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87_87571康熙惜福養身，一旦開始用飯食就閉口不言。閑雜人等早已退出，便只有我在他旁邊為他夾菜添飯，高士奇恭恭謹謹的垂手站在旁邊。他這時候留在房裏是有講究的，只怕皇帝吃着什麼順胃口要着廚房增添，又或是飯菜不合胃口要立即撤換，這些事若單是我是沒法處理的——女眷多有不便，所以他非候着不可。
大約一刻鐘，康熙用完飯，漱了口。便道：“澹人也自去用飯吧，用完我同你再出去走走，據說這裏的夜市很是繁華。大戰之後，民生最為重要，咱們得親自看看，才知底細。”高士奇忙應着，告了罪，自去用飯。
我這裏仍舊是老規矩，他剩下的，自然是“賞”我。誰能有這個福氣天天吃皇帝的剩飯呢？就連他自己也沒有這個覺悟，理所當然的認為把他吃剩的給我是天大的“賞賜”。我內心裏實在是一百個不情願的，但好在我也不挑剔，更沒有潔癖，再說一桌子菜也有好幾樣他壓根沒動過的，有意無意，我的筷子總是伸向他沒動過的盤子比較多。
他自在書房用着我方煮的茶，略微看會子書。我幾次三番想着紅樓里有“黛玉因想着她父親昔日教導惜福養身，飯後不宜飲茶”的話，欲勸諫他改掉這飯後吃茶的習慣，卻又想着不知是誰的書評曾說飯後飲茶是滿人貴族多有的習慣，就生生止住了。此時滿漢芥蒂乃是大忌，我本身漢女，若是勸皇帝改掉滿人的習俗順從漢人的習俗，萬一觸了康熙的忌諱，又或是傳了出去給有心人用作話柄，豈非飛來橫禍，因此生生忍住了。
在皇帝跟前，我可不敢細嚼慢咽的慢慢享受美食，只花了小半刻鐘便用完了，剛着人傳小二來收拾碗盤，那邊高士奇也過來了。我會心一笑，這位高相看來也沒吃好飯，皇帝既吩咐了吃完飯去辦事，那不吃是不行的，吃久了卻又怕主子久候，也不比我容易。
這裏想着，高士奇已在屋外候見。康熙懶懶的起身，放下書，轉出大廳來，毫不客氣的往我身前一站，我立即知情識趣的為他整頓衣衫褶皺，理了理辮子，袖口。再端了端相，凝神看了一會，方道：“爺，好了。”
康熙嗯了一聲，目光在我臉上轉了一圈，忽道：“我出去，你一個人若是無聊，看會子書吧。我瞧你倒是喜歡讀書的。”我忙謙道：“妾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哪裏懂得書中大義？”
康熙負着手正要出去，忽又轉過身來：“可有什麼想吃的玩的，我可給瑤娘帶回來。”不待我回話，又道：“罷，你哪有膽子跟爺開口，這樣吧，若想什麼，叫護衛們去買也是一樣，爺自會傳話下去。”說罷便叫高士奇：“澹人，咱們出去吧。”
高士奇頗有深意的看我一眼，這才應着主子的話，亦步亦趨的跟了出去，片刻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轉角。這時，周圍幾間房俱都吱呀開門，喬裝打扮的大內侍衛們也都綴着他們跟了出去。
我關上房門，仍有些怔怔的恍惚，這位主子今天大大的反常，不要說跟我說的話比前幾日加起來都多，就是話里話外隱含着那一絲關懷體貼，也不是該有的。難道這竟是某種暗示么？
我的臉隱隱作燒起來，自奉旨陪他出來，便知道該會發生的事，始終遲遲沒有發生，又叫我慶幸的同時又叫我擔著心，始終不知那一日會何時到來。
難道，便是今夜了么？
於是破天荒的，在這個早早的時間，我便傳來了熱水，好好的香薰沐浴了一遍。——倒不是因為期待，只是，若註定要發生一些事，我也不希望留下些許遺憾，未來，許是在他手裏，可是回憶，總歸是屬於自己，能夠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它美好一些，那麼，為什麼不做呢？
月上柳梢，儘管這個季節是沒有柳的，卻絲毫不阻礙我眼前浮現的浪漫溫柔場景，縱然兩世為人，縱然懂得我在這裏並沒有什麼可奢望，可是少女情懷，總如詩篇，無可抑制的要生出想像，我的心，因為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期待而柔軟起來，便如此刻，睜眼無柳卻見柳，滿天星辰何來月。
只因月在心，柳在心，他回來了。
“三爺，您回來了。”我一如既往的迎出去，卻又比以往都為不同。
他低頭看我，我似乎能感覺到他他眼中忽來的亮光，房門掩上的時候，他的笑那樣溫柔：“瑤娘今夜大是不同。”
我含羞低頭，未到安歇時辰，我竟已卸了釵環，青絲曳地，素麵清顏，若在宮中，真是大為不敬。但我知，此刻他大是歡心。大體是因着我懂得了他含蓄的暗示，並且如此乖巧的應承，縱然是被女子逢迎慣了的君王，也仍然是喜歡女人順從他的意思，而且是並未出口的意思。
他略有些冰涼的手指捋過我額際的頭髮，低下來的聲音竟帶着我往常從未發現過的誘惑的磁性：“瑤娘果是聰慧。侍候爺洗漱寬衣吧。”
“今夜，你留在這裏。”
次日起身，房中風光旖旎，自然瞞不過高士奇這等精明人，隨行沒有宮監，而我既然侍寢，必須報備敬事房，以備將來萬一有孕查驗。這樣事情，便也只得高士奇代勞，知會宮中。我雖羞不可遏，但面對高相垂詢的目光，仍低低點頭承認。便聽他道：“姨太太大喜，恭喜恭喜。奴才這就給宮裏報信。”我微笑相對，侍候皇帝，原是本分，高相所為，也是宮規。無須客套。
於是收拾行裝，一行人繼續南下。我與康熙自有了這一夜相親，途中相處，比之以往便大為不同。偶爾恍然間，似有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錯覺。可我也深知，就算此刻如何恩愛，也並不真實，總在沉醉的片刻，便將自己生生喚醒，仍舊牢牢守着主子奴才的本分，不敢有絲毫僭越。
從天津口坐船沿運河南下，不幾日便到金陵。一腳踏上金陵的土地，我心中突然莫名惆悵。金陵啊，我的家鄉，我的徐家大宅，我那可敬的徐太太，我親愛的父親。我那些相親相愛的姊妹兄弟，忽然近鄉情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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