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倪學寶蹙起眉頭。下回等大夫來診療,她非得讓大夫停止開藥虐待她的胃不可。“我覺得我的胃已經變成黑色的,再喝下去,連心都變黑了。”她邊抱怨,邊喝葯。嗯!涼了真的更難入口。
“你有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倪學柔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諦聽一直找不到鳳玉,但是學寶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
倪學寶微笑。她還在想,學柔要忍耐到何時才肯開口問?
“有,我懷孕了!這年代沒有保險套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
“這孩子……你打算怎麼辦?”妹妹眼中的堅強,倪學柔明白,“孩子是活生生的責任,你才幾歲?小孩養小孩?你還有燦爛的未來,不能讓孩子拖住你前進的腳步。”
“姊姊,”倪學寶柔聲開口,握住姊姊的手,貼在自己的腹部上,“這有可能是你的外甥或外甥女,你真的忍心要我扼殺孩子的小生命?”
“學寶,你有沒有想過?回到二十一世紀,你要面對怎樣的環境?無孔不入的狗仔會顛覆你的生活。”
“如果我在這裏把孩子生下來呢?帶着孩子回到二十一世紀,我們可以幫孩子捏造一個假身份。”倪學寶全身散發出奇異的光彩,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這就是母性的光輝嗎?
“你都想過了,是嗎?”
“我已經是個母親,應該為孩子的未來做最完整的規劃。”
“孩子的父親呢?”
“相柳?等我們回二十一世紀,我會告訴孩子,他的父親已經死了。”
真好!倪學寶很高興自己不用對孩子說謊,對西元二○○九年的孩子而言,西元六百多年的父親確實就是“死亡”
“你恨他嗎?”
“說不恨是騙人的,但是時間會治癒一切。”
【第九章】
學寶恨死相柳……
相柳知道,尤其她在昏厥前,最後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無言的指控,一直凌遲着他,滿滿的恨意不斷的糾纏着他,逼得他快要窒息。
“……幸虧小姐的灼見,讓唐皇簽下借據,現在局勢越來越明顯,涼王必須向唐皇拱手稱從弟,土雲閣可以藉由這些借據,擁有礦產開採權是無庸置疑的。”游總管的說。
各雲閣的主事者齊聚一堂,頷首認同這個說法,但都靜默不語,連大聲喘息都不敢,更別說是明目張胆的看向相柳。
游總管轉頭,看着相柳,意有所指的說:“老朱,我聽說寶小姐的姊姊在找一名姓古的姑娘?”
“沒錯,根據可靠的線報,只要找着那位古姑娘,她們一旦會合,就要回家了。”
“黑蛛,你有查過寶小姐的老家在哪裏嗎?”
“查過,毫無下文。”
“所以一旦寶小姐回家,我們想再找到她的機會就是無啰!”
朱紅和黑蛛不約而同的點頭。不論多麼小的天下事,他們都可以掌握,但是如果連他們都查不到,就別提還有誰能查到了。
相柳的雙手握着桌緣,忽緊忽松。“我要出趟遠門。”
“大爺要上哪裏?小的先幫你安排食宿。”游總管恭敬的詢問,同時慶幸自己已經把府邸大多數的易碎、昂貴傢具更換成銅製品,雖然上面還是會有大爺怒極所留下來的掌印,但是至少熔了可以重鑄。
“巴蜀。”
近親情怯,相柳不曾有過這種情懷,這是第一次。抵達巴蜀后,他並沒有直闖諦聽的府第,而是躲進名下的避暑山莊。忍耐了兩天,他受不了自己的優柔寡斷,決定就是今天,他要夜探諦府。
相柳不讓黑蛛尾隨,悄然進入諦府,然後按照黑蛛先前打探的路線,很快就找到倪學寶的住所。
明燈如豆,他以為她還沒有歇息,但是小心的從窗口進入房裏,才發現她居然趴伏在案桌上,睡姿不安。原本精銳的雙眸化為柔軟,以前她會硬撐起精神,就算打盹,也要在書房陪他,每每教他看了捨不得,只好抱起她,一起回房歇息。回房后她轉醒,睡過一會兒的她剛好有精神,在床榻上,美人在懷,當然就不會以睡覺做為結尾。
他的目光滑至她的右手腕,上面纏繞着白色布巾,不禁心生愧意,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小心的檢查骨頭。
“你還想把它折斷嗎?”倪學寶輕輕的說,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醒啦?”相柳不舍的縮回手。他不想引起她的負面情緒,以免讓她傷到自己。“你的骨頭沒有碎裂,復原得很好。”
“所以我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嗎?”
“我……”他不曾示弱,咽着口水,“當時的狀況,我承認是我不察才會誤會你。”
“好,已經查清楚,還我清白就好。”倪學寶站起身,離他數尺后,才停下腳步。
“那我們回家。”相柳喜出望外。
“對,我要回家,但是回我的家,跟你無關。”
他歡欣的表情瞬間被擊碎。倪學寶承認心底有無盡的快活,尤其看他越憤怒,她就越高興。
“你的家,只在有我的地方。”她冷漠的表情,讓相柳開始心慌。她不是這樣子的,在他的記憶中,她總是張着好奇的大眼睛,對什麼事情都感興趣,有着不服輸的精神,雖然一直告訴自己要置身事外,卻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她的熱情全表現在對生命的熱愛。
生命?對了!
