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87_87676門外晚霞漫天,門內卻因即將到來的夜晚而顯得黑暗。
她靠坐在門邊,臉埋在膝蓋里,蜷縮成一團。
黑白的花貓走過來,圍着她“喵喵”地叫喚,她伸出手來,抱住貓咪柔軟的身體。
貓是極怕水的,於是當感覺溫熱的液體浸透它的毛皮時,它反射性地想要掙扎,卻因這是它信賴的主人而漸漸平靜。
“喵~”它叫着。
昏暗的光線里,森容的淚落了下來,但就像她害怕時也學不來尖叫一樣,這個時候,她也只是無聲地哭泣。
她知道手塚大約已經走遠了,到最後,還是剩她一個人,只有奈奈子陪她一起。
原來,幸福與快樂真的會是那麼短暫的,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但是尋到了渴望的陪伴之後,得到之後的失去,卻比她想像得還要難受。
抹了抹淚,她站起身來抱着她的貓咪走到房間裏去,窗外昏黃的暮色透過窗帘照在屋子裏,她緩緩走過去,淺色的窗帘隱約映出門外的木柵欄,她看到那人修長的身形,夕陽下拉出的長長剪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
直到太陽漸漸落山,黑暗漫延,她也幾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既然要分手,你又走回來做什麼?
她要一個理由,不過是借口而已。就像她說的,要分手,又需要什麼理由。
不想分手,所以要一個理由,這是她的借口。
而他必然也是明白的。如果不知道,就不會說對不起,既然說了對不起,應該是毫不猶豫地離開,站在屋子外面做什麼?
門打開的時候他沒有動,依然那樣站着,她抱着貓站在門裏,他只是那樣站在門外。
夏日的夜晚白天的燥熱還未褪去,只是風吹過的時候,她卻覺得有些涼意。
“回來做什麼。”她說,卻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不知道。”他說。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安靜。
最後,他說,“你會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聲音卻有些艱澀。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無論怎麼成熟穩重,怎麼嚴謹自持,總還是一個少年,對於愛情,第一次的愛情,他原本以為能擁有全部的美好,但當被迫放棄的時候,他沒有猶豫更多的時間,卻不是真的不在乎。
走到巷口的時候,忽然控制不住自己返回腳步。這句話不是什麼好的借口,他知道,但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就笨拙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又或者是安慰自己。
黑暗裏,她緩緩微笑,輕輕地說,“但我不會再對人這麼好了。”
他有種茫茫然的不知所措,心不知沉到了哪個角落,在聽到她這句話,在她轉過身去,緩緩關上門扉的時候,他站在原地,頓時覺得狼狽,他轉過身去,在黑暗裏獨行,卻感覺心上越來越疼,這種遲來的鈍痛讓他唇齒間漫開苦澀。
在十七年的生涯中,從他記事懂事起,就足夠堅定,足夠沉着,足夠嚴謹,並沒有什麼事情超出他的預計,就算是當初手臂的傷病讓他幾乎要放棄網球,那個時候的灰暗痛苦幾乎讓他不可承受,但並不像這個時候的感覺——
更失落,更空茫,也是一般的疼痛。
他的右手抱住左臂,明明早已經不會再複發的地方,也許是心理作用,有些隱隱作痛。
他堅定於心的選擇,然後理智告訴他,這樣對容子最好。
只是痛而已,他一向擅於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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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爸爸。”黑暗裏她撥通了電話,“嗯,第一次在不是你生日的時候給你打電話,是不是嚇到你了。”
“嗯,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回去?”
那段男人的聲音低沉寬厚,“累了那就回來吧,小容。放心吧,有爸爸在,他們不能怎樣的。”
森容心中溫暖,眼中雖然淚還是不斷滑下,卻是露出淺淺的笑,低低地應,“嗯。”
掛了電話,她感覺腳邊的柔軟,將奈奈子抱了起來,“放心,我到哪裏都會帶你一起。”
既然手塚不肯告訴她理由,她也沒有再問,他沒有要讓她承擔,她又如何去努力挽回。他與她本就不存在什麼真正夠得上分手的理由,只是他覺得要分手,才會說分手吧。
說她鴕鳥也好,說她軟弱也好,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不想面對,短短三個月的戀愛,開始得太快,也結束得太快,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決定付出感情,卻想不到是這樣慘淡的結局。
只有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這樣急於逃離。連這個屋子裏,都滿滿的是他與她的回憶——
昔日並肩坐在後廊上,第一次她故意給他貼那味道難聞的狗皮膏藥,第一次設計他喝冷掉之後會變得很刺鼻的中藥,後來漸漸地能十指相交面對着小院子說話,再後來能靠在一起,彷彿心靈都得到休憩。
這裏有他們親昵親吻的記憶,這裏有他買的紙巾和墊子,有他貼在冰箱上的提醒,有他昨天還在這裏喝過的茶杯。
原來在不經意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融入了她的世界,而這個時候卻要生生剝離,撕裂開的傷口汩汩地開始流血。
所以說,從很早的時候,她就討厭戀愛,因為失去的痛苦遠遠要比得到的幸福還要深。
**
第二天,當大石到學校開社團準備室的門時,才發現門是開着的,“咦,該不會是昨天有誰忘了關吧?”由於合宿已經結束了,而要準備全國大賽的青學隊員們又開始回到學校訓練,每天上午都有訓練時間,但他印象中昨天明明已經鎖好門的——
到社團的網球場附近時他聽到球擊打在地面的聲音才鬆了口氣,原來是有人已經到了。有鑰匙的人——是手塚吧?
