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風聲
呼呼呼的大風刮過,涼透了每一個人的心。
李毅看着雪地里凌亂的血跡,簡直不敢回頭看一眼齊子昀的表情。
“夫人會不會已經……”他說不下去,但是心裏知道,若是張小蔓真的遇到了狼群或是大熊,生存的希望基本為零。
他們在暴雪之後總算快速趕到了雪山之巔,可是一路上陪伴的除了呼嘯的大風,腳下蔓延開去的血跡就像大冬天裏的一盆冷水,將三個人從頭澆灌而下,腦袋都似乎已經懵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危急之事,才讓現場顯得如此狼狽?
看周圍的情況,不難猜出遇到此事的張小蔓多麼危險,所以痕迹里處處顯示着奮力一搏,那麼此刻人還活着還是已經死了?
齊子旻看大哥神色不對,僵硬的臉上蕭索的表情讓觀者悲傷,趕緊勸慰道:“可能是別人也說不一定,不定就是大嫂啊……”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
此番冰天雪地之處,若不是他們都非常人,更何況齊子昀眼睛即便不能視物,憑藉著風聲都能比李毅與齊子旻更加準確的掌握方向,他們都如此艱難了,其他人又怎麼能幸運的到達這裏?古籍里有人能根據風聲認路,看來都是真的。
可還是晚了一步嗎?
他們這番辛辛苦苦的前來,沒有趕到張小蔓做出什麼事情之前去阻止她,倒是意外她將要死於非命?
齊子昀卻是不信。
張小蔓的本事他還是知道的,而且即便她的身體沒有比他好很多。但是張小蔓如果要做一件事情,必定一定會完成。絕不會妥協在任何意料之外的危險當中。也就是說,齊子昀相信張小蔓還沒有死。那麼現在他們還需要找到她的人,絕不是她的屍體。
他看起來非常自信,側耳聆聽了一下大風刮過的感覺,選擇的一個方向繼續攀爬。李毅與齊子旻當下不敢怠慢,知道多說多錯還不如少說話多做事,於是也不詢問齊子昀想做什麼,只是跟在他的身後以免他受到打擊,精神一旦崩潰,倒下后就很難站起來。
天色灰暗。一眼看去什麼都是冷冰冰的。
齊子旻與李毅都是第二次來到北嶺雪山,即便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一系列的身體狀況還是接踵而來,他們睡眠嚴重不足,幾乎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再加上空氣似乎凝固了一般,讓人很難呼吸,兩人不由得喘息開始急促,後知後覺難受的感覺噴涌而發。
齊子昀好不到哪裏去。再加上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是支撐着沒有倒下,卻也明白可能今生就要死在這裏了。又走過一道丘陵,離山尖已經不遠了。齊子昀有種很強烈的感覺,張小蔓一定在山尖上等着他,她一定會等到他。才會放心的選擇離開。李毅與齊子旻跟在他的身邊吃了不少苦,齊子昀其實都知道。那麼現在都已經到了這裏,也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
齊子旻的咳嗽聲傳來。李毅也控制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息,可謂饑寒交迫。在這檔口,兩人聽見齊子昀冷靜的聲音響起:“就在這裏分別,你們回去吧。”
齊子旻一瞬間彷彿聽到何等傷痛欲絕的傷心話,撲上去拉住齊子昀的袖子,哭道:“大哥,你還是不願意相信我,你要趕我走?”
“不是。”齊子昀很平靜的轉身面對齊子旻,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到這裏已經夠了,你們對我做的已經很多了,接下來的路需要我一個人走下去,你們不要跟來,並且……”齊子昀驀地抬手放在齊子旻的頭頂,在齊子旻怔愣的時候,他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弟弟柔軟的頭髮,“對不起,讓你從小沒有過上幸福的日子,大哥對不起你。”
齊子旻神情激動想要反駁,齊子昀率先一步抬手制止齊子旻說話,道:“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讓你哭泣,好男兒流血不流淚,把眼淚擦乾!”