“小翠沒事,她在相府等你,你不回去看她嗎?”
“小翠沒事?你沒有騙我?”倪學寶抓住他的手腕,眨動水靈的大眼。
這是她見到他之後首次露出熱切的神情,無奈這份熱切不是衝著他來的,他無法否認舌間有股澀意。
“我沒有騙你!不信,你回相府一趟,親眼看過就知道。”相柳想順勢將她摟進懷裏,已經好久……
她察覺了他的意圖,飄然遠離,拉開安全距離,瞪着他。
差一點!笨學寶,你這笨蛋,差點就投敵。
“小翠沒事就好,我已經認清事實,我們不適合在一起,儘早分開是好事。”
“不對!”相柳怒吼,聲音之大,讓她為之一顫。他瘋了嗎?這麼大聲!“我已經知道自己誤會你,也知道你這麼做是要保住相府……這樣還不夠嗎?不然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凶就贏,大聲就是理嗎?
倪學寶怒極,“我是白痴嗎?我保住相府做什麼?相府只是一座宅邸,頂多還有無數的錢財。你這混蛋根本不明白,如果那些不是你的心血,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敢說你不是藉由相府的名聲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和意義?”
如遭雷擊,相柳無法響應。
她……她怎麼可能知道?這些秘密,他從來不曾吐露。對外,他一直讓世人認為相府之所以能屹立不搖,全是他運籌帷帽,但是當他成就相府時,同時也成就自己。
“你滾!我不要見到你!你滾!”倪學寶用左手將桌上所有的書本掃落地上,連硯台都拿來扔他。
砰的一聲,門被人用力推開。
“學寶,你在做什麼?”倪學柔驚呼。
“姊……”倪學寶想出聲安慰姊姊,卻看不清她的臉孔,一張、兩張……重迭在一起。
“啊……”倪學柔來不及接住癱軟的妹妹。相柳比她快一步,上前摟住倪學寶,連忙幫她把脈,發現她是怒氣攻心,一時受不住才會暈厥,但是另外還有一個怪異的脈象,人的體內怎麼可能同時存在兩種脈動?除非……他面露驚詫。
奇觀!諦聽發誓,這絕對是史上頭一遭,泰山崩於前都能無動於衷的相柳,當年面對相家異變,才八歲的他可以冷眼旁觀,連滴淚都沒流,現在居然嚇到呆愣。
很有趣!
“學寶有孕在身,這樣會不會動了胎氣?”
“動胎氣?”相柳瞪着諦聽。這王八蛋怎麼可以語氣這麼平和的詛咒別人?
“叫大夫!快叫大夫!”
他不敢亂動,很害怕。
他居然是害怕,怎麼可能?
但該死的,他真的害怕,怕到不敢輕舉妄動,深怕會扯動到她,萬一……
倪學柔阻止相柳繼續待在倪學寶的房裏,在大夫來后,堅持他一定要到外面候着。
相柳千百個不願意,但是清楚的知道和倪學柔僵持沒有任何意義,反而延誤大夫診治病況。他是屈服於倪學寶,絕不是因為倪學柔的威脅。好!把他關在屋外這口氣,他吞下,但是叫諦聽看着他做什麼?
相柳知道自己大可以任性的離開,然而相隔一牆的牽挂……算了!他弄定。
“不喝杯茶嗎?這可是上等的武夷山好茶。”茶水入口回甘,還帶點微微的柑橘甜味,這是依倪學柔的喜好而改良烘焙的冬茶。
“相府里多的是。”相柳冷聲回絕。
“還對於六年前那筆生意被我搶走的事感到忿忿不平?”
“那種無法塞牙縫的生意,被你檢走,我剛好省麻煩。”
若諦聽的記憶沒有出問題,錯失六年前那筆生意,明明造成相府元氣大傷。看樣子,相柳小心眼不是傳聞,很愛記恨哪!
“莫非是之前安息的事?”
“最後我還是拿到貨源。”相柳咬着牙。
“當然,我還記得那票人偷雞不著蝕把米,來我這裏時,那些香料全都毀了。”
“諦聽,你到底想說什麼?”相柳不認為諦聽真心想和他閑話家常。
諦聽不再拐彎抹角,“你知道她們的故鄉在哪裏嗎?”
“學寶提過,比大秦還要遙遠。”
“她們來自距離現在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未來,你相信嗎?”
相柳冷冷的瞟了諦聽一眼,“你相信?”
“別說你沒有懷疑過倪學寶不是我們這年代會教養出來的女孩,難道你從來不覺得好奇?為什麼倪學寶的行事作風迥異,提出來的獨特見解甚至比見多識廣的男人還要犀利?”
“就算她的確是來自一千三百多年後,又如何?”相柳知道事實無法強辯,光是她懂得番語這件事就很難解釋,更別提其它。“只要她在這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