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一章.提劍跨騎揮鬼雨(三)
正當亦菱還在震驚中,尚未回過神來時,叛軍一方傷亡及被俘人數已然過半,杜亦風敗勢已成,在一群死忠部下的拚死護送下逃離了軍營。
沒有亦菱的命令,眾人不知該不該追擊,時煊和洛沉碧看着亦菱。亦菱看了看二人,見他們身上多少都有傷。她咬着牙對身側的親兵道:“把朕的槍取來!追!”
不過片刻的功夫,亦菱一身輕甲騎在馬上,手提長槍、背負弓箭,率領數千名精銳向杜亦風敗逃的方向追去。
只疾行了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前方便出現了一大片人馬,亦菱於快馬上定睛一看,見竟是翳、江兩國聯軍同北胡騎兵在交手,雙方斗得不可開交,杜亦風和他帶走的夏國叛兵竟也在其中,戰場上一片混亂。
亦菱打了個手勢,就率夏兵加入了戰局。一時間翳、江兩國軍隊同亦菱帶來的夏兵聯手,共同對戰北胡軍隊和追隨杜亦風的叛兵,當真是一場激烈的惡戰!
廝殺間,亦菱見率領翳國軍隊的主將竟是翳成帝趙子允,三皇兄趙子逸也在。而江國主將是意料之中的韓毅風。北胡那邊,北胡汗王阿如罕為報仇自是親自上陣。但亦菱想不明白的是翳成帝此次為何會親征。
一個馭馬轉身間,亦菱猛地收緊了瞳孔!距離這邊一片混戰中的人馬大約四分之一里處,竟有一批將士護着一輛馬車,馬車車轅上立着一人,亦菱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洛淵!
想不到他竟然也出現在戰場上!
驚訝之後,亦菱冷笑一聲,洛淵前些日子還在朝鳳,還去皇女府上找過容卿,如今又隨着趙子允來到這邊境之地,想必趙子允這次率軍親征就是他出的主意。
翳、江兩國的將士們開始見一群夏兵蜂擁而至,以為是夏國援軍到了,沒想到這些夏兵竟幫着北胡軍隊,反過來同己方廝殺,一時都懵了。誰知片刻的功夫,又來了一批夏兵,卻是站在了他們這一邊,這讓他們感到很疑惑。
趙子逸見亦菱率軍趕來,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亦菱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事。不遠處韓毅風也投來詢問的目光,亦菱用口型告訴他杜亦風叛變了。韓毅風見了二話不說,回身手起刀落,乾脆利落地斬了兩名靠近他的夏國叛兵。
阿如罕看到亦菱,卻是皺了皺眉頭,原本雙方實力相當,再加上杜亦風偶然出現,局勢十分有利於他這一邊,但如今亦菱又帶來了一批夏軍精銳,這下反倒是自己這邊弱了一些。
亦菱沒工夫看阿如罕,她一面廝殺一面逐漸靠近杜亦風。雖然她曾經答應過老祖宗,不會兄妹相殘,但杜亦風方才分明想要置她於死地,她此時定要給他點教訓,最好是能廢了他的武功,讓他此生再無還手之力。
阿如罕這次傾盡舉國之力欲給趙子允致命一擊,不曾想江夏兩國橫插一杠子,阻礙了他的復仇大計。他神色陰狠地掃視一周,隨後咬緊牙,將手中的那柄彎刀舞得愈加呼呼生風,一連掃清前方的障礙,竟勢不可擋地向趙子允所在的方向衝去!
片刻后,亦菱來到杜亦風面前,兩人騎在馬上對視着。杜亦風忽然嗤笑一聲,“皇表妹還真是執着,既控制住了局面,就回去好好坐你的皇位,現在偏要來這裏送死。”
亦菱見杜亦風身上有幾處傷,略顯狼狽,知他此刻的內功已不比方才,遂笑道:“老祖宗下密詔要保全皇表兄,朕雖不違抗,卻可以替老祖宗好好兒地教訓教訓你!”語畢,揮舞手中的長槍,驅馬上前,直逼杜亦風的面門!
杜亦風連忙揮槍格擋,瞬息間,兩人已過了十餘招!
纏鬥半晌,杜亦風漸漸弱下來,亦菱卻是越戰越勇,已明顯佔了上風,她於馬上回手又是一招!手中長槍直刺向杜亦風!
