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態炎涼(二)
?這種走投無路的感覺,他曾經無數次地品嘗過,所以他不要再感受這種滋味了。
在他父親因病去世以後,他媽帶他改嫁,那邊的家裏也有個弟弟,所以他的后爸不待見他。甚至不願意出錢供他讀書,更何況他還要考電影學院,學習藝術的花銷更是巨大。他的母親沒有工作,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在家裏沒有話語權,所以也並不贊成顧銘義考電影學院的決定。但是自己硬是沒有放棄,終於搏出了一條出路。
想到自己想學習表演,偷偷地在人家表演教室的門口聽老師講課。想到自己跟着新聞聯播含着石子苦練普通話。想到自己寒暑假去工地打零工,賺取來北京的路費。想到自己因為經濟拮据,只能報考兩個學校。想到自己拿着饅頭就着鹹菜用白開水下咽的日子。想到連自己的母親都不願意見自己。
那種受盡嘲諷,看遍白眼,被人冷落的生活他一輩子都不想再有!
而今天,他似乎又感覺到了那種被冷落的滋味。
這讓他冷汗直冒。
停好車之後,顧銘義拿出電話,看了一下黃源發給他的製片人導演編劇電話的名單,那麼多人的名單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凌東的名字,在看到名字的那一剎那他的心還是會抽搐。面對這個伯樂,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點了一支煙,抽了幾口,努力讓自己的心靜了下來。
摁滅煙頭,他篩選出了自己合作過的製片人導演的電話,開始打電話。
“何導,您好。”
顧銘義定了定神,撥通了曾經合作過的一個大導演的電話。
“呦,您是哪位?聽起來這麼耳熟?”那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何導,我是顧銘義,小顧啊,您戲裏永遠的飛將軍啊。這不好久沒見着您了,想去拜訪拜訪您嘞。”顧銘義笑着說道。
“原來是顧老師,您太客氣了。您身體康復了?我這不正在國外呢,我回北京一定請請您,現在先不聊了,我老婆喊我了。”
都沒等顧銘義說話,何導就匆忙掛斷了電話。
他看着何導就像避瘟神一樣掛斷了電話,苦笑了一聲,繼續撥通了第二個電話。
“於總,您好您好。”
“你是?”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顧銘義,小顧,虧得我們還合作得那麼愉快。”顧銘義調笑道。
“哈哈,好久沒聽到顧老師的消息了。顧老師現在還在圈裏混?”
終於有人問了,顧銘義吁了一口氣。
“那是自然了,這輩子認定這碗飯了,當然還得於總賞飯吃。”顧銘義笑着說道。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其實顧老師也知道,這碗飯不好吃,我都幾乎要吃不上飯了。”
“於總,您又在開玩笑了,別人吃不上飯我信,就您說這話我不信,最近於總手裏有沒有好項目,好本子,我給您打個五折優惠。”顧銘義努力讓自己笑出聲來。
“哪有好本子啊,都是一些小製作,恐怕您這腕看不上。我準備開一個會,就不跟您聊了。有機會一起喝酒啊,顧老師。”
顧銘義剛把電話從耳邊拿了下來,看到那邊的電話沒掛,聽到於總冷哼了一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還五折呢,一折都沒人要吧。”
顧銘義怔怔地看了看電話,半晌沒有回過神來,他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可能是他之前發展太順利了,老天來考驗他了。
之前還在電影學院的時候,是他的老師認識凌東,然後知道凌東有個關於同志的本子,但是當時成名的男藝人都不想接這個本子。因為這個題材是個禁忌,另一個也怕演好了被貼上同志的標籤,影響以後的演藝生涯。凌東無奈才想找一個不出名的演員。於是顧銘義的老師就向凌東推薦了他。
之後就是試了一場戲,凌東大為滿意。就定下了顧銘義。
然後顧銘義就獲得了影帝,之後順風順水,簽了影視公司。接戲這活他從來沒有干過,估計王冬也沒幹過,因為都是導演製片人來找他。
可是今天雖然才打了兩個電話,已經讓顧銘義深刻認識到了娛樂圈的殘酷性。
他又點了一支煙,使勁地抽了幾口,摁滅之後,又點了一根,使勁地吸了幾口,皺着眉頭,長長地吐了一口煙圈,車裏煙霧繚繞,如夢似幻,讓他有些頭暈目眩。
摁滅香煙之後,他又開始繼續打電話。
“丁總,您好。”
“我是他的助理,您是哪位,一會丁總忙完了,我幫您轉達一下。”那邊傳來了一個甜甜地聲音。
“您好,我是顧銘義,我想去拜訪他一下。有勞您幫我轉達一下了。”
“原來是顧老師,好久不見您了。我很喜歡您演的戲,我一定幫您轉達到。”
“謝謝你,打擾了。”
呵呵,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助理都要低聲下氣了,果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他對着電話幽幽地嘆了口氣。
下面的電話,顧銘義一一撥通,結果無一例外的應付。
