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終焉

最後一絲光亮終於熄滅。

他望着視線中混沌一片的黑暗，麻木的大腦滲進冰冷的痛覺。

他隱約想起一個古老的詞彙，“絕望”，心底卻被這個莫名蹦出的詞語逗得有些想笑，如果這份疼痛便是絕望，也未免太輕柔了一些，相較他身上的任何一處——僅僅是連呼吸的動作都會牽引得他冷汗直流的灼燒感——這份痛覺都太過微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這便是能夠將人類囚困於終焉的最大的折磨的話，也未免太過輕巧了一些。

他想笑一笑，然而喪失了聲音的喉底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連視力都一併喪失后，這片本就空洞的區域更加的安靜了，半分聲響都沒有，像個巨大的靈柩，死寂的可怕。

時間在這裏已經成了虛設，分秒的流失都變得毫無意義，既不能帶走，也不能創生。

長久的靜止模糊了“生”的含義，他睜着虛無的毫無光澤的眼睛，努力地回想曾經被時間左右得日子，記憶卻如同流失的細沙，磨滅在虛設的長軸中，變得模糊難辨。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許根本分秒都沒有流過，死寂的空間裏終於響起了久違的聲響。

“……你後悔嗎？”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落在他同樣嚴重受損了的耳膜上微微有些變了調，可他還是很快就辨認出了那個聲音。

那是幾千萬個虛無的時間單位里，唯一迴響在耳邊的聲音。

聲音離他很近，他猜想那個男人大概在用手指戳他的臉，就像無數次的曾經那樣，他總喜歡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自己阻止多少次都沒用。

然而事實如何他已無法確認。

觸覺是最先喪失的東西，現在連視覺也一併沒有了，周圍如何他已經再也沒有能力察覺了，當然拍掉他的手這樣簡單的動作也是做不到的了，只好隨他去罷。

“落到這般田地，你後悔過嗎？”

男人還在發問。

聲音卻越來越模糊。

終於連聽覺都要喪失了嗎？

這是早已經預料到了的事情，然而真正發生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絲恐懼，那是曾經的他所最為熟悉的情緒，如今而言卻也是很久沒有感覺到過了，能在終焉之際讓他體驗到最後的熟悉，倒也算是一種饋贈。

那段古老的遙遠的日子在他散沙一片的記憶里漸漸破碎模糊，甚至於連身邊這個男人的臉，他都要回憶不清了。

分明是看過千萬次的臉，如今卻只留下了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幸虧他已經說不出話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已經把他給忘了的話，這個心胸狹窄的混蛋一定要大發雷霆了。

……然而，大發雷霆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耳邊變得越來越安靜。

男人似乎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惜他已經分辨不出他口中所喚的究竟是他，還是哪一個有着安寧生活的普通人。

“如果，再重新來一次的話，你會怎麼選……？”

最後的話語停在這裏。

帶着飄渺的尾音，世界終於重新歸於沉寂。

如果……

如果重來一次的話……

他啊，他一定會……

看着眼前眼底終於再也沒有一絲光亮，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垂坐在那裏的男人，黑髮的男人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卻忽然劃過一抹自嘲笑意，抬手，修長的指尖劃過他的臉稍，勾勒着他的輪廓，最後手指停留在他乾裂的嘴唇上，男人輕蹙眉頭，緩緩地靠近，唇齒間冰冷的觸感讓他全身一僵，指尖都變得顫抖不已，他卻勾起了嘴角，吻得越發輕柔。

何必要問？答案不是明擺着的嗎？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指尖向下，劃過他的脖頸，最後安靜地掛在他脖子上的原白色石頭上，男人握住那顆石頭輕輕扯了下來。

“如果再來一次……”

他捏緊了手裏的石頭，話語停在這裏，卻終究沒了下文。

無限延展的空間中，漫無止境的漆黑慢慢爬上兩人的身軀，將兩人的身影隱入黑暗。

誰的嘆息轉瞬而逝，再不曾響起。

而停駐的結局，不生不死，無存無滅，終於迎來終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