杜亦風慌忙橫槍於胸前,只聽砰的一聲,堪堪架住了亦菱的長槍!亦菱暗中使勁,手中的長槍一寸一寸地壓下去,杜亦風手中的槍被壓出了一道弧度,且越來越彎,眼瞅着就要斷了。
正在此時,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聲,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起來,正是翳國軍隊和北胡騎兵交手之處,亦菱心中擔心三皇兄趙子逸,連忙回首看去,只見不遠處的人馬一片混亂,有好多將士將什麼人圍在了中間。
“不好了!不好了!北胡汗王把皇上給殺了!”
亦菱一聽頓時愣住了,趙子允竟被阿如罕殺了?!她坐在馬上向那邊看去,卻只能看到人頭馬頭攢動,混亂不堪。
阿如罕殺了趙子允,大仇得報,不欲多做停留,趁着翳、江兩軍一片混亂之際,率北胡軍隊撤離。杜亦風也趁着亦菱分神的功夫,將手中的長槍一抬,端飛了架在自己槍上的亦菱的槍,抽身便走。
亦菱也不做糾纏,轉身駕馬往趙子逸的方向而去。
翳國將士見皇上被殺身亡,一時都亂了方寸,既沒能攔住北胡的將士,還衝散了盟友江國軍隊的陣型,趙子逸一方面命人好生將趙子允的屍身抬上馬,另一方面還要穩定軍心,忙得不得空。韓毅風剛剛從驚變中定下神來,趕忙指揮鐵騎神軍重整陣型。
亦菱遠遠地瞟了一眼趙子允的屍身,一時不知心中究竟是何種滋味。她掃視一周,忽然看到有一個人正欲離開戰場。
一個強烈的想法冒出來,亦菱將長槍往馬鞍側面一插,伸手向背後探去,拿起長弓,抽出羽箭,隨後張弓搭箭,瞄準那人。
不遠處,洛沉碧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忽然轉過頭來,正對上亦菱的視線,隨即怔住了。
亦菱看着洛沉碧,忽然大喊一聲:“沉碧!對不住了!”
手中羽箭應聲而出!
嗖的一聲,那羽箭竟向洛沉碧的方向急速飛去!
洛沉碧身邊的時煊傻了眼,不遠處趙子逸和韓毅風聽到喊聲看過來,見狀也愣住了。在場的人見到這一幕都定在了原地,夏國女帝竟要殺了當朝丞相、她的未婚皇夫?
正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時,那羽箭竟從洛沉碧的耳畔呼嘯而過,越過戰場中千千萬萬的將士馬匹,直射向更遠處!
不過一瞬間,遠處那輛馬車車轅上立着的人中了當胸一劍,直挺挺地跌了下去。那馬車不過剛剛轉了一半的方向,還未來得及離開,下令的人就當場中箭咽了氣,馬兒受驚,長嘯一聲,拉着馬車瘋狂地跑遠了。
洛沉碧不可置信地望着洛淵倒下的方向,隨後轉過頭來看着亦菱,卻見亦菱並沒有給他對視的機會,勒馬轉身,率一眾夏兵策馬揚鞭地追着那撤走的北胡軍隊而去。洛沉碧輕輕地搖着頭無奈地笑了,隨後看了眼時煊,時煊明白洛沉碧的意思,點了點頭,洛沉碧便驅馬率剩餘夏兵追隨而去。
時煊一直望着亦菱遠去的身影,許久后才同趙子逸、韓毅風招呼了一聲,回軍營去處理嘩變后諸事。
這下事情變得有趣起來,明明是北胡和翳國之間的戰爭,江國和夏國只是派兵支援,而且被殺的人明明是翳國的成帝,可到了最後卻成了夏國女帝拼了命地去追殺那撤離的北胡將士,留在原地的眾人,尤其是翳國的將士們皆是懵了。
韓毅風與趙子逸是同門師兄弟,翳國發生了這麼大事兒,他少不了要留下來幫着趙子逸處理後事、穩定軍心,所以並沒有命鐵騎神軍去追擊阿如罕。只是翳成帝於戰場上意外身亡,翳國趙氏皇族一脈便只剩了晉王,翳國怕是要亂上一陣子,五國的平衡也隱隱被打破了,只怕……韓毅風暗自皺了皺眉。
亦菱率夏軍風馳電掣般追着阿如罕和杜亦風而去,沒過多久便追上了他們,雙方便是一陣廝殺。阿如罕念及亦菱是自己妻子的表妹,並不打算下殺手,而杜亦風身上多處受傷,縱使想殺了亦菱也是有心無力,亦菱也沒有要殺二人的意思,明顯只是想要消耗北胡的兵力。於是雙方僵持了好一陣子后,阿如罕再次尋機抽身撤軍。原本他想藉著自己對地形的了解甩掉亦菱,但沒想到的是亦菱竟好似對這裏了如指掌,即便是他將夏軍遠遠甩在身後,再也看不到了,不出一日亦菱還是會率夏軍再度出現,竟是步步緊逼,如影隨形!
