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誰把細箏移玉柱(二)
87_87584此後數日,我依舊在都知監整理從前的檔案,龐雜的文案工作幾乎讓我忘記了當日武英殿之事,直到我的上司---都知監掌印張修來找我,吩咐我收拾東西明日起去御用監任職。我依命行事,心裏有些高興,面上卻未表露出來。
我此番調去御用監,最為開心者莫過於孫澤淳。他是乾嘉三十二年同我一起入宮的一批內侍,那時我十二歲,他長我一歲,我們算是一同長大的,只是他在宮中一向比較活絡,所以得以去升遷較快的御用監,而我則只是被調去內宮十二監中號稱最為辛苦又無前途的都知監。為此很長一段時間,孫澤淳都取笑我不思進取不知上進。
只是,我有時候亦很茫然,作為一個內宮內侍,究竟何為前途,何為進取。心中惶然,所以才缺乏目標,這可能是我一直以來性格中的桎梏。
幾日後,夏無庸命我找出倪瓚的漁庄秋霽圖來,吩咐我將畫送去重華宮楚國公主處。剛好此時有建福宮的內侍來傳話,秦國公主駙馬要看道君皇帝的草書千字文。夏無庸便吩咐了我一併送去。因和那內侍一道,我便先去了建福宮。
建福宮乃是當今皇上長女秦國長公主的居所,公主年初剛剛與都御史趙循之子趙梓昂成婚。我曾聽都知監的人私下議論過,長公主與趙駙馬的關係並不大好,至於原因,我彼時覺得頗為啼笑皆非,卻是公主嫌棄駙馬容貌不夠俊美。
這個我當時覺得不可思議的理由,卻很快由我自己親身印證了。
我甫一入建福宮,便見到了在宮院中逗弄兩隻仙鶴的長公主。我上前拜倒請安,在起身時,快速的掃過她的面龐。從前在歷次皇上和公主出行時,我也隨眾人隨侍過,因為隔得遠,從未看清過公主的容貌。此時我因為好奇不由得做了這個僭越的舉動,而一瞥之下,我也看清公主容顏艷麗端方,雍容嬌麗。
我待要去扶辰殿駙馬處送字帖,長公主卻出言叫住了我。我立在院中等候她的吩咐,她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閑閑的逗弄仙鶴,一壁上下打量着我。過了一會,她慢慢的走近我,雙眼直視着我的臉,我聽到她嬌笑道,“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她轉身進了建福宮中的西配殿,我連忙跟上去。進入殿內,她吩咐我將殿門關上,我感到有點不安,但也只能依言行事。
她於是吩咐我抬起頭來,這是近期內兩位公主相繼對我做出的命令。我緩緩抬頭,目視地下。
我知道她在仔細的看着我,半晌,笑道,“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我欠身回答她,“回殿下話,臣今年十六,叫周元承。”
“名字不錯,和你的人很相配。你在御用監?那地方最沒意思了,整天和故紙堆打交道,我調你來建福宮如何?跟着我可比在御用監舒服多了。”她低低的淺笑着,聲音里有一絲誘惑的意味。
我心中忐忑,隱約覺察出她話里的意思,終是不敢確定,只好恭敬道,“臣剛調去御用監不久,不敢麻煩內宮貴人們再度為臣調任,臣感謝殿下美意,還望殿下恕罪。”
她用絹帕掩口笑着,彷彿我說的是個天大的笑話,我覺得尷尬,聽到她止了笑,走近我些,懶懶的道,“我還以為你是個伶俐的孩子呢,倒不識趣兒,我抬舉你誰敢說什麼,難道來伺候我倒不如在御用監伺候夏無庸那個蠢材么?”
我有些發慌,只覺得口舌焦躁,有些斷斷續續的道,“臣,實在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敢得殿下如此垂青。”
她輕嗤一聲,伸出手輕撫過我的臉,這個動作讓我瞬間背上汗如雨下,”你的小模樣就夠特別的了,你一個小內侍,還能有什麼特別啊,跟了我,以後我自不會虧待你,我也用不着你真伺候,無非就是白天陪着我,晚間和我聊聊天兒說說話兒而已,平時沒什麼差使也不用伺候那些個掌印秉筆的,比你現在可舒服多了。”
我幾乎已經確認了適才的猜測,硬着頭皮回道,“臣嘴笨,不大會說話。”
“要你說什麼呀,聽我說話就成了。”她似有一絲不耐煩,”你是真不懂還是跟我裝不懂,你這麼個模樣兒,在宮裏頭這些年,那起子老傢伙們能放過你?你可別在我面前裝雛兒。”
這話已是露骨了,我腦中一片慌亂,飛速的想着要如何才能脫困,忽然右手碰到袖子中的捲軸,連忙說道,“殿下所言,臣是真的不懂。夏掌印命臣去給重華宮送畫,臣不敢耽擱了,請殿下恩准臣告退。”
我知道自己此刻面容慘淡,已有一抹紅暈飛上臉頰,卻不知道我這個樣子落在她眼裏竟然更添她的興緻,她看着我如此窘迫,語氣更是得意,”不就是副畫兒么?又跑不了,你急什麼。再者說,就是你跑了我也一樣能把你弄回來,只要你不出這個宮門,就跑不出我的手心。”
我已知道自己的掙扎完全徒勞,不免手足無措,渾身無力,我低着頭,忽然想到那一年,眼看着家中的大火熊熊燃起,轉瞬就把整個房子都燒了起來,姐姐拽着我逃出來,我們無助的站在門外,看着那火勢頃刻之間吞沒了家園,那種忽然逝去,無可奈何的傷痛絕望再一次湧上心頭。
我閉上了眼睛,任由這種感覺侵襲蔓延我整個身體,不再想做任何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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