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閨閣(改錯)
處理好盧氏的喪事,薛宸也回到了從前居住的青雀居,陌生又熟悉的陳設讓薛宸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平娘抱着一些漿洗乾淨的帳幔走了過來,見她不進去,便在後面說道:
“小姐,這裏風大,快進去吧。”
薛宸扶着門框,看了平娘一眼,然後點點頭,抬腳跨過了門檻,走入了這個她住了十多年,卻花了二十多年來想念的地方。
進門是一扇綠地粉彩螺鈿白芍花的大插屏,走入之後,入眼便是玲瓏雕花窗,窗前擺擺着兩盆白底粉彩夕霧花,用蘭草白瓷罐養着,薛宸不愛牡丹嬌艷,不愛玉蘭芳香,唯獨對這與其他花草相比註定淪為背景的夕霧花很是喜歡,窗下擺着兩張黃花梨木的椅子,一張茶桌,茶桌上還擺放着一套官造青花纏枝紋茶具,再往後是書桌,看紋路與窗下的兩張椅子出自同一張木,桌面收拾的十分整潔乾淨,放着一套狼毫,桌角有筆洗,書桌后是一張不大不小的交椅,交椅後頭擺放這蜂窩狀的雕花木頭架,上頭擺放着薛宸喜歡的小物件兒,還有一些書本,小書房左側有個半圓拱門,拱門上垂下米粒大小的珍珠帘子,密得像是水簾一般,抬手一掀,就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走入珠簾后,便是薛宸的閨房,映入眼帘的便是紫檀木鑲金嵌玉雙面蜀綉屏風,顏色鮮亮,針腳細密,一看便是出自大師之手,這屏風薛宸有印象,可卻也想不起來具體是哪位大師的手筆了,屏風後頭是一張碩大的紅木雕刻麻古拜壽千工拔步床,做工相當精緻,每一處鏤雕都活靈活現,饒是薛宸後來嫁入了長寧候府,也再沒有睡過這樣精良做工的床,床鋪的左側臨窗處擺放着一張紅木梳妝枱,大大的銅鏡中,正站着一個身穿石青色素麵織錦褙子,衣襟前別著一塊白布,薛宸不由自主走到梳妝枱前坐了下來,看着鏡中小了二十幾歲的自己,精緻的眉眼已初現清麗雛形,鵝蛋臉,眉似新月,雙眸如水善睞,廖如晨星,鼻如懸膽,粉面桃腮,唇不點而朱,配着已長到腰間的雲絲,坐在那裏如水月觀音般,蓮華自生,薛宸知道她這張臉今後會生的多麼美貌,可是這美貌,究竟帶給她的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呢?
與她相比,薛婉的容貌就很好,美的不那麼張揚,恰到好處的清純甜美,笑起來兩頰上有一對深深的酒窩,想起她初來家中之時,對自己一口一個姐姐的叫,依賴又乖巧,和她的母親一樣,口蜜腹劍,誰能想到這樣一對對外宣稱把她當做親生女兒和親姐姐的母女,在藉著她融入這個家之後,就反目無情,對她多番陷害,一步步的蠶食這個家,讓她這個正牌嫡長女都沒有立足之地,草草的選擇了宋安堂這個虛有其表的男人。
想起宋安堂,薛宸少有的嘆了口氣,如果當初嫁入他家那一年,郁氏不急着給她立規矩,一跪就是一整天,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小產的話,她和宋安堂最少也該有兩個孩子了,可她第一回小產之後,郁氏不僅沒有反省自己,反倒說她命中帶衰,而後又讓宋安堂的兩個姐姐回來說她,恨不得當場就要她賠給他們宋家一個孩兒出來才好,宋安堂是個耳根子軟的,聽了他母親和姐姐的話,在她剛小產沒一個月的時候,就拼了命的折騰她,終於又讓她懷上了,可畢竟身子是虧了,胎像原就不穩,那時候郁氏主持的宋家開始難以為繼,她乾脆抽空了府里的家財,把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架子長寧候府的中饋權塞到了薛宸手中,那陣子薛宸沒日沒夜的清算奔走,查到了虧空去找郁氏,郁氏卻是兩手一攤,一句‘我不知道,你當的家’就給她推了回來,身子原本就沒養好,再加上連日的勞累,薛宸的第二胎也沒能保住,還徹底弄壞了身子,再難懷上孩子。郁氏要宋安堂休了她,可又捨不得她的嫁妝錢財,只好忍着,回頭就給宋安堂安排了幾個妾侍,想噁心噁心薛宸,但最後還是薛宸手段更加高明一些,把那幾個妾侍制的服服帖帖,只認她這個主母,郁氏無奈,只得放棄,至此薛宸才真正掌握了長寧候府,以一己女子之力,撐起了侯府的十年興榮。
也不知她死之後,長寧候府變成什麼樣了,當時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就將手裏的店鋪莊子全都變賣了,將銀錢充入了府庫,造成長寧候府府庫充盈的假象,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就長寧候府那樣毫無收斂的排場開銷,郁氏慾壑難填,恨不得比擬皇太后般奢侈的生活;而宋安堂天真無知,真以為所有的錢財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一般;這樣的他們,就算她留下的是金山銀山,也斷不夠他們撐下半年,到時候,沒有店鋪,莊子這些有日常進項的收入,那些被她養的金尊玉貴的宋家人又該何以維繼。
桐娘穿着一身素色的緞面比甲,領着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來到了薛宸面前,親熱的對薛宸屈膝行了禮,圓臉上滿是笑容,這樣的笑容,從前會讓薛宸覺得親切,可是現在見了卻是有些討厭的。
“小姐,這是新來的兩個丫鬟,一個叫水綉,一個叫水清,這名兒可是有來歷的,她們……”
桐娘的話還沒說完,薛宸就打斷了她,淡淡然問道:“我原來的丫鬟呢?”
