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番外一
我是崔文恩,大興朝排行十一的皇子,但是恐怕天下沒幾個人會注意到我,只因為,我自生下來便是聾啞。
其實,我不聾也不啞,但是我的母妃,那個清冷如月宮仙子的女人,她希望我聾希望我啞,所以我只能口不能言耳不能聞。
這是她所願的,那我便會去做。只當是我還她生養之恩。
小時候我不懂,為何我只能待在屋裏,沒人陪我玩沒人陪我說話。後來我才明白,那是母妃吩咐的,她不許任何人教我說話,更不許我見陌生人。我的世界裏,只有一言不發的奶娘和黑漆漆的屋子。
人人都說我的母妃命苦,說我是掃把星,是我連累了母妃。母妃是慕容家的大小姐,一進宮便得封賢妃,父皇甚是寵愛她,一年後她便產下皇兒,本該風光耀眼,誰知卻因為剩下聾啞皇兒,從此被父皇冷落。
幼年時,我也覺得是我的緣故害了母妃,我想告訴別人,我不是啞巴更不是聾子,他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可是,直到我長大,我才知道,失寵,才是母妃想要的吧。她寧可躲進佛堂了此殘生,也不願被父皇寵幸。
我不知她入宮前是否有了心上人,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不愛我的父皇的。
是啊,當母妃才二八芳齡的時候,父皇已經年過不惑,甚至比我外祖還大上幾歲。心高氣傲的母妃被逼着入宮,也許走進宮門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經死了。
一個死了心的人,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會給她惹來更多的麻煩,但是她又狠不下心親手將我殺死,所以,她對外宣稱,自己生了個殘疾孩子。
從那以後,就註定了我寂靜的一生。
後來,我又不得不感謝母妃的決定。魏貴妃的進宮,在宮裏掀起了腥風血雨。我沒有和其他兄弟一樣莫名其妙地夭折,大概是因為魏氏覺得一個聾啞皇子對她沒有任何威脅吧。
沒有自保能力的哥哥弟弟一個個地死去,最後,只剩下太子哥哥、二哥和六哥。
太子哥哥為人寬厚,即使對我這個難得一見的弟弟也十分照顧,而二哥雖然脾氣暴烈,但是也不會欺負我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弟弟,至於六哥,他與我大概算是同病相憐。
六哥的母妃早逝,在魏氏進宮的第一年,六哥的母妃就因為得罪魏貴妃而被罰,最終病發而亡。
沒有母妃照料的六哥在宮裏不得重視,宮女太監都不把他當回事,而他越發放蕩形骸的作風也惹得父皇大怒,將他貶出了京城。
沒多久,母妃為我求情,讓我出宮休養,從那以後,我也鮮少回京。我不知道,那時候父皇是否已經察覺到了魏氏的野心,讓我和六哥出京,只是他隨口的決定還是為了保存崔氏血脈。
在我離開京城沒有多久,太子哥哥謀反的消息就傳來。我急着趕回京城,卻不料在洛陽遇到了同樣急着回京的六哥。
在那裏,我裝聾作啞的秘密被六哥發現。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洛陽,滿城牡丹盛開,美得不可方物。我和六哥面對面地坐在牡丹園裏,我第一次看到他陰沉如水的面孔。
原來,六哥和我一樣,一直都戴着面具活着。
那一次,我們聊了許久。我從未那樣暢快地說過話。而就在那晚,太子哥哥被誅的消息就傳來,我們還是遲了一步。
但是,六哥還是決定偷偷回京一趟,我與他同行。直到多年後,我依然感謝那一次決定。我們救下了三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嬰孩。
男人,便是子淇。他是太子府幕僚,奉命帶着太子側妃新生的兒子和一個懷了孕的女子逃了出來。
那側妃,便是魏氏二女魏倩兒,沒想到,魏國泰與魏貴妃竟然心狠手辣到這樣的地步,連自己的外甥也不放過。那孩子沒多久就去了,因為發熱,沒能救回來。
我與六哥都分外內疚,那是太子哥哥僅剩不多的血脈啊。最終,我們只能全力護住那懷孕的女子。
那女子是太子哥哥新納的庶妃,和自己的丫鬟換了身份,被子淇救了出來。六哥將她安置在李府別院,為了掩人耳目,他順勢收了一個小吏的女兒,那人便是後來成為她側妃的姚氏。
姚氏那時已經有了身孕,是和同縣的教書先生的孩子,她不敢聲張,嚇得要死,卻硬是被一心攀龍附鳳的父親送到六哥身邊做侍妾,六哥淡淡一笑,只當不知。到後來姚氏的肚子瞞不住了,在她幾乎要絕望自盡的時候,六哥說,她可以不死,也可以留下孩子,他也可以給她一個安身之所,但是,她永遠不能說出這個秘密,否則,她的父親、孩子還有那個教書先生,都會因為她而死。
姚氏生下女兒,那孩子卻因為母親早期的勒腹而先天不良,哭都沒哭一聲便沒了,六哥冷靜地將別院內庶妃生下的兒子當做姚氏所生抱到她的身邊,自那以後,太子府便多了一位小公子,名安兒。
多年後,魏國泰一心尋找五歲的男童,卻不知道他的‘外甥’早就死在那一年,誰也不會懷疑六哥府里四歲的庶長子。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個和丫鬟換了身份的庶妃,最終為太子生下了一個兒子。
魏氏的野心越來越大,我和六哥不得不更加謹慎。六哥在明,我在暗,我們所做,不過是為了守護崔家的江山。
即使我們從未想過要坐上那龍椅,我們也無法眼睜睜看着害死了父兄的魏國泰坐擁天下。
我是萬眾眼中的聾啞皇子,常年在外休養,實則我卻是為了替六哥做許多他沒法做的事情。二哥瘋癲之後,六哥就成為眾矢之的,尤其是在成為攝政王后,更是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而我們的計劃,片刻耽誤不得。
阿喬和六哥是擺在明面上的靶子,六哥甚至不惜故意中毒,好讓魏國泰放鬆警惕。而我與子淇,則負責暗中遊走,為最終一擊做好準備。
原本,我也以為,六哥與我,這一生都會這樣活在面具之下。但是阿喬說得對,自從六哥成婚後,他便變了。也許他自己不覺得,但是身邊的人卻清晰可查,他笑的次數更多了,而戴着面具的時間,卻更少了。
我的六嫂,是子淇的堂妹。我曾經很好奇,六哥會娶什麼樣的一個人。為此,我甚至以子淇同窗的身份去過裴家。我見到了她,一個剛過及笄的嬌俏少女,一雙靈動的眼睛,左臉頰有一個淡淡的漩渦,笑起來,如春光般明媚。
真好,我那時候想,六哥能夠娶到這樣的妻子,也許是他的福分。但是,六哥卻笑道,他娶妻,只是為了大業。若是失敗,那便是一身枯骨,若是完成,待江山安穩,便一個人閑雲野鶴而去。
何不帶着六嫂一起去。我問他。
六哥溫和地看着我:你只問我為何不願帶她,你可問過她,是否願意隨我而去。
我不知。也許有些事,旁人真的看不穿吧。我想起了我的母妃,她的不願,是那樣強硬,遁入空門,也好過和一個不愛的男人在一起。
我想,大概六哥怕的,就是這樣吧。我們的母妃,都是那座皇城的祭品,而我們,則是不受歡迎的產物。
“十一弟,等你遇到了那樣一個女子,你就知道,她一蹙眉,你就捨不得勉強她做一點事情。”六哥笑着對我道,他的目光望向遠方,我知道,那裏是六嫂的長寧苑。
長安唯寧,只此一生。