齊子旻使勁將默默流出的眼淚擦了,一動不動的看着交代遺言的齊子昀。
“大哥很高興你能回頭是岸,當初我還想着如果你不能早些明白,齊家恐怕要在我的手上沉寂,還好有你給大哥守着門楣,之後的事情你要更加謹慎,有什麼事情不懂的可以詢問花爺爺或是九姑,他們都會盡心儘力的幫助你,並且回去之後就把花爺爺接回齊府,好好讓他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花爺爺自從失去能力變成一個普通人,他自覺向皇上提出歸隱山林,皇上與太子都知道花爺爺暗中幫助齊家,並且還想取代江山,怎會不對花爺爺惱怒?因此花爺爺一開口,他們當即就同意了。要不是歷代國師都是自己坐化,神識依然會留在天地間保護國泰民安,如果皇上下旨殺了花爺爺,恐怕引起上蒼憤怒,會有天譴,皇上早就想痛快將花爺爺砍頭。花爺爺僥倖逃過一命,但是人也老了,並且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死去也無顏面對祖先,整個人都有些自暴自棄,現在還有張小蔓的事情沒有完結他還沒選擇離開,如果齊子昀與張小蔓同時走了,他一定也會尋一個落腳之地,慢慢等死。
齊子昀想到花爺爺,想到九姑,想到李毅,還有更多需要依附齊家生活的人……其他人都不會再接受他們,那麼齊子旻要承擔的責任非常重大,他需要重新振作,帶領齊家走向全新的生活,那麼多的人命需要有人負責,其實他自己才是膽小鬼,將擔子扔給了弟弟,自己只能卑微的死去。
落敗的神色幾乎掩飾不住,齊子昀一一交代齊子旻需要注意的事項,臨到頭了才知道很多東西都沒有時間詳細解釋,他只能大體囊括告訴齊子旻。接下去的日子是好是壞就是命了,無須強求。他也不會非要讓齊子旻竭盡全力做什麼事情,只是告訴他的東西如果能幫助他減少很多麻煩。也算是作為大哥的送給弟弟最後的禮物。
一邊講述一邊繼續向上,齊子旻很多次想要開口讓齊子昀留下來,不過只要當他抬頭看見大哥的眼睛,他立即抿着嘴唇不發一言。有時候對一個人好,不是用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要求,而是明白對方的心思坦然的放手,只有相信才是人與人最好的保障。
再一次停步,李毅與齊子旻都知道這是最大限度齊子昀允許他們到達的地方,再往上幾乎就是最後的決絕。齊子昀不希望李毅與齊子旻看見,他希望他離開的時候不會回頭,有人守候總是讓人想着迴轉,卻再沒有迴轉。李毅與齊子旻也不想目睹,齊子旻害怕他會懦弱,會想要與大哥離開,那麼大哥對他的期望就付之一炬了。而李毅,沒有人很明白他的心思,但是正如張小蔓想做卻一直做不到的有件事情。李毅守在齊子昀的身邊照顧他,代替張小蔓親力親為,他當初就選擇了用一種方式一定給張小蔓排憂解難,沒人知道他深沉的心思。到後來可能成了他自己願意的事情,但是一開始的確是因為不期而遇,所以。選擇用餘生回報。
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無限的生命里,在時間的長河裏。沒有人一成不變,始終永恆的只有熱烈跳動的心臟。只要它還有溫度,就能一直將生命持續下去,故事也會繼續延伸。那麼走了,也未必是離開。
“好了,不許跟上來,就此分別。你們保重!”齊子昀對着兩人的方向拱拱手,在兩雙朦朧的眼睛裏,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李毅與齊子昀腳下生根,即便奔上去的勇氣早已具備,但是服從已經成了軍人的本職,在齊大將軍最後一個命令下達之後,他們就是他的士兵,要做的只是服從命令。
雪山縹緲,萬里無疆。
齊子昀看起來非常精神,也可能是知道這是最後一程,他走得格外用心。一步一程,前面的路很遠,但又不是很遠,他似乎已經看見張小蔓衣袂飄飄的身影,她站在山尖,遙望萬里江河,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微笑着等待他走近。齊子昀臉上露出笑容,張開手臂想要擁抱她,腳下不知道是走路還是飄行,感覺輕飄飄的,很快到了至高之地。
周圍很安靜,沒有一絲呼吸縈繞。齊子昀努力用耳朵分辨,依舊沒有辨識出張小蔓的方向,不禁眉頭開始慢慢蹙起。
“你來了。”突然一個聲音就在身旁極近的地方響起,齊子昀乍然之間被嚇了一跳,仔細聆聽才確認是張小蔓,可是為什麼她的聲音那麼陌生,並且……她彷彿不在身邊,又好像就在他的身邊,一點呼吸與溫度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張小蔓笑了笑,眼睛裏在流淚,但是不想讓齊子昀知道她在哭泣,於是她捏着鼻子說話,遠遠就看見亂糟糟的齊子昀,本來她也不想用隨意的詞語形容她愛慕的人,但是他真的就是亂糟糟的樣子,而且眼睛失明,是對她的懲罰嗎?