他走到場內時,發現滿地都是網球,手塚穿着運動衫,汗水浸透了衣服和頭髮,卻仍是扔球,打球,“砰”地一聲,球擊打在地面的聲音格外激烈,完全不像是他平時訓練的感覺。
“手塚!手塚——”大石走過去,他看了看剛剛亮的天色,每天他都是來得最早的人,但今天手塚這樣子顯然不是練了一時半會兒了,難道他天不亮就來了?
手塚終於是停下來了,他撐着膝蓋喘氣,髮絲落下,眼睛緊閉。
大石終於是看出不對來了,走到手塚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手塚?”
他並不答話,體力透支之後伴隨的暈眩讓他的頭腦有些昏沉,“到早上了呵。”他低低地說。
大石一聽,微微皺眉,“你該不會從昨晚呆到現在吧!”
“只是睡不着。”他說。昨晚到家之後今井教練打電話給他,果然如林易所說的,賽斯托的人已經給了材料給學校,問他願不願意去德國接受專業的訓練。然後他就從家裏取了拍子和衣服,看到學校里的網球場亮着一盞昏黃幽暗的燈,就走了進來,唯有打球的時候,他可以什麼都不想。
口吻雖然淡漠,但無疑是承認了,“到底怎麼了?”
“年底我就要去德國了。”
“什麼?!”
“我會和大家一起參加最後一次全國大賽,然後就準備去德國的‘賽斯托’接受專業的訓練。”
大石傻傻地看着他,然後大笑起來,拍了拍手塚的肩膀,“恭喜!那裏是最好的!能被那裏看中很不容易啊手塚!”
“嗯。”手塚的聲音卻有些沉。
“呃,怎麼,你似乎不怎麼高興——啊,容子老師……”大石有些尷尬,這才想起手塚才與森容在一起沒多久吧,“手塚,你——”
“我昨天和她說了分手。”
“……”大石點點頭。
“五年之內,我將不會有什麼時間,這樣對她是最好的。而且,我不認為這個年紀這個時候的我有什麼資格去背負她的未來。”手塚緩緩說。
大石微微皺眉,“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有告訴她是為什麼而分手么?”
手塚搖頭,“沒有必要說。容子那樣的性格,如果我說了,只會讓她更為難。這本來是我的選擇,我不會把這種難以抉擇的問題交給她。”
“可是你就這樣做出決定,甚至連原因都不告訴她,就算容子老師是再溫和的人,都難以原諒的。”
“我知道。”手塚靠在攔網上,微微仰頭,閉着眼睛。
大石沉默一會兒才說,“為什麼不嘗試一下。”
“嗯?”
“嘗試分擔。這是你的選擇,決定了去德國,把原因告訴她,然後——告訴她,不想分手。”大石說,“我知道,你今天這副樣子,是因為你不想分手。”
手塚沉默不語。
“既然你做了選擇,為什麼不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大石有些無奈地看着他,“至少這樣,才是兩個人都沒有遺憾,不然的話,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我原本想着——”手塚忽然開口,“五年之後,我無論如何都要再找到她,如果她依然單身,雖然以她的性格,我大概也沒什麼機會了,但總是還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五年實在太長了,我沒有辦法想像這五年到底能發生多少事情,我想着總不能因為我而拖累她五年,我說不出口讓她等待。”
“也許你說的對,我應該告訴她關於我的選擇。”手塚舒出口氣,站直了身體,“謝謝,大石。”說完逕自朝休息室走去。
大石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如果全部壓在你一個人的身上,真的太沉重了。其實我的勸說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其實你自己想要和她說這些,你不想分手而已。不過,我倒是現在才知道,你是真的這麼喜歡她。”
手塚走到休息室,從口袋中掏出手機來,撥通了她的號碼——
無人接聽。
他微微蹙眉,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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