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訂親酒宴
大約八點左右,親戚陸陸續續趕來,有的幫忙到隔壁人家借圓台、桌子、板凳、碗筷等物品,擺放在院子裏;有的給廚師打下手,幫忙摘菜、洗菜、切菜......
十多個褲子打着補丁的小孩子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一會叫,一會鬧,一會追逐,一會捉迷藏,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人頭暈腦脹。章秀青的大娘舅將他們趕到院子外面,他們便蹲在門口玩玻璃彈子,沒過多久,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立刻站起身,一窩蜂地往院子裏飛奔,嘴裏大聲叫嚷:“新客人來了……”
負責放鞭炮的人趕緊飛奔出去,不一會兒,鞭炮聲就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章林根夫妻倆以及娘舅、舅媽、大姨、姨夫等人全去門口迎接。章秀青站在廊沿下,絞着雙手,有一點喜悅,有一點害羞,有一點忐忑,還有一點害怕……她真怕這是一場夢,醒來一場空,可當她看到邵寒那雙灼熱的眼眸,所有的不安全都煙消雲散。
四目相接,他揚起嘴角,笑得份外燦爛也份外耀眼。她微微低頭,笑得份外羞澀又幸福甜蜜。這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樣落在旁觀者的眼裏,臉上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客堂里擺放着一張嶄新的八仙桌以及四條嶄新的長凳。桌子上擺着六隻全新的玻璃杯,杯子裏放着潔白如雪的白砂糖。桌子中央擺着一個九子盤,分別裝着瓜子、花生、蜜棗、核桃等零食。
章秀青的大姨搶先一步走進客堂,拎起擺在角落裏的熱水壺,一邊往玻璃杯里倒開水,一邊用筷子攪拌。
章秀青的大娘舅將男客請進客堂。
俗話說“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婚!”即便邵寒和章秀青兩情相悅,直接跳過說親、看親這兩個步驟,進入訂親這個環節,但是他們跳過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跳過媒人,沒有也要找一個充數。而且按照當地的習俗,每樁婚姻都有兩個媒人,一個是行媒(馬滔的父親),另一個是坐媒(章秀青的大娘舅)。
做行媒是一個技術活,還是一個體力活。說親、看親、訂親、結親的每一個環節都要行媒參與,男方家有什麼想法、女方家有什麼要求都要行媒出面溝通,小兩口婚後有了紛爭、兩親家有了矛盾也要行媒居中調解……付出總有回報,現成的好處是可以吃到大蹄膀,可以收到大紅包,還能積下福報,當地有句俗語“成就一樁婚,勝修七座廟”,很多老人都相信,今生幫人成就一樁姻緣,來生會有好報。
相比苦逼的行媒,坐媒就要幸福多了,他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給個笑臉就行;他什麼都不用管,只管吃喝拿紅包。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這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角色自然是由娘舅擔當。要是有幾個娘舅,那就誰大誰得利,也就是說,除非大娘舅主動讓出來,否則其他娘舅永遠也沒有做坐媒的機會,只有站在邊上羨慕的份。
作為成就一樁姻緣的大功臣,行媒的位置坐北朝南;而章秀青的大娘舅作為坐媒,位置坐西面東。
邵寒作為東床快婿,位置坐東面西;騷包的馬滔早就在家裏得了父母指點,坐在邵寒旁邊,任由那個坐南朝北的位置空着。
隔壁屋子裏同樣放着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放着玻璃杯和九子盤,姜采芸坐的位置也是坐北朝南,章秀青的大舅媽笑呵呵地坐在西面,小舅媽站在姜采芸旁邊,倒水的動作一頓,那張臉立刻就陰了下來。
雖然習俗規定坐媒全部由大娘舅擔當,但是當外甥女有好幾個時,很多當哥哥的會主動讓位,讓他的弟弟也做一回坐媒,以免落下個吃相難看的名聲。章秀青兩個表姐訂親,都是大娘舅做的坐媒,小舅媽以為等到章秀青訂親,大娘舅會收起那副貪婪的嘴臉,讓自家男人也收一回紅包,哪裏知道那對夫妻隻字不提此事,她又不能跑到沈荷英面前毛遂自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紅包飛進大伯的口袋,氣得眼睛都紅了。
章秀青和章秀紅坐東朝西,將小舅媽的臉色看了個一清二楚,心裏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卻不好當著眾人面說出來,只得作出一副害羞的樣子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恰在此時,章秀青的奶奶拉着堂妹章秀玉走過來,坐在北面的凳子上,旁若無人地吃起東西來。
章秀青和章秀青不想讓姜采芸看笑話,同時開口叫了聲“奶奶!”老太太裝作沒聽到,理都不理。
倒是章秀玉麵皮薄,紅着臉叫了聲“阿姐!”老太太的臉立刻板了起來,斥道:“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一點規矩都不懂......我以前沒教過你嗎?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講話......”
