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是廣寒宮裏客(一)
87_87584秋闈之後的一段時間,公主都過的很安靜。每日上朝之後,陛下若無事找她,她便在翠雲館抄寫道德經和莊子。
我已經可以很自如的模仿公主的筆跡了。這期間,我依舊充當重華宮和內閣首輔之間的信使,當然還有那位秦少爺,一想到這位素未謀面的秦啟南少爺,我當真有種百味陳雜之感。公主拿了我寫的詞去給秦少爺唱和,每每念及此都會讓我尷尬的無地自容。我也曾鼓起勇氣勸說公主,此舉非常不妥,但公主對我的懇請始終無動於衷,通常只有冷冷的兩個字,快寫。
一日,傍晚時分,重華宮迎來了司禮監掌印兼御前總管高謙,他並不是來傳旨意的,只是單獨來見公主。
公主並沒屏退我。高謙淡淡的掃了一眼我,徐徐道,“殿下今晚可做些準備,明日朝會後,陛下可能會詢問您關於大婚的人選。”
公主彷彿若有所思,眼睛只盯着秋水篇中,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這一句,半晌才道,“高掌印以為如何?”
高謙笑意從容,“殿下可以直抒胸臆。”
沉默了片刻,高謙接著說道,“今日通政司嚴大人,大理寺袁大人又再度進諫陛下早日立儲,只不過,他們提的是殿下您。”
公主輕輕笑道,“母親心裏也想問這個吧,高掌印的意思是?”
高謙輕輕搖頭,“還不是時候。”他身子略微往前靠了靠,好像在看書案上公主所臨的莊子,意態溫和地道,”殿下明日不妨請陛下看看您近日所練的書法。”
公主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點了點頭,對高謙道了聲多謝。高謙又閑話了兩句,便即告退。
公主扭頭對一旁侍立的我說道,“代我送送高掌印。”我忙答應了,與高謙一道退了出來。
我錯后一步走在高謙後面,心中不免在想剛才他們二人的對話。高謙看我沉默不語,對我和煦的笑道,“在想適才的話么?”
我回過神來,遲疑了一下,道了聲是。他遂笑着問我,“你叫元承對么,今年多大了,是哪裏人?”
我頜首道,“回掌印大人,元承今年十六,京城人,祖籍原是淮陰。”
“好地方,淮陰侯韓信,那裏亦是出名將才子的地方。”
他的話讓我有點難以作答。無論名將還是才子,此生都不會和我有任何關係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抿着嘴點了點頭。
他似看出了我的一絲尷尬,安慰道,“你還年輕,好好伺候殿下,將來未始沒有一番成就,我們這樣的人,雖只能在深宮中度過一生,但如遇到聖主,自己又能儘力襄助一番的話,也一樣會有機會參與和見證一個煌煌盛世。這樣想,會不會讓你釋懷一些?”
我一怔,他話中蘊含的一抹溫情讓我覺得心裏暖融融的,我低下頭輕輕的笑了,沉吟了一陣,終於忍不住抬起頭問道,“元承斗膽,請問掌印大人,為何殿下為朝廷盡忠效力,陛下卻遲遲不肯立她為儲君?”
他溫和的看着我,用鼓勵的語氣說道,“你讀過書,可還記得隋書中文帝本紀里說過些什麼?”
我努力的思索,須臾,腦中忽然澄明一片,緩緩道,“聽哲婦之言,惑邪臣之說,溺寵廢嫡,託付失所。滅父子之道,開昆弟之隙,墳土未乾,子孫繼踵屠戮,稽其亂亡之兆,起自高祖…….掌印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怕廢長立幼會引發同室操戈?長幼正統之道,原是那般固不可徹。”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如喃喃自語般低了下去。
他輕輕擺首,“世事亦不盡然,歷史是那些成功者寫就的,煬帝暴君亡國,史書工筆便說是因為廢棄了長子才導致隋朝滅亡,卻不見唐太宗縱有玄武門之變,後世人亦只記得貞觀之治么?”
我緩緩點頭,一些長久以來困擾我的問題似乎豁然開朗了些。但略一遲疑,還是開口問出我心中尚存的疑惑,“那麼首輔大人又為何要支持殿下,而且,為何要堅持讓殿下與其公子成婚?”我說完看向他,他含笑凝視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大約問的太多,太過直白了,一陣局促感襲來,我低下頭道,“元承逾矩之處,還望掌印大人見諒。”
他不在意的擺擺手,示意我繼續前行,行至重華宮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做了一個不必我再相送的手勢,微笑道,“你的這兩個問題,我可以一併回答,因為政見相同。首輔一直是改革派的代表,也正因為有他,本朝才能革除諸多鄙制,繁榮興盛,他和所有銳意改革的人都需要一個真正支持自己的君主,能將自己的理念一以貫之的維持下去。”
我心中疑惑漸去,連連點頭,之後深深的向他一揖以示感謝,隨後才目送他慢慢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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