阿如罕並不知道,亦菱臨行前仔細研究了那份真的九州地圖,還悉心請教了柳先生,是故才會對這裏的地形這麼熟悉。所以,每次阿如罕帶兵在原地休息,看到亦菱率領夏軍如鬼魅般地追上來時,都會學着中原人罵一句“見了鬼了”,而後雙方又是一陣廝殺。
來回幾次,同北胡軍隊一同撤離的夏國叛軍幾乎被殺光,北胡軍隊也折損過半,杜亦風也因傷勢而昏迷不醒,阿如罕在心中咒罵不止,正無計可施,快要被逼急了的時候,亦菱忽然撤軍了。
來得也怪,追得也急,走得也突然,真是奇了怪了!阿如罕看了看昏迷的大舅子和損傷過半的精銳,咬了咬牙,下令繼續趕路返回王庭。
臨陽除杜太后外,無人坐鎮,趙子逸不敢多留,一面嚴令封鎖成帝被殺的消息,一面運送成帝遺體回臨陽。韓毅風任務完成,也出發返回江國復命。
亦菱同阿如罕交手數次,也折損了不少人,見目的達到,也不戀戰,撤軍回營。
亦菱躍下馬,進了主帳,洛沉碧緊隨其後。
帳內一時只有二人,亦菱看着洛沉碧,心中有些歉疚,畢竟她前幾日親手射殺了他的親叔父,雖說洛淵並不是什麼好人,但洛沉碧父母均已不在人世,他的親叔父洛淵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她冒然這麼做確實有些不妥。
“沉碧,對不起,我……”亦菱歉疚地看着洛沉碧,卻見洛沉碧忽然淡笑着搖了搖頭,頓時止住了話,難道他當真不在乎?
“菱兒,你不必同我道歉,就算你當日不殺我叔父,我日後也是要代家父遵照門規處置他的。”洛沉碧解釋道。
“這是為何?”亦菱十分驚詫,畢竟,洛淵不過是行事古怪了些,妄圖選擇一心狠手辣之人來輔佐,進而一統天下,但也不至於用門規處置啊。
洛沉碧苦笑着搖了搖頭,“怕是容卿還不曾告訴過你,但是在朔城的時候,他告訴我了。當年毒害郭淞師叔的人不是郭浩師叔,而是我叔父洛淵。”
亦菱目瞪口呆,竟會是這樣!
洛沉碧接着道:“他本就同郭淞師叔意見不合,又嫉恨郭淞師叔武功高強、座下弟子眾多且個個優秀,故藉著郭淞師叔和郭浩師叔剛剛爭吵過的時機,趁機毒害了他,還栽贓給郭浩師叔。”
“想不到他竟是這樣的人。”亦菱感嘆道。
洛沉碧望着亦菱,溫和一笑,“所以,你不必道歉,倒是我要感謝你,若不是你當日出手,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畢竟他是我叔父,我只是晚輩。”
聽到洛沉碧這麼說,亦菱心中的愧疚全消,“不管怎麼說,他也得到了報應,也算是對令尊和兩位郭前輩的在天之靈有個交待了。”
兩人正說著,時煊進了主帳,正要跪拜。
亦菱忙上前扶住她,隨後反倒是自己跪了下來,也不避諱洛沉碧,開口就道:“濯玉宮女弟子拜見五姑姑。”
亦菱幼時在濯玉宮,只見過大姑姑白芷和七姑姑林晚晴,其餘幾位姑姑一概不曾見過,她曾聽七姑姑林晚晴提起過五姑姑,說她是她們那一輩輕功最好的。數日前軍隊嘩變,時煊護駕,亦菱親眼見到她的武功,正是屬於濯玉宮一派,而且其輕功高深,身姿步法竟比大姑姑和七姑姑還要輕盈,亦菱當下就斷定時煊就是五姑姑無疑。
時煊見亦菱恭敬跪拜,連忙扶起她,“陛下折煞臣了,臣從師父那裏得知,她老人家已將濯玉宮宮主之位傳於陛下,如今倒是該屬下來拜見宮主。”說著便要行禮。
亦菱連忙攙住她,笑道:“五姑姑一會兒陛下、一會兒宮主、一會兒臣、一會兒屬下的,都把我給說暈了。這幾日營中可還好?”
時煊神色凝重,“回陛下,營中尚且安好,只是幾日前朝鳳來報,上皇陛下病重。”
亦菱聞言心裏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