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御前爭賭最先籌(一)
87_87584此後數日,長公主都在建福宮閉門不出。朝臣們亦知曉聖意,暫時未敢再提立儲之事。
這日,公主在翠雲館專心臨着魏碑,我在一旁研着徽墨。
秋蕊進來對公主輕聲道,“聽說那日宴后,長公主只私下見過秦大人,這麼個風口浪尖上,她竟然還敢接見朝臣,真是不知道怎麼想的。”
公主輕輕展了展澄心堂宣紙,似在回味秋蕊的話一般,“叔叔原是至親。”
“陛下派高掌印去探望過大殿下,並未申斥她,高掌印只說,大殿下似有不滿之色。”
公主淡淡的道,“只是有不滿之色尚不夠,讓高謙再多留意着,務必要一擊即中。”
秋蕊道了聲是,又言道,“高掌印還說,您近日也不宜有什麼動作,陛下那邊有什麼動靜他自會及時通傳給您的。”
公主輕輕的點了點頭,忽然回眸看我,“你往後要和高謙那邊多走動,有什麼事兒立時來回我。”
我應聲道是。公主口中的高謙,是陛下的御前總管,兼內宮十二司之首的司禮監掌印,理論上說,內宮中所有的內侍宮女皆是在高掌印治下,他是除卻皇室成員以外,在這偌大的皇城中成千上萬個皇家奴僕的最高上司。
之後的日子倒也平靜無波。秋闈前夕,陛下命秦國公主李微朝總署內務府事務,楚國公主李徽贏總理宗人府事務,並遵祖制着二人每日於太和殿旁聽政事。
次日卯時,重華宮中的宮人已各司其職。我亦早早站立於公主內殿廊下等待她前往太和殿。
秋蕊在內殿伺候徽贏洗漱梳頭,換了上朝所穿的服制,我聽到她問公主,“陛下怎麼想起給那位一個內務府的差使?不是成了滿宮內侍宮女頭兒了么?這是明升暗貶不成?”
“投其所好罷了,”公主的聲音有些慵懶,想是起早的緣故,“那是花錢的好差使,宗人府卻是要替朝廷省錢,想法子和那起子勛戚們討價還價的,母親終究還是疼她多些。”說著便往外走來。
我見她出來,躬身向她請安。她一壁往前走,一壁道,“你不用跟着了,去武英殿把畫兒還了,我下朝的時候在內廷夾道侯着等我。”
我道了聲是,送她出了重華宮。
我已有數月未去過武英殿了。我進殿之時,夏無庸正在殿內檢視。見了我,他眼睛一亮,迎了出來,滿臉堆笑道,“周總管駕到,快裏邊請。兄弟還未恭喜你高升呢。今兒來,是殿下有什麼吩咐?”
其實御用監掌印的官職並不比公主宮裏的總管低,但宮中內侍們一向以伺候主子為更有體面的事,除卻司禮監掌印和秉筆,下剩各司的掌印大概都覺得公主跟前的人不能輕易得罪。夏無庸從前見到我通常正眼也不會瞧上一眼,此刻卻稱兄道弟起來。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些,只對他頜首行禮,道明來意,奉還了雲林子的畫作便準備離去。
夏無庸趕忙一把拉住了我,說知道這個時間我大約還沒用過早飯,既然來了,就請我用些點心茶水。我被他拉着實在推脫不過,看時間離下朝的時候尚早,只好坐了下來。
“周總管這一向伺候殿下辛苦了,兄弟命人把李成的那副畫作好好裱起來了,那是給總管大人帶了好運氣的,兄弟每常也看看,沾沾福氣。您嘗嘗兄弟收着的今歲明前龍井。”夏無庸一頭說,一頭親自給我倒茶。
我忙起身,道了不敢勞動,雙手接了。
夏無庸放下茶杯,笑道,“周總管研究畫藝的水平兄弟很是佩服。不瞞您說,我新近得了張百馬圖,收的時候兄弟看着是晚唐時候的,究竟如何,還想請周總管給兄弟掌掌眼,您過了目,兄弟心裏就更踏實了。”
這是在說他自己購得的畫作。我心裏明白,如果真是晚唐的作品,市值必然不低,這些個大掌印原本都是財主。我含笑道,“慚愧,元承對晚唐畫作並不熟悉,恐怕幫不上夏掌印的忙了。”
夏無庸眼珠一轉,又道,“周總管跟我還這麼客氣,前陣子有個山東的皇商,上內務府巴結差使,拿了一副董源的夏山圖,錢總管讓我去給看看,我瞧着倒是真。沒成想瞧了之後倒放不下了,錢總管對這些個書啊畫的一向興緻不大,兄弟就索性也收了來,我看殿下對南派山水畫頗有偏好,您在這上頭也是行家,不如改天兄弟請您過我那破宅子裏相看相看,您要是瞧着好,兄弟就把它孝敬了殿下,您看如何?”
董源是南唐著名畫家,開創了南派山水一脈畫風,對後世影響極大,倪瓚還一度稱自己師從董源。
我知道這樣一副畫市價怕是要萬兩黃金。我聽得出夏無庸的意思,明着是要獻上這畫給殿下,實則中間又要讓我過上一道手,至於這畫最終究竟是在殿下手裏,還是在我手裏,夏無庸就不過問了,反正他都不吃虧。
我不由得暗嘆,自己不過是剛跟了殿下幾個月,夏無庸便這麼捨得花費的巴結我,這恐怕還只是剛開始,接下來不知道要出多少讓我敬謝不敏的事情。
我微笑點頭,緩緩站起身來,拱手道,“夏掌印相邀,元承本不該推辭。但殿下近日交辦的差使繁多,元承已是力有不逮,恐怕一時之間也抽不出工夫來,耽誤了您的事就不好了。”說著我看了一眼牆上的自鳴鐘,依舊含笑着,”看時辰殿下也快下朝了,元承不敢久留,多謝夏掌印今日款待,元承改日再來叨擾。”
言盡至此,夏無庸亦不好多留我。我踏出武英殿門,迎面便撞上一個人,定睛看時,正是許久不見得孫澤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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