,但赦大老爺還是毫不猶豫地對自己下了狠手。效果很是立竿見影,他嗷地一嗓子從床上彈起來,驚起了數名外間伺候着的大小丫鬟,一個個着急忙慌地闖進來噓寒問暖。
這樣鶯環燕繞的場面,賈赦並不陌生,他前幾十年就是過得這樣日子,身邊美人無數。俗話說,當兵有三年,母豬賽貂蟬。赦大老爺雖然只當了兩年半邊軍,沒有饑渴到那種程度,但仍然被晃花了眼。都是十八.九歲的水靈大姑娘啊,媚眼一飛別提多招人兒了。
因不清楚狀況,賈赦怕說錯話,只拿眼去看這些丫鬟。這一看之下倒看出些門道來,有好幾個他看着都眼熟吶。只是,她們都好像年輕了許多,一個個跟嫩蔥兒似的。耳邊是一聲聲的“大老爺”,讓他略略放下心來。
賈赦恍然間想到,看來他還是在自己家,沒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去,也沒變成什麼莫名其妙的人。一邊享受着珠環翠繞的軟玉溫香,赦大老爺一邊繼續迷茫着。
到底……他是怎麼回來的呢?驀然想到二和尚筆記上的一些話,賈赦不自禁地瞠大眼,難道真的是因為……他下意識地向胸前摸去,卻沒找到一年來常常撫摸的物件兒,讓他愣怔片刻之後悵然一嘆。二和尚的人情,他算是欠大了,卻再找不到還的機會了。
忽然沒了應付女人的心思,賈赦擺擺手讓人都退出去。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尋了面鏡子遲疑地舉到面前。也許是近鄉情怯,他有些擔心看到的不是自己那張長滿褶子的老臉。
果然,映入琉璃鏡中的這張臉,三十上下的樣子,面容白皙無須,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長眉入鬢鼻如懸膽口似單珠,端得是一副好相貌。赦大老爺忽然摸了摸下巴,原來老子也有過這麼俊的時候!
臉,還是他的那張臉,只是年輕了至少二十歲。美不滋兒地端詳了半天,赦大老爺才想起來旁的事來。他雖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看起來自己是回到年輕的時候了,幾乎算是憑白賺了一輩子。
充軍時,他常感嘆悔悟的太晚,時不我待無悔改之機;現在忽然被這樣的餡餅砸中,赦大老爺還有些暈乎乎的,充滿了不真實感。直到外面的丫鬟進來掌燈,他才回過神兒來。
進來的丫鬟是名叫夏荷的,赦老爺跟她曾經很熟很熟。夏荷原是周氏身邊的大丫鬟,周氏去了之後便到他身邊伺候,後來被他收了房,再後來就生了琮兒,再沒兩年就一病去了。
想想當年的荒唐事,赦大老爺不由得有些臉紅,暗自慚愧當時的“年少輕狂”。不過這輩子還是別糟蹋人家姑娘了,好好備一份嫁妝送她出去做個正頭娘子才是。
“夏荷,今兒是什麼日子?”認出是熟人,赦大老爺沒什麼顧忌地問道,也不怕被看出什麼。左右他年輕的時候渾渾噩噩的,記不清日子的時候多得是。
果然這丫頭也只當他是睡糊塗了,笑嘻嘻地遞給他一杯茶,回道:“今兒是二十四了,後天就是二房寶少爺抓周,您還吩咐我到時偷偷給他添上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兒,您忘了?”說著還意外地瞥赦大老爺一眼,不為別的只因這貨今兒沒趁機拉拉小手什麼的。
寶玉抓周啊……那就應該是乾元二十年,他三十二歲的時候。
賈赦略一沉吟便笑道:“你一說就想起來了,多準備些胭脂膏子什麼的,我瞧着那孩子該喜歡鮮艷的。”記得當年寶玉是抓了盒胭脂的,讓老二指着個不懂事的奶娃發了好一頓脾氣。不過,他並不記得當年是不是自己搗的亂了。
接着,賈赦又問道:“說起來,前陣子妹妹不是從揚州捎信過來,說是花朝節的時候生了個姑娘,她跟妹夫都歡喜得不得了。咱們送了些什麼過去,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夏荷不由得抿嘴笑了,瞥他一眼道:“該不是想不起來呢,您什麼時候操心過送禮的事啊?當時太太將禮單送過來過,您說我看着合適便行了。我瞧着太太備的禮薄了些,還回稟您開了庫房又添了兩件好東西才算呢。”
赦大老爺做出個恍然的樣子,笑着讓夏荷下去。其實幾十年前的小事,他哪還記得起來。不過看來林家也沒什麼變化,妹妹還是生了黛玉出來,就是不知道妹妹還會不會早早就撒手人寰。
待屋裏又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赦大老爺才長出口氣,果然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乾元二十年,他三十二歲,長子賈璉剛剛十歲,女兒賈迎春還不到三歲。一切都還來得及,讓他不由得感謝上天,也更感激二和尚,讓他有機會彌補這一雙兒女。
“老爺,林管家來了,在書房等着您呢,說是來給您回話兒的。”這時外間有小丫鬟通報,驚擾了赦大老爺的滿腔感懷。
賈赦一皺眉,就有些撓頭。林管家,是林之孝……吧?這都二十幾年前的事兒了,誰知道他叫人家去做什麼了,對起話來露餡怎麼辦?不過赦大老爺也就是發愁了一小下,就沒心沒肺的去了,到時候就說他忘了,誰還能說他啥不成?