她哭得不能一隻,又不想讓齊子昀知道她的情緒聯想到他的殘缺,只能眼淚嘩啦啦的流,聲音一點聽不出哽咽。
她以為臨到離開,任何事情都不會感染到她,但是關於他的事情依舊很輕易就摧毀她的心態,導致她破碎不堪。
她轉念一想,又重新揚起了笑臉。
也好,如此一來,她如果做出一些事情,就不算是強人所難吧?
“你過來,我拉住你的手。”張小蔓潮濕的眼睫毛很快被冰霜代替,看起來有些滑稽,掉落地上的眼淚變成冰粒,看上去格外閃耀,她拉着他的手,站在山頂,將撿起來的一顆眼淚化作的冰粒放在齊子昀手心,她看着他沉默的表情,頑皮的說道:“猜猜這是什麼?”
齊子昀不說話,在認出張小蔓之後,他就一直保持面對她的方向,不說話也不給於任何反應。
張小蔓嘆了一口氣,道:“你可要好好收藏,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齊子昀一聽,手心一動,條件反射想要握緊。
張小蔓笑了笑,挨着齊子昀站着,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呼出的熱氣打在齊子昀脖頸,他從未有一刻覺得如此寒冷。因為只有溫度才能彰顯冰雪的冷凝。她繼續打着呵欠,咂咂嘴吧說道:“好睏啊,如果你不和我說話,我很快就會睡着。”
齊子昀眉毛一動,將淚滴緊緊握住,但還是沉默不語。
張小蔓也不催促,絮絮叨叨的自說自話。
從白天到夜晚,再到早上,陽光升起,光芒照亮一片大地。
張小蔓開始還能一邊說話,一邊與齊子昀互動。不是捏捏他的手指,就是輕撫他的面容,或是給他梳理頭髮,替他整理衣裳……後來她動作頻頻出錯,並且總是在某一時刻不能動彈,那時只有嘴巴還能活動,她就一邊興緻勃勃說著話打亂他的心神,一邊着急的想要恢復身體的自由……到後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張小蔓便不再動手動腳,乖乖的掛在齊子昀身上,心臟貼着心臟,心跳連着心跳……再到後來,她眼睛都不能睜開了,始終沒看見他對她寬慰的一笑,她儘管心裏酸澀不已,卻抵不過疲倦襲來,眼皮眨動兩下,帶着憂傷入睡……
又過了一夜,兩人幾乎化作了雕像,張小蔓依靠在齊子昀的肩頭,眼睛緊閉,彷彿已經睡着,但是她的嘴巴不時會顫動兩下,與齊子昀說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不能停下,眼下她已經睜不開眼睛,如果連嘴巴也動不了,齊子昀又不會呼喚她醒來,她只會陷入睡眠,就此一睡不復醒。
到現在她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可是只要齊子昀不開口不說話,那麼就代表他沒有原諒她。或者他已經知道她的選擇,他不會阻止,用陪伴的態度表明,他如她所願來了,即便與她死在一塊兒,也不會寬恕於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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