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當然知道,畢竟她可是在那裏生活了九年。
安貝雅在心裏自嘲。對齊家的一切,她比誰都清楚,而且更清楚她有多不受歡迎。
她可沒忽略,那道一直注視她的目光——即使如何裝作不在意,尤其隨着她的忽視,那抹視線愈見凌厲。
終於,對方開口了。
“如何?知道家世背景了,願意走了嗎?”涼薄的口吻毫不隱藏裏頭的嘲諷。
齊天驍盯着安貝雅,要她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不是沒察覺到,她在忽視他。
明明兩人對上目光,她卻故作無視地移開,逕自跟麥克說話,卻對他視若無睹。
他沒被這麼漠視過,所以故意的吐出輕視的話,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態度,直接地讓她知道,他對她的不歡迎。
他根本不想帶她走,若不是父親的命令,他根本不想來這裏。
“天驍。”麥克皺眉。從一開始,齊天驍的態度就極差,他當然明白,也出聲打圓場。
“別這樣。”麥克低聲道,要他別把場面變得難堪。
可齊天驍才不在乎,他不理會麥克,黑瞳直盯着安貝雅,勾起薄唇毫不隱藏嘲弄。
安貝雅看向他,面對他挑釁的態度,她回以笑容,平凡清秀的臉龐因笑容而明亮,看他的眼神讓他微眯眸。
“當然,我想,媽咪的‘好朋友’應該也不會讓我有拒絕的機會。”她揚揚手上的舊照片,口氣很是無奈,可是眼裏的笑容卻是一閃一閃的。
她很有禮貌地彎身行禮,甜甜地開口,“齊先生,安貝雅就麻煩你和麥克叔叔了。”
“好好,不麻煩不麻煩。”麥克哈哈大笑,看了吃癟的齊天驍一眼。沒想到安貝雅年紀雖小,風度卻極好啊!
齊天驍沒忽略他的異樣眼神,他微微皺眉。那種感覺就像……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弟弟。
小弟弟?
他?
說真的,要一個剛經歷墜機的人搭飛機,問安貝雅會不會怕?
當、然、會!
從上飛機開始,她的臉色就開始發白,飛機起飛時,她是緊緊抓住兩旁的把手,眼睛緊閉,用力屏住呼吸。
以為她是第一次搭飛機在害怕,一旁的麥克不禁覺得好笑。
“貝雅,沒事了,別怕。”麥克拍拍她的手,要她放鬆。
安貝雅睜開眼睛,見窗外是一片藍空,知道飛機已平穩飛行,她才放下緊繃的心,舔了舔唇,慢慢鬆開抓住把手的手指。
“飛機坐久后,你就習慣了。”麥克笑着安撫她,“要不要喝水?”
安貝雅點頭,仍蒼白的臉勉強扯出一抹笑。麥克叔叔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而她也無法說出口。
這種事太神奇了,若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恐怕也不會相信,及時接受了這個事實,可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安小姐,您的水。”空服員端着溫水,可親地遞給她。
“謝謝。”安貝雅接過紙杯。
“不客氣,若需要其他的服務的話,您可隨時按服務鈴叫我。”空服員笑容甜美地說道,然後轉身面對齊天驍,臉上的笑容更美麗。
“齊先生,請問需要水、果汁,伙食其他飲料嗎?”
“咖啡。”齊天驍直盯着手上的資料,一頁一頁翻閱,無視空服員美麗的笑容。
“好的。”空服員不因他的無視而氣餒,柔嗓放得更嬌柔,“那請您稍候一下。”
喝着水,安貝雅注視着一切。
這種畫面她並不陌生,以往和他搭同班飛機,空服員對他總是特別殷勤。身為齊氏財閥的繼承人,又擁有一副好相貌,他的女人緣向來不差。
她記得,他還年年當選女性雜誌上的排名第一名的黃金單身漢,知道他要結婚的消息傳出,可碎了一堆名媛千金的心。
而她,在紐約,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這個冷漠高傲的男人,也只有面對心愛的女人時,才會露出一絲溫柔,而她,總是一直看着。
她,一直看着他。
他們總是針鋒相對,他厭惡她。面對他的厭惡,她像個刺蝟,豎起尖刺防衛,從來不服輸。
只是,他不知道,她一直看着他。
她心裏的秘密,只有伊絲知道。是伊絲鼓勵她,是伊絲在她喝醉時,拿水潑醒她,告訴她——想要就去爭取。
我認識的安貝雅從來不是這麼畏縮的女人,她敢沖,她不怕沖,就算受傷了,舔一舔,站起來,她又是一頭驕傲的女獅子。
可愛的伊絲,她最好的姐妹,手叉着腰,氣呼呼的這麼對她道,她笑了。然後,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
即使後果,她早想到了。
可是,至少她想嘗試一次,所以她請了假,放下一切,搭上飛機,卻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比她預料的還糟。
墜機,重生回到十六歲,還有比這更戲劇化的嗎?
“看夠了嗎?”放下文件,齊天驍轉頭,黑瞳冷冷地注視她。
雖然是混血兒——他的母親是個金髮碧眼的貴族千金,齊叔則是黑髮褐眸,可他卻完全像個東方人,黑髮黑瞳,至少輪廓比較深邃,五官則融合父母的優點,屬於陽剛的俊美。
至於個性——差到極點,尤其是對她。
她垂下眸,瞄瞄四周。頭等艙只有他們,麥克叔叔不知跑去哪兒,大概坐到前頭睡了,她想,以麥克叔叔的想法,可能是想藉機讓他們兩個培養一下感情。
明明是律師,可怎麼這麼天真?