有機會合作,現在比較忙,有時間一起坐坐,這些說辭的言外之意就是沒有合作的機會。但是又不好明着拒絕,說不定人家哪天就大紅大紫了,還得用得上人家。
這種太極手法,顧銘義無比熟悉。
他在大紅的時候,面對各種邀約,無非也是這樣拒絕的。
這或者就叫做現世報吧。
顧銘義在車裏又吸了一支煙,戴上墨鏡,口罩,扣上帽子,下了車。
大街上,人頭攢動,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發現自己卻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
以前是忙得連軸轉,這個城市飛那個城市,這個通告那個通告,那時候還想着如果能休息幾天那是絕對的享受。治病的時候國內國外兩邊跑,拜訪醫生,積極做着恢復,學習電影導演知識,各種充電,每天也很充實。
而此刻,真正閑下來的時候,他卻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空虛。
沒有朋友,沒有邀約,沒有戲拍,甚至他無處可去。
茫茫然地向前走着,沒有目的地。
他在一個商場大樓前,駐足了一下,有了片刻的恍惚。
原先掛着他的廣告牌的地方已經換成了任曉青。不遠處還掛着一張嶄新的廣告牌,赫然就是最近人氣暴漲的明星丁澤。
廣告牌上的丁澤,衣冠楚楚,舉着閃亮的腕錶,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那雙黑亮的眼睛如璀璨星,閃耀着光芒,深情又迷人。
只是那個嘴角微微上揚的笑容落在了顧銘義的眼裏,似乎變成了丁澤正在趾高氣昂地嘲笑他。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人氣明星,自己卻在人群中仰望他們。
顧銘義的拳頭緊緊地攥住,發出“嘎嘣”地聲響,指骨泛白。
他混混噩噩地走進了電影院。
這是他的習慣,他沒事可乾的時候就會進電影院,特別是他有片子上映的時候,他喜歡坐在人群中聽周圍的人討論電影,討論劇情,討論自己,那是一種很真切的感受。
電影院門口的宣傳海報上,大都是一些熟識的面孔,任曉青,丁澤,包括孫晨晨都有片子上映,甚至是王冬新帶的那個小新人卓風都有片子上映,雖然不是什麼大製作,但是他在海報上的位置也還算醒目。
他走進電影院,看了看led屏幕滾動的排片,趙玉才導演的一部叫做《青梅竹馬》愛情電影,排片最多,甚至超過了荷里活的星際大片。
顧銘義看了看時間,最近的一場電影正是他的這部《青梅竹馬》,主演自然是他的御用男主角丁澤,孫晨晨也在電影裏演了一個配角。
電影院裏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坐着幾個人。
“先生,您好,請問您要看哪場電影?”
電影院的售票員看着顧銘義,戴着口罩,墨鏡,帽子,獃獃地瞅着背後的大屏幕,有些奇怪地問道。
“就最近這場的青梅竹馬吧。”顧銘義低着頭壓低嗓音說道。
“好的,先生,您選一下座位。”
售票員看到,顧銘義點了最後一排的一個角落,愣了一下,她溫聲說道:“先生前面有更好的位置,觀影效果會好一些。”
“謝謝你,沒關係,就這裏吧。”
售票員給顧銘義把電影票打了出來,笑着說道:“先生,您現在可以進場了,影片會在十分鐘后播出,進了影院右拐,七號廳。感謝您的光臨,如果您需要可樂爆米花,可以去左邊購買。”
“好,謝謝。”顧銘義低聲說道。
“顧老師。”
顧銘義剛轉身,那個售票員又喊住了他,他回頭詫異地看了售票員一眼,沒有作聲。
那個售票員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到她們,一臉崇拜地說道:“顧老師,我非常喜歡您,能不能跟您合個影?”
“對不起,您認錯人了。”
其實顧銘義每逢遇到影迷央求合影,他都不會拒絕,有求必應。但是他知道自己最近比較憔悴,包括髮型都沒有好好打理,所以不想以這副尊容跟影迷合影。這也是所有明星的一個通病,他們都是完美主義的人,都希望在鏡頭前的自己美美的,帥帥的。
他轉身之後,還沒走,就聽到那個售票員跟旁邊的售票員,竊竊私語道:“不想拍照就直說唄,還說認錯人了。人家丁澤那麼大的明星來參加首映式都熱情地跟我們合影,哪像他這麼耍大牌,果然是過氣明星,身邊連個助理都沒有。”
“小點聲,他還沒走呢。不過我一直不喜歡他,演同性戀的,有什麼好喜歡的,丁澤真的好帥啊,那天拍照的時候他還主動摟着我的肩膀呢。”另外一個售票員低聲說道。
顧銘義怔了片刻,苦笑地搖了搖頭。
這表演天賦果然不是演員專屬的,上一秒還笑臉盈盈,下一秒就惡言相向。
本來他聽到售票員叫他顧老師的時候他還有些欣慰,終於有人認出了自己。不過沒想到,轉眼就成了別人羞辱的對象,這讓顧銘義哭笑不得。
想回頭跟她們理論一番,又覺得沒有必要,跟這些人逞一時之氣,多掉價。更何況一旦被人拍到,第二天的新聞標題一定慘不忍睹。
本來他復出的動作已經牽動着那幾個人的心,如此一來更是給他們找到黑自己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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