外書房裏,林之孝恭敬地站在大老爺面前,一五一十地做着工作彙報。等他的彙報告一段落之後,抬眼就看見個神遊太虛的主子。林管家抽了抽嘴角,他這口乾舌燥的都是為了誰啊!
“不要在心裏吐槽老子,老子知道你看不上老子。”沒了耳邊嗡嗡的聲音,赦大老爺回過神來,盯着年輕的林之孝打量了半天。這小子現在管着他的私產,今年剛剛從他爹手裏接過來。這時候的林之孝,還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年青兒,遠沒有日後“天聾地啞”的超然風範。
看着面前一臉被說中心思的年輕人,赦大老爺也瞪着眼抽了抽嘴角。他其實就是那麼一說,這小子的反應實在是……有點欠揍啊!
林之孝的父親林老管家是賈赦祖母留給他的,這些年一直幫他管着從祖母那裏繼承的私產。老管家年前病了一場撐不住了,才稟過賈赦之後將手裏的事都交給了兒子。說起來,如今這榮國府私產最富裕的,不是他娘史太君,妥妥是他這個大老爺才對。
“老管家是祖母手底下得用的,這些年待我也是兢兢業業,我對你們父子沒什麼不放心的,往後半年報一次帳就行了。”賈赦這話說得真心,林家父子確實對他不錯,就是以前他沒出息成那樣,倆人也沒另投主子,“我記得你前兩年才成了親,媳婦還是從宮裏放出來的?”
你想做什麼?林之孝第一反應就是想捲袖子,就算大老爺是主子,若是敢覬覦他媳婦,那就跟他拼了。實在是,赦大老爺的貪花愛se,愛糟蹋小姑娘已經名聲在外了,讓林青年不得不防啊!
赦大老爺怒了,拎本書就砸過去,“你那是什麼表情?就你媳婦那張鞋拔子臉,老子也能看得上才怪。”賈赦深深地感覺自己的人格和審美被侮辱了,他以前雖然好se一些,但他也不是什麼樣的都能看上的好吧。
林之孝雖然不知道什麼事鞋拔子臉,但也能肯定不是好話,不由得想呲牙。但想到這是主子,好歹忍住了。同時也送了口氣,不是看上他媳婦就好。
“明日就讓她進來當差吧,老爺我將這院子交給她了。這院子裏的人太雜,讓她好好給我清一清。跟宮裏學了什麼手段,讓她只管用不用手軟。缺人手了,從莊子上調也好,再買人調.教也好,都隨她。我只一個要求,我的院子要跟我姓,不能姓邢,不能姓王,也不能姓史。”
這段話的信息量有些大,林青年詫異地看向大老爺,就聽他接著說:“外面的事情交給你,莊子上鋪子裏都給我看好,有那吃裏扒外的,不管是誰的人都不用給面子。沒身契的拿住了送官,有身契的就全家給老子賣到西北挖礦去。還有,沒我的條子,任誰也不準記賬、支銀子。”
賈赦話中所指,林之孝很明白,這說的是二老爺一家子和隔壁寧府的大爺他們。比如:二老爺愛請同僚到老爺的酒樓飲酒清談,但從來都不愛給現銀;珠大爺喜歡送同窗文房四寶,但一向都記在他大伯賬上;大姑娘最愛做衣裳首飾,而且十分喜歡照顧她大伯鋪子上的生意……
等自己渾渾噩噩地從書房出來,都快走到大門口了,林青年才反應過來——大老爺這是要雄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