章秀玉不敢回嘴,怯生生地低下了頭。
章秀青前世曾經吃過章秀玉的暗虧,並沒有被她這副怯弱的樣子給迷惑,一直在暗中留意小堂妹的表情,果然看到她在低頭之際,悄悄彎起了嘴角——前世今生都一樣,表面無害,骨子裏卻壞透了。
章秀紅氣得滿臉通紅,緊緊咬着嘴唇,若非今天是阿姐訂親的好日子,她絕對不會善罷干休,即便落下個潑辣的名聲,她也認了。
姜采芸用眼角的餘光看向章秀青,發現小姑娘臉色平靜,倒是一愣。雖然很欣賞章秀青的為人處事,但還是改不了心底對於鄉下人的偏見。
大舅媽忍住心頭的厭惡,呵呵乾笑了兩聲,從九子盤裏抓了一些話梅、雲片糕,又用雙手捧了一大把瓜子,放在姜采芸面前的桌子上:“你吃啊,千萬別客氣……”
老太太斥罵的聲音很大,坐在客堂里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大娘舅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連忙拿起一包香煙,撕開包裝,向馬鈺鳴敬煙。
十來個人捧着杯子喝糖湯,可把那些看熱鬧的小孩子給讒壞了,紛紛跑出去,這個找爺爺,那個找奶奶,不一會兒,人手一碗糖湯,院子裏全是“慢點喝、小心燙……雙手捧着碗,不要打碎了……”的關照聲。
章秀青的親戚都見怪不怪,馬滔卻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熱鬧的場面,直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巴——糖湯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呀,怎麼這些孩子像八輩子沒吃過似的,恨不得將碗底都舔乾淨……
邵寒不喜歡吃甜的東西,象徵性地喝了幾口就放下了杯子。不時有人走進客堂,對着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邵寒知道那些親戚並沒有惡意,只是喜歡軋鬧猛,便竭力做出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惹得那些老頭老太不住口地稱讚章秀青“眼光好,有福氣……”
廊檐下,幾名已婚已育的婦女圍在一起,一邊剝鵪鶉蛋殼,一邊說著隔壁村某男和某女軋姘頭,結果被那男子的家子婆察覺,叫了許多人當場捉姦的事情,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唾沫橫飛,左一句bi,右一句luan,將那對男女睡在一起的情節說得繪聲繪色,水平足以擔當三級片解說員。
邵寒和馬滔這些年開飯店,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不少,但從來沒見過這麼彪悍的女人,也從來沒聽過這麼露骨的閑話,俊臉慢慢地紅了起來,被一位眼尖的婦女發現,大聲地說了出來,惹得眾人紛紛丟掉手頭的事情,涌到客堂門口圍觀,還一邊看、一邊笑,笑得兩位少年越發手足無措兼臉紅耳赤。
章秀青的大娘舅笑着喝罵:“你們這幫女人麵皮真厚,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也不害臊......”
那名四十多歲的婦女將一個剝好的鵪鶉蛋塞進嘴巴里,一邊嚼一邊漫不在乎地說道:“難道你不操/你家子婆?那你兒子哪來的?”旁邊一名婦女接口說道:“大概是舔出來的......”圍觀的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章林根和沈荷英聽到鬨笑聲,趕緊過來解圍,一個發煙,另一個發糖,將圍在客堂門口看熱鬧的親戚們哄走。
姜采芸看了看那些粗魯的鄉下大媽,再看了看自己那性子單純的兒子,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絕對不找鄉下姑娘做兒媳婦!
章秀青的大姨笑嘻嘻地站在邵寒身後,等到所有人都放下杯子,這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杯子端到井台邊,用井水清洗乾淨后,重新端了上來,這一回不再讓他們喝糖湯,而是喝茶水。
農村人好客,一般要招待親戚吃兩頓飯菜。中午時分,所有親朋好友在章氏夫妻的招呼下,紛紛找位置坐了下來,準備開吃。
八歲以下的小孩一般是沒有座位的,他們端着飯碗,一會兒跑到這桌上:“媽媽,幫忙挾點菜!”一會兒跑到那桌上:“爸爸,我要吃紅燒排骨......”份外的熱鬧。
為了給好兄弟長臉,馬滔將江南水鄉的廚師吳小飛給派了過來,章秀青大部分親戚都沒有下過館子,一個個吃得交口稱讚,大呼過癮,特別是那道紅棗桔子銀耳羹,一端上桌就被這幫彪悍的親戚一搶而空。
在當今繁華年代,許多人吃遍天下美食,對銀耳不屑一顧,但是在物質條件艱苦的八十年代,這道酸酸甜甜的銀耳羹完全可以當作壓軸菜,絕對是吃到就是賺到,好幾個沒吃過癮的婦女衝到灶屋裏,問廚師還有沒有銀耳羹,得知晚上還會煮,一個個都期待起來。
酒飽飯足過後,其他人將碗一推,拍拍屁股走人,邵寒卻不可以這樣,章秀青的大姨站在他身後,指點他“留飯碗”——先到灶屋裏盛半碗飯,接着回到客堂里,挾一塊蹄膀肉、一塊整雞肉放在碗裏,然後把筷子放在碗上,隨後章秀青的大姨將新女婿留的飯碗端到長台上供起來,整個程序才算完結。
下午,離得近的親戚都三三兩兩回家,離得遠的親戚則聚在一起,有的打關牌——四個人抓牌,一般一分錢一張牌,但要是莊家的牌特別好,賭客一張牌都沒出,就要雙倍給錢,而邊上圍觀的人可以下注。
有的打八十分——也是四個人抓牌,一般不涉及金錢,純粹打發時間。
其他人則是一邊看熱鬧,一邊磕瓜子——吳小飛拿出真本事,炒了這年代最受歡迎的多味瓜子,他能說會道,再加長相不賴,惹得好幾個還沒談對象的姑娘春心蕩漾,紛紛找章秀青打聽他的情況。
整個下午,章秀青的身邊圍滿了表姐、表妹,邵寒的身邊也圍滿了表哥、表弟,兩人都沒找到獨處的機會,只得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眉目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