雖然薛宸有些記不起原來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是誰了,可是桐娘既然新帶了丫鬟過來介紹給她認識,那就說明,這兩個丫鬟並不是慣於伺候她的,而桐娘為什麼要換了她身邊的丫鬟?
桐娘臉色一僵,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說道:“哦,小姐是說衾鳳和枕鴛啊,她們……說了不怕小姐氣惱,這兩個吃裏扒外的丫頭,趁着小姐在前院伺候夫人西去,在小姐房中竟然起了野心,偷了小姐妝匣里的首飾,被人當場抓獲,如今正要打板子,這兩個丫頭仗着會些拳腳,竟然敢反抗,這樣的人可不能再留下伺候小姐,打完了板子,就拉出去賣了便是。來,水綉水清,你們來給小姐磕頭,說說自家……”
桐娘接下來的話,薛宸就沒怎麼聽了,是了,從前伺候她的丫鬟,正是衾鳳和枕鴛,她們倆從小伺候她,名字還是她跟着夫子讀了幾天書以後,替她們取的,衾鳳同鳳衾,是指綉着鳳的被子,而枕鴛同鴛枕,是指綉着鴛鴦的枕頭,當時她就說是要這兩個丫頭,和她親的如同枕頭被子一般。
可就是這樣的兩個丫頭,上一世竟然被桐娘輕易的換掉了,可見她在喪母的這段是時間裏,是有多依賴桐娘了。
兩個小丫頭還跪在地上,連她們家雞窩裏的雞前天生了幾個雞蛋都在跟薛宸細說,薛宸卻猛地站了起來,嚇了兩個小丫頭一跳,桐娘也正聽的有趣,見薛宸站起來了,趕緊對兩個小丫頭使眼色,讓她們跟上,桐娘在旁問道:
“小姐這是去哪兒?這兩個丫頭說的可有趣,奴婢記得小姐就愛聽這些農里的事,覺得新鮮,這……”
“帶我去看看那兩個偷了東西的丫頭。”
薛宸今天第二次打斷桐娘的話,小小的身子已經透出了足夠的端莊,挺直的背脊,微含的下顎,在門邊光影中,就像是一隻傲然水面的天鵝,貴氣的叫人不敢直視,這種貴氣與年齡和身高無關,是由骨子裏透出來的,桐娘不禁在心中暗自驚訝,小姐什麼時候竟然這麼有氣勢了。
薛宸說完,也不等桐娘反應,就兀自走出了房間,憑着稀缺的記憶,往府里的舍人所走去,一般府里都會設有舍人所和回事處,舍人所是專門管理府中人員配達與變更的地方,衾鳳和枕鴛既然是偷了主家東西的罪婢,只要還沒出府,那就應該還在舍人所的省室里。
桐娘跟在薛宸後頭,略微小跑了兩步,薛宸在長寧候府練出來的快走步伐,由於腿短的限制沒能完全發揮功力,沒幾步就給桐娘追上了,攔在薛宸面前,笑着說道:
“我的好小姐,您這是幹什麼呀!舍人所那是什麼地方?都是些下人,哪裏是您這樣嬌貴的千金小姐去的地方呀。”
桐娘說完,還打算伸手去把薛宸拉回去,可對上薛宸似笑非笑,透着睿智冷漠的目光時,卻又不由自主把手給縮了回去,見身後的兩個丫鬟正在看她,覺得顏面有些受損,於是又補充說了一句:
“太太臨走前,把小姐託付給奴婢,奴婢就要擔起這個責任,不能讓那些腌臢之人衝撞了小姐才是,太太還說……”
“行了。”薛宸今天第三次打斷了桐娘的話,目光中透着一股超越年齡的堅定,破天荒的對桐娘勾起而來唇,微笑的薛宸,簡直耀眼如晨曦,就連桐娘都不禁看的有些呆,反應滿了兩步,就聽薛宸說了一句:
“無妨,我就是想去看看那兩個吃裏扒外的丫頭,她們偷了我的東西,總要讓我也出口氣不是。相信太太不會怪你的。走吧。”
等桐娘反應過來的時候,薛宸已經又向前走了好幾步,並且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就趕忙一拍大腿,急忙追了上去:“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喲,您這是做什麼去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