以齊天驍對她的討厭,沒拿刀殺她就不錯了,還培養感情。
咬着紙杯,安貝雅抬眸與他相視。
“你討厭我。”她直言道,至於討厭的原因為何,她也明白。
“沒錯。”齊天驍也不否認,看她的眼神毫不隱藏嫌惡,“安貝雅,你別以為到齊家會受到任何歡迎。”
除了老頭,沒人期待她的到來。
“喔!”安貝雅點頭。
不在意料內的反應讓齊天驍蹙眉,“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連自己不受歡迎的原因都不知道。”
安貝雅眨眼,對他笑,態度輕佻,“你想告訴我嗎?”
呃!二十一歲就是二十一歲,一下子就沉不住氣了。
齊天驍眯起黑眸。不知為何,他有種居於下風的感覺,明明眼前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可他怎麼覺得自己被看輕了?
而她,面對他的敵意,仍是回以笑容,眼眸彎彎的,他這才發現,她笑起來時,右臉頰有個小酒窩,讓平凡的臉蛋多了絲甜美。
齊天驍收回視線,對她的問話回以冷哼,不想再理會她,低頭繼續看着手上的資料。
安貝雅也無所謂,她笑着靠着椅背,閉上眼。
重來一次的人生,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既然能重來一次,那她絕不會再重複以前的一切。
她不想再次去後悔。
貝雅,想要就去爭取。這是伊絲對她說的。
她勾起唇瓣,笑容有着勢在必得的篤定。
是的,她會去爭取的。
邪惡壞巫婆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嗎?那麼,我不當被拯救的柔弱公主。
安貝雅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一切的場面都跟她記憶中一樣。
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古堡,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城堡一樣,綠色森林鋪成的小道,在陽光下閃着金光的噴水池,一大片翠綠的草地,清澈的小河,爭奇鬥勝的花朵,還有數百名僕人在門口列隊歡迎。
十六歲時的她,看到這排場,幾乎是嚇得目瞪口呆,不過對於一個重生過的人,這座古堡再美再漂亮,她也住到沒感覺了。
所以安貝雅的反應是整個平淡,平淡到齊天驍也忍不住將視線瞄向她。
他以為她會露出像傻瓜一樣的表情,然後他就會在心裏嗤哼,出口諷刺她。
沒想到她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連眉也沒挑一下,只是平淡的走下車,然後斜眼睨他,就像在看一個幼稚的小男孩。
這種感覺讓他情緒惡劣。
不想理會她。齊天驍輕哼,擺出高傲的姿態,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安貝雅只覺得好笑,她抿着唇,極力忍住笑意。
奇怪,以前不覺得,怎麼現在覺得他這麼可愛。
“少爺,歡迎您回來。”一名半白灰發的男子走上前,他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穿着燙得筆挺的黑色西裝,姿態恭敬地彎身,是最標準的四十五度角。
“嗯!”齊天驍輕應一聲,“父親呢?”
“爵爺正在大廳等您和安小姐。”柯爾隨即轉身面向安貝雅,“安小姐,您好,我是管家柯爾。”
在這座大宅,除了齊叔外,就只有柯爾對她友善,他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疼,她也把他當父親尊敬。
“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笑容博得柯爾的好印象,嚴肅的臉也柔化了些。
齊天驍則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睇她一眼,逕自走進門。
安貝雅聳肩,對柯爾眨了眨右眼,然後踩着輕快的腳步跟在齊天驍身後。
這種突來的感覺讓他在心裏微笑,然後也跟着走進門。
安貝雅才一走進大廳,就感受到右方射來的冷漠視線,她抬眸,看見一名保養得宜的金髮婦人冷着藍眸看着她。
以前的她,是高傲地抬起頭,回以不馴的眼神,而現在的她,唇微揚,當作沒看到。
反正齊天驍的母親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她走進齊家大宅開始,她就是她的眼中釘。
“貝雅!你就是貝雅吧!”齊維德激動地看着安貝雅,伸手摸着她的頭,沙啞的聲音輕顫,“你跟你媽媽長得真像。”
尤其是眼睛,跟他最愛的女人一模一樣。
安貝雅看着他,小臉勾出笑容,“齊叔,你好。”
其實齊天驍長得跟齊叔很像,尤其是身高和背景,臉的輪廓也像,只是五官更深,遺傳自母親,讓他帶着異國的俊美。
“好,好。”齊維德欣慰地直笑,他拍着安貝雅的手,像個慈祥的父親,“瞧你,這麼瘦,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都是齊叔太晚找到你,不然早把你接回來。”
“我在孤兒院很好,院長對我很好。”安貝雅笑道。
齊維德對她的親昵則惹來金髮婦人更凌厲的注視,她不禁在心裏嘆氣。
齊叔即使和母親分開,可心裏卻仍對她母親念念不忘,而對自己的妻子冷淡,夫婦倆相敬如賓。
他對齊天驍也嚴厲,甚至在知道她母親去世的消息后,就一直派人找尋她,這也難怪會惹來他人的不滿。
在這座宅邸,她是個外人,可齊叔卻對她極好,將全部的笑容和疼愛,都給她。
她看向齊天驍,毫不意外看到他冷漠的神情,而看到她望過來的眼神,他則回以冷視,好看的唇瓣噙着一抹輕嘲。
“貝雅真乖。”齊維德輕拍手的手,這才想到跟她介紹,“這是我妻子,卡琳。”他看向金髮婦人。
身為貴族千金,再怎麼不歡迎安貝雅,卡琳的姿態仍是高傲優雅,只是看安貝雅的眼神就像在看最下等的蟲子一樣。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也帶回來了,你要做的我不阻止,不過別想我會跟她好好相處。你最好讓人管着她,別讓她犯到我的地盤。”不理會安貝雅,卡琳對齊維德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